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德莱奥的故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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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毯子下蜷成一团。没人想第一个哭,所以也就没人哭。在大型飞机起飞降落和人们吵闹打斗之间也没一刻安定。第一晚,我听到了枪声。我以前从没听到过,但我很清楚那就是枪声。
在这个圣约翰,我们不再是显要的人。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们就是1832。即便是我父亲牧师的硬领也不能赢得尊敬。第一天他去水管那儿打水,被一个年轻人揍了,他抢了爸爸的塑料水桶。硬领成了对上帝背叛行为的象征,父亲不再戴他的硬领了。不久,他根本就不出门了。他独自坐在帐篷最里面听收音机或者看书。圣约翰已经毁了与父亲生命息息相连的东西。我想在我们被营救前,爸爸就会撑不下去的。
在一个像圣约翰这样的地方意味着你快死了。在前往食品供给车的路上你能看到那些正在迈上死亡之路的人——他们坐在帐篷前,抓着脚趾,摇晃着,茫然地看着地面。
我们在营地里待到第十五天——我用烧过的火柴在帐篷的墙上做记号算着日子——那天我们听见一辆车停下,有人在喊:“乔纳森·柏。有人认识牧师乔纳森·柏吗?”我认为即使是耶稣叫父亲的名字他也不再会惊讶了。
我们的救星是牧师斯蒂芬·伊莱扎克,他逃到了乔古路的教会成员中心。以前他和我父亲一起在神学院上学;他们曾是很要好的足球队拍档。我父亲还是伊莱扎克孩子们的教父;而伊莱扎克牧师好像也是我的教父。他把我们塞上一辆白色尼桑小面包车的后座,面包车的一边写着“大声赞美上帝吧”,另一边挤挤挨挨地写着“用索特里尔琴①和竖琴赞美上帝吧”。他从一帮年轻人不满的喧嚣声中驶离,那些人似乎对坐在教堂车里的基督徒很愤怒。
伊莱扎克解释说他是通过网络找到我们的。大型的教区正在召集一些牧师。柏正是他们在寻找的一个。
【①索特里尔琴:一种古代弦乐器,用手指或一个拨片拔弦演奏。】
因此我们到了乔古路。教会成员中心曾是一个古老独立的教学中心,还带有一幢现代的两层住宿楼。不过这里很早以前就人满为患了,现在每个开放的空地上都支满了帐篷和木制的棚屋。我们在金属加工厂的车间旁有了两间房。它们挺舒适,就是太狭小,一到工人开工时就非常嘈杂,而且没有什么私人空间。
教会成员中心有座白色的小礼拜堂,样子像个鼓,盖着茅草屋顶。帐篷和斜顶棚屋拥挤在礼拜堂周围,但保持着一段敬畏的距离,因为礼拜堂是庄严神圣的。许多人到那里祈祷。许多人背着其他人在那里哭,只有在礼拜堂里哭泣才不会像脏水那样四处传染。我经常看见父亲去小礼拜堂。我想过要靠在门口听听看他是在祈祷还是在哭,但我没那么做。无论他在那儿寻找什么,看起来都不能再使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了。
我母亲试图把乔古路变成基奇奇。在住宿楼后面有块干枯的草地,远处是条敞开的排水沟。排水沟外就是一排篱笆和一条路,这条路对面是乔古路市场一它的名字就写在锈迹斑斑的锡皮屋顶上,在市场后面就又是棚屋了。
这块地没人用而且是开放的,母亲和另外一群妇女想把这块地开垦成耕地。伊莱扎克牧师同意了。她们用车间里一些报废的汽车零件做了几把鹤嘴锄i“,刨开地,种了玉米和甘蔗。
【①鹤嘴锄:在柄的右边安装有与柄成角度的扁平刃的挖掘工具。】
到了夏天,庄稼茁壮生长起来,而乔古路市场周围也已经被棚屋挤满了,棚屋把市场团团包围,无数屋顶和墙把市场遮盖住了。但棚屋没有侵占耕地。这块地像是受了神灵庇佑。女人们锄着地,和着收音机的音乐唱歌,聊着家常,小蛋和克洛伊族女孩拿着棍子追逐着肥大的下水道老鼠。有一天我看见田边的一角放了几杯啤酒、几小碟玉米和盐——一块和基奇奇一样的圣地,我明白耕地是怎么被保护的了。
母亲把这当作基奇奇,但我看得出它不是。
在基奇奇,男人不会站在铁丝绕的篱笆边这样直盯着看。
在基奇奇武装直升机不会像秃鹰一样掠过头顶。
在基奇奇漆着明亮色彩的马他图来来往往地鸣着喇叭,但不会有重型武器架在车顶,后座上也不会有穿着运动服的男孩四处张望寻找可以抢夺的东西。
在内罗毕出现了新情况——拿枪的武装团伙。男人——通常是年轻人——组织成团队,他们有汽车和武器,还穿着任何可以拿来当制服的东西。有些人只有12岁左右。他们给自己的团伙起了各种名字,例如:黑狮、黑犀牛、艾伯奈特、基督徒联合阵线、黑塔利班。他们喜欢黑色这个词,听起来很有威慑力。团伙这些武装分子有着和他们的名字一样的世界观和信仰。他们有自己的地盘,整天在街道巡逻向人们宣告他们就是法律。他们用枪击穿膝盖骨①,焚烧车胎来执行他们的法律,用AK一47自动步枪来保卫他们的街道。我们知道当恰卡到来时,他们会像扑在内罗毕尸体上的鬣狗一样撕斗争夺地盘。
“索卡小子”是我们的地方军队。他们穿着运动装,长及膝盖的足球队队服,还把个足球队的标志印在他们的“小家伙”上——他们这样称呼武装的马他图。他们的旗帜上是一个放在绿草地上黑白相间的球。虽然它也被叫做足球,但那不是个足球。它是个巴基球②,是碳分子几何结构,是半生命半机器的恰卡的基本组织。他们的头领是个穿着曼彻斯特联队球衣的男孩,他长得贼眉鼠脸,一副太阳镜总是不停地从鼻梁上滑下来。他不像是基督徒,因为一到星期天他就乘着他的“小家伙”在乔古路上来回跑,这帮家伙发动着引擎向空中开枪就因为他们喜欢这么做。
【①用枪击穿膝盖骨(或腿部)是恐怖分子的一种报复行为。】
【②巴基球:是碳分子组合几何结构,主要指碳60分子,由于该球分子具有典型的中空笼式结构,其外形酷似由12块黑色五边形和20块白色六边形拼舍而成的足球,所以将这种C60分子结构命名为巴克明斯特·富勒烯,简称富勒烯,又称其为巴基球。巴基球具有新颖奇特的物理化学性质,其在超导、航天等高新技术领域具有广阔的潜在应用前景。】
教会成员中心对即将到来的改变有自己的计划。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去上厕所。无意间听到爸爸和伊莱扎克牧师在牧师书房谈话。我熄掉火把在窗外听着。
“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乔纳森。”伊莱扎克说,“我想这是上帝的旨意。我们有机会建立一个真正的基督教社会。”
“你没有把握。”
“我们有武装……”
“他们都是有罪的,他们是强盗。”
“听我说完,乔纳森。他们中的一些人进入了恰卡。他们从里面拿了些东西出来——从隔离区,都是些美国人非常想从恰卡那得到的东西。那里和我们所听到的不一样。非常非常的不同。植物像机器,它们产生电、清洁的水、织物、庇护所、药物。还有知识——有些设备和拇指差不多大小,它把信息直接传输进大脑。还有更多:人们在那生活,不像原始人,也不像——原谅我的说法——也不像难民。它为他们改变自己的样子,他们已经学会让它为人工作。有整座整座的城镇——城镇,我告诉你一沿着乞力马扎罗的山脚延伸。一个宏大的社会在成长。”
“它把自己改造成人需要的样子。”我父亲说,“还是把人改造成它需要的样子。”
大家缄默了一会儿。
“是的。这是真的。人类的不同道路。”
“我帮不了你,我的兄弟。”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当然,”我父亲说,他的声音很轻,我不得不把耳朵贴到窗户上去听,“囚为我害怕,斯蒂芬。恰卡已经从我这里夺走了一切,但它还不满足。它只有抓住我,改变我,把我变得和我自己完全不同才会满意。”
“你的信仰,乔纳森。你的信仰呢?”
“它第一个夺走的就是我的信仰。”
“唉,”伊莱扎克牧师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明白你在这里总是受欢迎的。”
“是的,我知道。谢谢你,但我帮不上你的忙。”
同一晚,我去了白色的小礼拜堂——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那——去和上帝讨论问题。
那是幢非常漂亮的建筑物,弧线型的内墙让你必须绕个圈子才能进入中心。我猜你会说它是神圣的,但祭坛上的十字架激怒了我。都说上帝是正直的、真实的,可他却从不关心任何人任何事。
我坐在那盯着十字架看了很久,直到我鼓起勇气说:“你说你就是答案。”
我是答案,十字架说。
“我父亲被恐惧击倒了。对恰卡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活着的恐奇*书*电&子^书惧。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就是答案。
“我们成了难民,靠白佬的救济生活,我母亲种玉米,我妹妹在路边卖烤玉米。告诉我你的回答。”
我就是答案。
“外星生物已经夺走了我们曾拥有的一切。即使这样,它还想要更多,什么都不能阻止它。告诉我,你的答案。”
我就是答案。“你说你是所有人的需要和问题的答案,但这是什么意思?你回答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我就是答案,寂静,悬挂着的十字架说。
“这不是答案!”我朝着十字架尖叫着,“你甚至都不明白我的问题,你怎么会是答案?你有什么力量?没有。你什么也不会做!他们需要的是我,不是你。我要去做你做不了的事。”
我没有从礼拜堂里跑出来——既然你不再相信上帝你就用不着慌张地跑开——我走了出来,毫不理会周围那些人看我的眼神。
第七章
第二天早晨,我去内罗毕找工作。为了省钱,我走着去。到处都是人,有的在和朋友闲逛,有的在路边卖金属的木炭炉子或手电筒,人们买卖一些从报废的金属和旧轮胎上拆下来的东西,还有些人手抱着膝盖蹲在他们的棚屋外聚在一起。但很少看到女人,她们一定把自己锁在了家里。
我讨厌那些男人上上下下打量我时的眼神。他们有种猥亵的目光,看见任何东西都只想着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我必须装得很穷才不会被打劫,要看起来面黄肌瘦,弱不禁风才不会遭到性骚扰。可我仍然感到不安全,直到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林立在我周围,绿黄相间的公共汽车在街上喷着尾气,白色的联合同汽车在马路上风驰电掣。
我首先跨进了一家大型旅馆的后门。
“我会洗菜、打扫、招待客人。”我对一个穿着灰白色制服的下级厨师说,“我肯干活,人老实。我父亲是个牧师。”
“你,还有你们那一千万穷鬼。”厨师大声吼着,“给我滚出去。”
然后我去了美国有线新闻网大楼。大楼线条粗犷,很是雄伟。我紧跟在一个摩托擎陕递员身后溜了进去,走到接待处那个漂亮的接待员那儿。
“我想找份工作。”我说,“什么工作都行,我什么都能干。我会泡茶,我会影印,我会算账。我英语说得很好,还会一点法语。我学东西很快。”
“今天这里没有丁作了。”接待员说,“以后也没有。记住,下次要赶快。”
我又去了莫伊大街上亚洲人开的店。
“工作?”店主说,“我们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顾得上什么内地来的难民。”
我又去了基玛锡街上的批发商那儿,不管是在市场,还是在小摊贩那儿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答:经济不景气,没有生意,没有工作。
我又到街上的叫卖小贩那儿碰碰运气,他们用防水油布兜着廉价的清仓货物在人行道上卖,但他们脏话连篇,行为猥琐,让我恶心。
我沿着乌胡鲁高速公路走了五公里,到了奇罗莫路的联和国东非总部。门口的士兵甚至都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他只注意到轿车和越野车,对他自己国家的人却不屑一顾。一小时后我毫无收获地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拐错了弯,走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社区。有些灰色的两层楼房子,底层的店面不是被烧毁了就是用厚铁门锁上了。一些成捆的电缆散落在街上,一圈垒着一圈,沉甸甸地堆在地上。我能听见声音但周围却看不到人。声音是从一排商店后面的小巷传来的。
我走过去一看,整个社区的人大概都挤进了那条小巷。即使是在圣约翰营地我也没见到过一个地方有这么多人。小巷里塞满了人,人群推搡着,像一片乌云在缓缓移动。声音嘈杂得令人难以置信。在巷尾我瞥见一辆大大的黑色外国轿车,崭新锃亮,一个男人坐在车顶。他被无数双伸出的手所包围,仿佛人们在向他朝拜。
“出了什么事?”我朝任何能听见的人大声问。人潮汹涌着。我站在原地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