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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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逡巡,便跳上我们船来索要金银。我说只有瓷货,并无金银。他们不信,在船上搜检了一回,我贩货剩下的一百七十几元钱全数被他搜去。他仍然不肯甘心,又对船家说什么大王的水寨中缺少瓷器,叫船家将这一船货物随他运走。我再三央求,反倒把他招恼了,拔出利刃来迎头便砍。我翻身跳入水中,幸未被他杀死。他们以为我必然葬身鱼腹,便一齐开船走了。幸亏我幼时练习水性,伏在江底逃生,好容易才奔到岸上。又怕被他们看见,用枪打死,连夜向前飞跑。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好容易才看见贵庄。实指望投到这里,求一口热水喝,把身上湿衣烤一烤,没想到又陷身罗网。这样看起来,小人的性命是不得活了,倒不如请那位少爷把我一枪刺死吧。”说罢便放声大哭起来。
到底是上年纪人心慈面软,听了这一套话,早动了不忍之心,忙答道:“花客官,你不要伤心,先到我老夫家中休息休息吧。”忙叫左右的人用绳子将蓝田玉拉上来。看他浑身的衣服俱都沾在身上,冻得打战,委实可怜。老人携了他的手在前面行走,众人在后跟随。来至一家茅草房中,老人吩咐方才持矛的后生快去取一套干衣来给他换上,又叫烧开水煮热粥,叫他吃一点,好暖和暖和。蓝田玉是极精的人,换衣之时特意将白金表取出来叹道:“一百多块钱,还有一千多银子货,全被人劫去,只剩了这看时刻的铁表,不值三块钱。”说罢又擦抹眼泪。老人倒很开导了他一番,说:“你留得这条性命,将来有钱赚呢。年轻轻的人,何必这样心窄。”蓝田玉千恩万谢,又请问老者贵姓。老人道:“我姓麻行四,因为有几岁年纪,本村的人全呼我为麻四老爷。方才拿长矛的后生是我孙儿,名叫麻宝琳。我们这小小村庄虽然人口不多,却有一定规约。因为近来土匪水寇闹得很凶,时常有匪人前来窥伺,因此设下这陷马坑,不过是防患未然,没想到客人竟自误投罗网。你今天可以不必走了,在此休息一日,明日清晨再赶路不迟。”蓝田玉道:“承老爹如此错爱,使我穷途失意之人感激无地。怎奈我归心似箭,叨扰老人家一顿早饭,我即刻便须起身。倘将来得有寸进,再来登门叩谢。”麻四老爹见他不肯久留,也不便拦阻,随催促家人烧好了饭。蓝田玉饱餐一顿,把心里的冷气立刻冲散,精神顿觉壮旺。临行之时向老人叩头致谢。又说孤身行路,没有防身家伙,求老人赏一宗器械。麻老爹连声答应,从自己卧室中取出一条杆棒递与蓝田玉道:“此棒不同凡品,乃是南洋槟榔屿出的一种槟榔木,不怕火烧,不怕刀剁,而且柔软不脆,永不至于折断。这是昔年到南洋为商,带回几十柄来,除送人之外所剩无几。你带在身边,倒是极好的一宗兵器。”蓝田玉接过来,又谢过了。
然后出离村庄,顺大路向前赶行。自己打算:我仍须坐江轮先到上海,到了上海,将金表出脱了,再做出关之计。幸亏他早有预备,身边带着假面具、假胡须这两样东西,是他们当绿林的时刻不离之物。所为一朝失败,好改变容貌,早早逃生。此时却用着了,打扮起来,竟变作五十多岁的老客人。买好江轮,直到上海,住在客栈中。心想徐大哥送我这贵重之品,我若典当,未必能得二百元钱。何不将他变卖了,倒可多凑几文盘费,将来倘有寸进,再照样买上一份送还他也就是了。主意拿定,便到马路上寻觅大钟表行,后来寻到有威洋行,拿进去看,被在座一位美国人看见,很是爱惜。据他说这确是瑞典出的白金表。净这一块表实值美金二百元;那个表链按分两合算也值美金一百元;折合中国洋钱,实值一千元。不过这是当日买的价值,你今日出卖,只能给你六百块中国钱,再多是没人要的。蓝田玉一想,六百不算少了,便慨然卖与那美国人。美国人很是欢喜,说他为人诚实,又格外多给了他五十元钱。二人叙起闲话来,蓝田玉说自己要到关外访友。美国人笑道:“妙极了,我三日内便到大连,贩运一点俄国货,你最好与我同船前往。到了大连,你再坐火车,愿意到什么地方俱可随便了。”蓝田玉喜出望外,忙请问美国人大名贵姓。美国人笑道:“我姓戈,名叫戈德。这近几年来时常同中国人往来,因此也能说你们贵国的话。你如不弃嫌,可以到我寓处,咱们谈一谈,岂不好吗?”蓝田玉满口答应,并拉着美国人到自己栈房,把账算清了。好在自己又无行李,便同到美国人的寓处,原来在英国租界,一位美国传教士的家里。戈德便把他让到一间屋中,二人谈了片刻。忽见从外面走进一位人来,四十上下年纪,掩口黑须,穿着西服,戴着博士帽儿。
蓝田玉不看犹可,看了不觉大吃一惊,心说这不是我们老同盟会的首领吗?何以来到此处?他两只眼睛只顾望着那位博士,哪知这博士倒被他看慌了,扭转头便往外走。蓝田玉不由己地立起身来,直追到屋外,口中喊道:“孙先生!孙博士!你难道不认得我吗?为何见面就走?”前面的人听他说出真姓来,益发走得飞快。屋中的戈德见他追赶孙博士,认为他是政府派来的侦探,忙将手枪掏出,也追到外边。此时蓝田玉已追过转角的楼房,他见孙博士仍不肯住步,方才大声说道:“孙先生,我是蓝田玉,咱们同盟会中的老友,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孙先生听他说出真名姓来,方才站住,扭转头,又仔细端详,不住地摇头,说:“你这面庞不是蓝田玉啊,为什么要假充他?”蓝田玉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只见他别转头,用手向脸上一掠,又向怀中一揣,然后回过头来笑道:“你看我是蓝田玉不是?”孙先生见了,不觉哈哈大笑,忙跑过来拉了他的手,叫一声老弟,你何时学会的易形妙术,倒把愚兄吓了一跳。此时戈德早追过来,先听他说出姓名,知道不是侦探了,忙将手枪仍然放入袋中。后来见他变了形,益发如坠五里雾中,也赶过来同他拉手,又问孙博士是怎么一回事情。博士忙将他二人拉入自己屋中,倒顾不得同蓝田玉叙别后的契阔,先将以前情形报告与戈德道:“我同这位蓝君认识最早。当年在东京组织同盟会时他首先入党,并承他慨捐本党经费数十元。后来我到日本,又同他盘桓过数次。此君是一位血性男儿,不愧同盟会中的健将。及至后来会他不着,方知他已毕业回国。我久想与他通信,只是不知他的地址。不期今日却在此处相逢,这也算得天假之缘了。”孙先生告诉完了戈德,又回过头来动问蓝田玉因何来至此处,这四五年工夫你可曾建立什么功业。蓝田玉叹一口气道:“一言难尽。我回国后,拿着文凭,本想在本省投效,在军界中鬼混几年。倘然握有兵权,也好达咱们革命的目的。却没想到本省长官弃而不用,始而说留学生靠不住。继而又托人进去疏通,他竟张口索要贿赂。先生是知道的,我家境并不宽裕,我哪里有钱去运动官?只得仍回家乡,再想门路。不料天降大祸,使我父母双亡,未过半年,亡妻又下世去了。我既不得志于外,又遭凶变于家,走投无路,遂愤而投身海洋,甘与大盗为伍,在浔阳江中也算横行了两年。没想到近中却遇见了敌手,真是犁庭扫穴,将我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所以才跑到此处躲避。”孙先生不待他说完,忙问道:“什么人这样厉害?想来不是虐我汉族的旗官,必是效忠满清的汉贼。”蓝田玉连连摇头,又是摆手道:“错了,错了,你先生一万年也猜不到。要提起这个人来,真是大大有名,不愧同盟会中第一员健将。”孙先生很是诧异道:“倒是何人呢?怎么同盟会中健将倒去帮助满清杀自家人?这个闷葫芦我可实在打不破了,请你直截了当地说了吧!”蓝田玉哈哈大笑道:“我断定孙先生你也猜不着。此人并非他个,正是同盟会的发起人、铁血团的大首领、你孙先生的贵同乡徐天麒是也。”蓝田玉的话尚未说完,把一位老博士气得跳起来,口中喊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真真有些不信,你别是错看了人吧。”蓝田玉正色说道:“并未错看。”孙先生道:“这就奇了,他在江西做官,我倒知道。前两个月他还给我有英文信,是托安大本转交的,内中叙述他的近况。说在江西暗中进行革命,颇为顺手,目前已经有了极好的内线。上下通气,早晚有机可乘,定然要在江西取一块地盘,为我们革命家发祥之地。他既对我说出这样话来,为何又帮着旗人自残同类呢?这个问题我真真有些不解。到底伯锡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他决不至变节。要果然变节,老弟你也就没有性命了。”这一句话说得蓝田玉点头叹服道:“孙先生,你真不愧是老革命家,眼光真远,心思真快。我们当日的情形,你这一句话就仿佛亲眼看见一般,怎的不叫人佩服。”遂将天麒怎样夜间同他相认,怎样彼此谈话,怎样定计放他逃生,怎样赠他白金手表表链,种种情形详细述了一遍。孙先生鼓掌道:“何如?我同伯锡是神交,非同泛泛,所以知道得格外真切。”此时戈德听了蓝田玉一席话,忙忙地跑回自己屋中将金表同表链一齐拿来,双手还与蓝田玉道:“这东西既然是徐先生的,我怎好要呢?方才的洋钱,作为我赠与你先生的路费吧。咱们虽是萍水相逢,然而与孙博士志同道合,便都是一家人。几百块钱,算得什么?”蓝田玉哪里肯接?说:“你如此认真,我岂不是有意取巧,叫旁人看着,不成了篾片了吗?”戈德道:“你要不收,这明明看我是外国人,不如徐先生近。你要知道,我同孙博士的交情并不比徐先生远,你就老实收下吧。”蓝田玉闹得进退两难。高低还是孙博士替出主意,说这只表暂时先存在戈先生手中,俟等见了伯锡,再交给他也是一样的。蓝田玉鼓掌赞成,说这主意最好了,就是这样办吧!戈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又纳入自己衣袋中。孙先生吩咐开饭,三人同坐饮酒。蓝田玉又问安大本的下落,说方才先生曾说伯锡有信由他转交,料想他现在何处,先生一定是知道的了。孙先生未曾答言,先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安大本这个人虽然是三韩之民,却堪为我们全国人民的模范。他本是天主教信徒,平日戒律守得很严,真可称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在社会中总算是一位洁己爱人的君子,而且胆识魄力无不加人一等。自从朝鲜覆亡之后,他真是泣血椎心,时时刻刻不忘恢复祖国。无奈同志的人太少,他又不敢露真名实姓,却冒充我们中国人。自从在日本毕业之后,他并未回过高丽一次。二三年来,只在东三省游历,以贩卖笔墨为生。因为他书法很好,自己又能造笔,到各处很受欢迎。他说一口东三省话,所以无人疑惑他。其实他醉翁之意并不在酒,不过借此遮掩身子罢了。他前两月与我通信时尚在吉林长春府二道街福星客栈。可是他信上说,下月便要往哈尔滨去。并且他那信上隐隐烁烁地说,此次到哈尔滨抱着很大的志愿,如果目的得达,也为祖国吐一口怨愤之气。虽身化骨、骨化灰,皆非所惜。我看了他的信,很动感情。因为不止这几句话,他在信的后边还郑重地注了一行小字,写的是:‘再者,此信恐成最末次之通函。承先生厚爱,无以为报,但愿保存此手迹,他日见信,如见我也。’他可始终不曾提明到底是图谋什么事,因此我很不放心,想要到东三省访一访他。倘或能见着面,我好探听一个底细。如果可做呢,我也未便阻拦;倘然有商量的余地,我总不愿他轻于牺牲。老弟你以为何如?”蓝田玉听了,也为之吁气道:“先生的话何尝不是,我也是这样想呢。既然先生要去看他,何妨挈带着我,咱们一同去?如能见着他,倘然有用人辅助之处,赴汤蹈火,我蓝田玉誓不推辞。”戈德此时也学中国人挑起大拇指来,连声赞道:“好朋友,好汉子!”连孙先生也招笑了。
三人正在高谈阔论,忽然帘笼启处进来一人,一进门便哈哈大笑道:“我今天真可称不速之客了。”孙先生见着这位,仿佛见了亲人一般,立刻站起来同他握手,戈德也起来握手。蓝田玉见此人生得面如少女,只是太瘦弱些,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只是急切间想不起来。只好也站起来,想同他握手。谁知此人却认得蓝田玉,脱口便喊着他的号叫道:“秀生!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今天可称得小聚义了。”说罢抢过来同蓝田玉握手。蓝田玉灵机一动,才想起便是大名鼎鼎的宋樵夫,自己也不觉哑然失笑道:“原来是樵哥,我这脑子可真坏透了。”二人握过手,宋樵夫也入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