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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2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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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的穷京官,并不曾赚下一个钱,仅仅就有些个破书烂帖,同上朝穿的几件衣裳。他们硬砸开我的大门,一拥而进。我迎着头儿,对他们说,在下是一个穷京官,既不曾放过外任,更没有剩下银钱,请诸位老弟兄,高高手儿,饶过我吧。他们哪里肯信,一定要钱。我后来又对他们说,项宫保同我是世交,你们看在宫保面上,也不应当同我为难啊。哈哈,真怪极了,你猜他们底下说什么,公然说我们这回抢人,是奉宫保命令来的。你这老头子,趁早儿不要拿宫保吓人,快快拿钱来。我看这情形,真是水尽山穷了,只可对他们说,诸位自己下手搜吧,搜出银子钱来,全是你们的。这些东西真不客气,翻箱倒柜,只搜出两包破烂首饰,同十几两花不出去的潮银子,其余任什么硬货也没有。他们真气极了,把我的两箱子衣裳,全抬了去。这个我倒不心疼,最心疼的,是我那几部宋元版的书,同百十部老拓碑帖,他们因为要出气,便扯的扯,烧的烧,全给我毁坏了,这是我一生心血,我看了怎的不难过。今天特来寻你,我到底得问一问,他们这次抢人,可是有你的命令吗?”
  项子城听他这样问,登时脸上变了颜色,连忙摆手说:“算了吧,老仁叔不要再问这个啦。你老先生丢的书帖,究竟值多少钱,我如数包赔就是啦。”荫林听子城肯出钱赔他,脸上的颜色便和霁了许多。说:“这个哪有一定的准价呢?再说咱们的交情,也过不着要价还价的,你自当惜老怜贫,成全我这苦老头子,随便多赏几个好了。”子城笑道:“老仁叔怎么说出这样话来。”随吩咐谢大福,你快到内账房,叫他们开两万元支票,注明了是送给张大人的,快快拿来。大福应一声是,去了不大工夫,将支票开来,先送到项子城的手中。子城略看了一看,便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与荫林,说一点小意思,聊备老仁叔茶点之需吧。荫林接过来,重新戴上花镜,仔细审视,见是大清银行两万元的支票,并注明了拨付张大人荫林,改手不付。张荫林看明白了,立时眉开眼笑,朝着子城再三致谢。说:“难得宫保这样成全,方才老拙言语冒犯,千万不要见怪才好。”子城道:“话太说远了,但求老仁叔不怪我就很好,怎敢怪你老呢?不过那些变兵,顺口胡说,老仁叔千万不要拿当话柄,逢人辄道,这个晚生就很感激了。”荫林道:“宫保自管放心,我绝不能对人乱说。再者过不了几天,我就回山东原籍,退隐林下了,也没有可以共谈的人。”说罢便起身告辞去了。
  项子城送他回来,心里越想越有气。好一个曹虎臣,我派你办这样机密事,关系何等重大,你为何不嘱咐这一班兵丁,都叫他们信口胡说,竟自举出我的旗号来,这还了得吗!幸亏我花了两万块钱,把这老头子的嘴封住,要不然,他乱喊起来,喊到南代表耳中,我的颜面何在?此时三个代表,匆匆吃过饭,全回寓去了。项子城传话,叫武威军统领姜桂题有要事面谕。少时姜桂题来了,便立刻叫到密室中,屏退左右,只剩下两个人,对面谈话。这姜桂题本是一员老将,在满清时代,已经做到直隶提督、武威军统领。他同项子城两个人,关系最深。因为子城在小站练兵时,特派姜桂题为全军翼长,后来子城做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又专折密保,将他调到直隶,统带武威右军。他的军部本在通州,自从项子城到京,又把武威军调了三千人来,作为自己的护卫,姜桂题便也随着驻京。此次子城将他叫来,他一见面,便问总统有什么事叫俺。子城道:“昨天夜里,曹虎臣的兵变了,你总该知道。”姜桂题道:“俺早就知道啦。曹虎臣那小子,也带了多少年的兵啦,还会闹出这样的事来,真真不够材料。也不是俺老头子夸口,俺带了一辈子兵,敢说兵就是俺,俺就是兵,除非是俺变,俺不变,兵绝不会变的。”子城笑道:“他们晚生后辈,当然比不了你。我今天叫你来,也就是为这件事。听说虎臣的兵,今天还有出来抢的,这太不成体统了。你回去,自己挑选几十个精壮亲兵,每人全挎上一柄大刀,由你带领着去查街。如看见虎臣的兵,还有抢掠商民的,无论在什么地方,你当时就把他正法,号令示众。我并派你为北京军警总执法,你就去办吧。”
  姜桂题领了总统的命令,回到武威军司令部,把本军的执法官稽查等,全叫了来,发表总统的意思,派他们大家,到各街去巡查。内中有一位老资格的稽查,姓包名永胜,在军界四十多年,已经保到记名总兵,赏给巴图鲁勇号。只可惜这位老先生,时运不佳,既不曾拿过印把子,也不曾派过优差。姜桂题因为他是当年的老同事,可怜他年老困穷,便派了他一个稽查的差使,每月给他五十两银子。这不过是一种调剂的办法。哪知这位老先生,天性古板,办事认真。他终日带着几个护兵,每人手中一根鸭嘴儿,无论遇着哪个军头的兵,只要有不法情事,他是毫不客气,按倒了便是二百军棍。因此北京的驻兵,没有不怕他的。又兼他面皮很黑,大家便管他叫包黑子,只要看见包黑子来了,全都早早跑开,不敢惹他。这一次姜桂题派他们巡查曹虎臣的变兵,别人没说什么,包永胜却问道:“我们奉了军门命令,去弹压这些变兵,倘然遇到他们抢掠,当然得就地正法,不能徇情了?”姜桂题听他这样问,不觉皱眉说道:“难为你这老东西,四十多年的军务了,连这一点窍全看不开,怎怪得穷一辈子不发达呢!我们犯得上得罪曹虎臣吗?他们这次兵变,明明是同总统变的戏法儿。等事过之后,又想压一压外边的口风,却把这糊涂差交给俺办。俺要办轻了,说俺放弃职责,有负委任;俺要办重了,却叫曹虎臣恨俺,骂俺多管闲事。老项这种手段,分明是叫俺替他分谤。俺老头子七十多了,还能受这种愚弄吗?最好你们大家大张旗鼓,做出一种严厉的样子来,遇着变兵抢东西,先把他们吓走,你们却拾现成的。不但得罪不着人,还可发一笔小财。你们要想振作振作,最好是看本地穷民,有跟在变兵后头扫营儿的,便以他为法,杀上几个,把头颅号令起来,也算是杀一惩百。既不伤曹虎臣感情,又可敷衍项总统的公事。你们就这样去办,绝没错儿。”众人唯唯听命,唯独包永胜气哼哼地说:“照这样昧心的差使,我当不下去,请军门把我这稽查的差使撤了吧。”姜桂题哈哈大笑,说:“世界上竟会有你这样呆子。你既不愿去,也犯不上辞差,我准你三天假好了。”包永胜说了一声谢谢,便扭头去了。
  这里十几位稽查同执法官,如一窝蜂似的,每人带十来个精壮护兵,也有背着大刀的,也有拿了鸭嘴儿的,分路查街。姜桂题自己也带了几名马弁,全挎着自来得,在大街上缓步游行。这时天光已到下午,还有不少的变兵,在西城一带抢掠。因为昨天夜里,东城各铺家,差不多全光顾遍了,所以今天又注意到西城。这一来可给武威军做了饭啦。那些稽查官儿,只要看见变兵手里拿着东西,便大声吆喝:“现奉大总统命令,捕拿变兵正法!左右快把他们捉住,不要放跑了。”左右的护兵,也假作欲捉之势。变兵便把抢的物件丢弃了,抹头便跑。护兵跺脚假追,俟等他们跑远了,便把丢的东西全拾起来,寻个背静地方,同兵官去分赃。就这样,不知拾了有若干东西。凡武威军的稽查执法官,这一天工夫,多则数千,少亦数百,一个个全都财源茂盛。这就叫狼吃狼,狗咬狗,原也没有什么。最可恨的,是他们竟听信了姜桂题的话,公然惨杀人民,在街市上大逞淫威。偏偏遇着一班无知的穷民,自投罗网。本来北京这块地方,人类复杂,贤愚不等。其中专有一种游手好闲的人,平日本无正业,净指着讹赖撞骗为生。他们最欢迎的,就是地方发生兵变,趁火打劫,也跟着发一笔小财,又恰恰遇着那些丘八先生,随地抓夫,好帮同他们,扛抬各种抢来的物件。在那胆小要脸的人,全视为畏途,恨不即刻远远躲开,免得招人唾骂。可是那些不要脸的地痞土棍,被他们抓去,如同得到优差一般,立时扬眉吐气地跟在变兵后边,到处抢掠。他们还替变兵当军师,指点哪一家铺户有钱,哪一家住户殷实。等到抢过之后,老实一点的,把大兵送回营去,向他们讨赏,有那粗笨不很值钱的东西,便给了他们。更有一种机灵的,他拿到值钱的东西,便安了坏心,等到转弯抹角,给变兵一个冷不防,便钻了小胡同。北京地理,这些兵哪有他们熟呢,三绕两绕,便绕得没有影儿了,手里的东西,便完全归他个人享受。十二日的夜里,这样发财的很多。及至十三日,他们见变兵仍然在街市上抢,便毛遂自荐的,同这些兵混一起,仍然想做昨夜的梦。
  哪知道今天可真倒霉了。一个姓邬名叫二桂的,本是蒙古旗人,平日以吃腥赌为生,终日提笼架鸟,在南城外充混混儿。十二日的夜里,他给变兵拿着一包袱皮衣裳,后来转影壁跑回家去。看看这包袱衣裳,全是真毛的,足值五六百元。邬二桂心花大开,第二天老早就跑出来,在东城寻了半天,始终不曾得手。后来转到西城,在骡马市大街闲遛,却遇着了七八个变兵,正在砸茶叶店的门,预备行抢。邬二桂走上去,赔着笑脸,说几位老总想发财吗,这是一座穷铺子,开门也得不着什么,再向西走几步,有一处转当局,别看铺子小,又有洋钱,又有值钱东西。老总不认得,我情愿带路,何必在这里白费力呢。变兵说很好,你小子在前头走吧,等发财之后,也分给你一份。邬二桂高高兴兴地把他们带到小当铺门前,两脚便把门踹开,大家一拥而进,果然抢了有二三百块钱。值钱的衣裳,又包了一大包,还是邬二桂扛着。出了小当铺的门,往西走去,意思是想再抢一家。谁知走了没有五步,就听前面一声吆喝:“站住!我们军统,现奉大总统命令,捕拿变兵。你们从当铺出来,拿着这许多东西,一定是抢来的,快把他们捆上,不要放走了一个。”变兵抬头一看,见是武威军的大令,十来个雄赳赳的护兵,也有挎自来得的,也有背大刀的,也有拿着鸭嘴棍儿的,前面一名军官,瞪着眼向他们身上看。变兵一见这情形,不觉“啊呀”了一声,不约而同地扭头向东便跑。邬二桂也跟着跑,却舍不得丢下包袱,哪里跑得动。后面的军官发令道:“把那背包袱的抓过来!”邬二桂吓得忙把包袱扔下。他以为扔下包袱就可以没事了,哪知道几个护兵,仍然不肯放松,一边拾包袱,一边向前紧跑几步,一伸手,抄着邬二桂的发辫,用力向后一扯,扯了一个倒仰,手脚朝天。这一下子,真摔个不轻,二桂哪里还挣扎得动。此时军官已来到面前,吩咐护兵,把他拉起来问话。二桂勉强挣扎起来,又朝着军官跪下。军官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包袱是从哪里抢来的?”邬二桂战战兢兢地回道:“小的名叫邬二桂,是安善良民。因为从这街上走,被变兵抓去,给他拿东西,小的不敢不依。这时遇着青天大人,就求您开恩,把我放了吧。”说罢连连叩头。军官大声喝道:“放屁胡说,你既是良民,就不应当同变兵一处走。方才你背着包袱,没命地向前跑,叫都叫不回来,足见是有意抢人,绝非良善之辈。弟兄们把他砍了,首级就号令在小当铺门前。”这一声令下,邬二桂把真魂全吓冒了,嘭嘭地磕响头哭着喊着地说:“我家有七十岁老爹,六十岁老娘,老爷、大人、祖宗,您自当积阴功,饶了我这一条狗命吧。”他的话没说完,护兵早把刀拉出来,手起刀落,人头滚出好几步远。此时看热闹的,已经围了一大圈子。护兵提着他的发辫,来到小当铺门前,一定要挂在他们门槛上。吓得掌柜的直说好话。后来高低花了四块钱,这才答应不挂在门上,改挂在墙上了。
  这个倒霉的邬二桂,总怨他居心不良,死得还不算十分冤枉。最冤枉的,是南城外一家穷住户,姓夏的,老两口子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出阁,婆家姓傅,家里很有几个钱。儿子名叫夏海,当年才十七岁,身量长得倒是不矮,并且还很有气力,因为家里穷,便投入胶皮行去拉车子。每天拉七八吊大钱,三口儿对付着不至挨饿。偏偏遇着兵变,大街上路净人稀,往来得很少。十三日这一天,差不多全不肯出车子了。夏海的母亲高氏,说海儿,咱们又该挨饿了。看这神气,三五天以内,街面上不准有人,你的车子不能拉,咱们家是住辘干畦,不挨饿还有什么法子呢?夏海道:“娘不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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