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3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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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惧项子城,倒看他敢把我怎样?”凌冰没好气地说道:“把你怎样?还不是枪毙吗?连我的结果,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仁镜道:“他一天不枪毙我,我就得骂一天!横竖活不了,乐得快乐快乐嘴。像你不哼不哈,他准就可怜不枪毙你吗?”两人在汽车上乱吵,车已经进了警厅大门,直拉到优待室前。马瑞跳下车来,向许凌二人道:“到了,请里面坐吧!”二人下车,随马瑞进了优待室。
凌冰举目看屋里还坐着一个人,不但跟他同乡,而且还是同志。此人姓贾名杰,字英超,也是河南人,自幼留学东洋,加入铁血团同盟会,生平最反对的就是项子城。民国成立之后,他当选为众议院议员,却不肯就职,反倒让给了一个候补的王守敬。他自己却在北京组织了一个《民声报》,终日鼓吹反项。项子城把他恨极了,始而托人疏通,应许给他一个次长,他完全拒绝了。后来又应许给他三万块钱,叫他到欧美去留学,离开北京,他也摇头不允。这一来,可把项子城气坏了,于是暗中调兵遣将,设好了陷阱,专预备收拾他。这时候恰赶上河南白朗闹得很凶,他部下足有七八万人,终日杀人越货,绑票勒赎,有时候竟屠洗村庄,攻陷城池,甚至县官不知被他杀了多少。项子城也曾三番两次派人去招安,怎奈白朗同王天宠誓不两立,他知道天宠已经投降了项子城,并且把手下的人,也都改编为拱卫军。白朗野性难驯,他既去了王天宠这一个劲敌,觉得河南一省之中,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制服他。至于那些官军在他眼中看着,简直是乌合之众,不值一击,因此他的胆子益发大起来,在河南河北各州县,直然是横行无忌。项子城正在高拱称尊。志得意满之时,他的家乡中却出了这样大盗,面子上总觉着不大好看。但是要认真派兵去剿,北洋几师劲旅正在防南,河南虽有不少的兵,全非节制之师,万万不能与白朗对垒。他因为此事,很是为难,后来想起一条以毒攻毒的法子来,便授意路成章去对王天宠说:“目前河南人民遭白朗的涂炭,老弟也是河南人,似乎不应当袖手不管。大总统说,你如果肯到河南讨伐白朗,将给你全省清乡督办的名义,准你招募两万乡兵,扫平白朗。将来肃清之后,即以河南督军一职作为酬劳。你可以告奋勇走一趟吧。”在路成章以为,天宠必然乐从。哪知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算了吧!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想做官了,当年投降项公,原应许给我一个师长,后来将部下弟兄全让给项公了,师长也不曾落在我的头上,空空担了一个虚名,什么叫高等军事参议,我也不懂。每月给我一千二百块钱,我有意不要吧,是总统的面子;收下吧,这个钱花着也太无味了。如今又叫我去平白朗,白朗根深蒂固,岂是容易平灭的?假如放在当年,有我部下这一班人,全都听我指挥,我虽然没有十分把握,对付着还能同他打上几仗。如今我的旧部也都改编了,叫我拿什么去跟他对垒,此事只好请都督婉言回复总统,恕我敬谢不敏好了。”路成章碰了他这钉子,也不便再说什么,第二天一五一十地告知项子城。子城微微一笑,说:“他不去就不去吧,本来人怕闲,越闲越懒。他在北京住着,有多么舒服,岂肯再回河南去,做那冲锋陷阵的事呢?”路成章敷衍了几句,便也退下。
项子城心里盘算,听王天宠的话,他对我很有一种不满之意,今后再想利用他,恐怕不容易。但是这种人并非等闲之辈,就凭他那一身艺业,便能力敌万人,他既不为我所用,安知不为他人所用。倘然将来他要帮着他人,反过脸来对付我,这还真是一种心腹之患。看起来不可不先事预防,不过用什么手段才适当呢?比如仍用以前的辣腕,将他置之死地,未免太显露了。拱卫军中,他的旧部很多,岂不使这些人离心解体?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必须别开生面,使他甘心投入陷阱而不自知,也不必一定要他的性命,只需使他沉溺于一种嗜好中,以后不能振拨自雄,这个人自然就变成废物了。想到这里,便传下话去,叫他的侍从武官,一个叫张其盛,一个叫万呈祥的,二人一同上来,项子城吩咐他们如此这般,慢慢地去做,不必性急,务必要达到目的,两人诺诺连声,一同下来。张其盛是山东人,久在东三省军界做事,是一个著名的荒唐鬼,狂嫖滥赌,无所不为。后来在东三省闯了祸,有人要谋杀他的性命,他便逃至北京,托项三少的人情,向总统推荐,被任为侍从武官。他自得了这宗差事,仿佛满清时代皇帝的御前侍卫,在北京娼寮戏馆中,可以任意横行。每逢下班时候,他同着一班嫖友,在八大埠吃酒打牌,挥金如土,因此各小班中,没有不知张二爷的。那个万呈祥是安徽人,同张其盛也是一流,他却比张多一种嗜好,鸦片烟瘾非常之大,他的烟是随时总吃,永远不醉,每天有三两烟膏也光,有五两烟膏也净。并且他是专吃朋友的,不吃自己的,每天吃过早饭,便出去打烟围,不定撞到谁家,躺下就吃,并且有多少吃多少,非等到烟盒子空洞洞的,决不罢手。他不但自己以鸦片为生命,并且对于朋友,总是劝人吸大烟,他说鸦片烟可以助长精神,变化气质,人要有了这种嗜好,可以快活一辈子,无忧无虑,直然就是天上的大罗金仙。比如你要有什么逆心不快的事,只把烟灯点上,灯对着脸,脸对着灯,从灯头上催动那福寿仙膏,发出一股清香气味,钻入鼻孔,立刻入于脑海,达于四肢,贯注于筋骸百体,使周身血液活泼流通,飘飘然如出世登仙。这时候虽前有冰山,可以不冷;后有火山,可以不热。甚至死了老婆,不想续弦;死了儿子,不想过继;死了爹娘兄弟,连眼泪都可以不掉一颗。这真应了孟子所说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无论遇到什么事全可以不动心,人生在世必须这样,才是真快乐。凡反对鸦片的人,全是不得个中真昧的愚人,假如要叫他尝着滋味,只怕可着世界,无论什么快乐之境,也不愿与鸦片对换呢。他每逢见了不吸烟的朋友,必要发这种怪论,有涵养的,只是不理他。好说话的就反唇相讥,说:“你是一个武人,并且现充侍从武官,是要上马杀贼,举枪拼命,才够资格。若终日卧在烟榻上,举着鸦片烟枪,倘然大敌当前,莫非烟枪也可以上阵吗?”万呈祥正颜厉色地说:“烟枪怎么不能上阵呢?你这人说的全是外行话,你要根本明白,临敌上阵,所恃的全是一股勇气。比如要有这勇气,便是一根柴禾棍儿也可以御敌;要没有这股勇气,就是摆上机关枪、辘轳炮,也一样无济于事。抽大烟的人,只要把瘾过足了,当时一蹬腿,一伸胳臂,真有拔山扛鼎之力。就借着这一股勇气,杀上前去,以此克敌,何敌不克?当年满清的绿营,哪一个不吸大烟?腰里别着烟枪,肩上扛着洋枪,一样能冲锋陷阵。有一年英法联军从天津进攻北京,半路上遇着了一支绿营的兵,彼此对阵,洋兵开枪向前打,眼看着枪弹打在营兵的身上,却仍然直立不倒。这一来把洋兵全吓坏了,说他们身上,一定有宝贝,吓得那些洋兵,全纷纷后退。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几百绿营兵,枪弹打在身上多半不倒的缘故。原来因为洋兵未来以前,他们都在野地上躺着抽大烟,伙夫埋锅造饭,烙了许多张大饼,叫他们吃饭。他们因为瘾未过足,都不肯吃,及至瘾过足了,伙夫每人给他们拿过几张饼来,才要张嘴去吃,报马回来说洋兵已经来至切近。他们顾不得吃了,于是将烙饼揣在怀内,一个人揣了四五张,肚腹胸膛,左右两肋,差不多都围满了。及至两军对阵,洋兵的枪子儿飞过来,只要打在烙饼上,一见软面,立刻卧住不动,连一点油皮儿也不伤,内中十有八九是这样的,因此将洋兵吓退。你请想,如果他们不吃大烟,烙饼俱都入肚,又怎能恃为防身之宝?可见鸦片烟真是大有利于行军。我们武人,又安可不尽量地去吸呢?”他云天雾地地说了这一套,气得朋友远远躲开他。他反倒洋洋得意,说:“我这鸦片烟鬼,居然能舌战群儒。以后不止可以带兵做将军,遇着机会出使外国,做一位全权公使,也许可以胜任愉快呢!”
他同张其盛自受了项子城的密令,两人可就有了财源了,一齐去寻项三少,诉说总统委办之事,非钱不行。我们一个当小差事的,只能赔上工夫,赔上殷勤,要讲花钱作阔,引人入胜,那王天宠谁不知是多年的大杆子头儿?他拔一根汗毛,比我们的腿还粗。我们舍命陪君子,也得陪得起啊!项三少明白他们的来意,是想借此要钱,自己也乐得借此机会,同他们分润几个,便完全答应起来:“这事好办,不过有言在先,咱们可是四六分账。如果领出一千来,你们只能拿六百,那四百是我的。”张万两人早想开了:只要能领得出来,不要说四六,便是对折,也伤不着我们什么,我们多要几回自然就有了。他们连声答应:“谨遵三少之命。”头一次开条子,领五千元,以三千元供给章台走马,以两千元供给短笛横吹。有三少在账房说一句,当然即刻发领。两人分了三千块钱,彼此商量,要怎样入手呢?万呈祥说:“我同王天宠曾见过几次,虽然没有什么深交,也算是朋友,这事必须由我发起,才不显得突兀。”张其盛问他入手初步得以什么为题,呈祥说:“我已算计好了,天宠本是一位武术家,听说他的剑法很高,的的确确是武当剑。我家里有一口宝剑,剑柄上雕着曹彬两个字,据说确是北宋大将军曹彬的故物。剑背上有鱼鳞,在日光下一照,闪闪作青蓝之色,两刃并不锋利,但是一寸厚的铁板,可以应手剁开。这确是一口宝剑,有见过的,说这口剑便是古时的青龙剑,所以背上有鳞。我们只需以此为由,便可将他招来,慢慢地设法。”呈祥说到这里,便附在其盛耳边,告以如此这般。其盛连声赞道:“好计好计!”
过了两天,呈祥在家里预备了一桌极丰盛的筵席,特下了八份帖子,所约的除去侍从武官,便是军事参议,张其盛、王天宠均在被邀之列。他那帖子上叙得明白:近日无意中购得古剑一柄,确系宝物,特请台驾光临,以资鉴定。并备薄酌,以共欣赏。下署万呈祥拜订。这一纸请帖,果然有很大效力,王天宠居然应时而来。他一见着呈祥,便哈哈大笑,说:“什么便宜货?全被万兄搜罗来了,小弟今天也开一开眼界。”呈祥也笑道:“王兄是法眼,什么样宝剑你没见过,小弟把你约来,就为的是一经品题,身价十倍。不要忙,先介绍介绍诸位朋友。”座中有张其盛、李松林、王乃武,全是侍从武官;孙焕谋、周志扬、马光斗,全是军事参议。孙周马等,王天宠俱都认识,只有张其盛等三人还是初见。天宠挨着个儿周旋了一番,张其盛特别同他套近,问长问短,天宠当然也回问他从前做什么事。其盛大笑,说:“小弟是一条直肠汉子,不瞒王大哥说,我在东三省当过八年胡匪,后来又改入军界,做了两任营官。因为关外混腻了,特特跑到北京,蒙大总统派为侍从武官,实在侥幸已极。王大哥你可不要笑话小弟粗鲁,你就担待小弟的出身不高吧。”其盛这一套话,是故意逗弄天宠,天宠反倒认其盛是一个明心见性、表里如一的好人。自己也拍着巴掌,哈哈大笑道:“张大哥,咱们真是一家人了。你是胡匪,我是杆子头儿,谁也不用担待谁。你只要看得起我,以后彼此多亲近。因为咱们这种人,是没人敢亲近的,只好梅香拜把子什么人找什么人吧。”一席话招得在座的人俱都鼓掌大笑说:“到底是王张两公,不愧英雄本色,我们大家要想学你二位还学不到呢!怎么说不敢亲近呢?”万呈祥吩咐摆酒,要在酒席筵前赏鉴那一口宝剑。王天宠更是迫不能待,说:“主人,你何必这样做作?快把剑拿出来我看,岂不闻古人的诗上说:看剑引杯长。不看见宝剑,哪能饮得下酒去呢?”呈祥忙从内室中取出剑来,双手捧着,递与天宠。天宠也双手接过来,见那绿鲨皮的鞘子,已经残旧不堪。剑柄在鞘外露着,却是金吞口、金挽手。天宠接过剑来,先不向外抽,却仔细端详剑柄上是否有字。当他发现了曹彬二字之后,很惊异地说:“这还是南唐的故物呢!当日曹彬伐江南,一草一木皆无所取,只取了两口宝剑:一口叫作青龙剑,一口叫作青鱼剑。他把姓名刻在剑柄上,永作纪念。这口剑不知是青鱼还是青龙?”呈祥挑起大拇指来,啧啧地赞道:“好眼力!真不愧是剑学名家。”天宠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