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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凤起阿房-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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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定看出来慕容冲只是感激他的心意,却不是当真听进去了,叹道:“自然,我不是你,没有经历过你的际遇,说这些话,有如隔靴搔痒。只是……卫青霍去病你可知道?”

慕容冲讶然道:“这两位是汉家名将,我如何会不知?”杨定凝望着他,缓缓又道:“可他们两人也是佞幸传中人物,汉书言卫青‘以和柔自媚于上’。他二人事汉武甚多暖昧,虽未有明载,可当时讥讽之言,也当不少罢!”

慕容冲倒确是十分讶异,万万没想到这两位千古名将也会有此类事迹。

“卫青七击匈奴,霍去病封狼居胥,那都是真刀真枪血里沙里挣来的功业,彪炳史册,扬威千载。至今日,谁还记得他们那点隐事?”杨定握着慕容冲的肩,一字一顿道:“旁人看怎么看你不要紧,可你自己切切不能委屈自已!”

慕容冲再也忍不住,策马狂奔而去,他昂头长哭,哭声如厉风横扫,似乎连成顷的竹梧青叶,都因之而翻动起碧波狂澜。后面的慕容永和刁云吓得不轻,愣立于地。杨定怕他心情激荡下摔下马来,加鞭赶上,拉住他的辔头。慕容冲一把抱紧了他的胳膊,眼泪全无预兆地滚滚而下。他整个人抖得有如寒战一般,连杨定也被他带着摇晃起来。不多时,杨定的衣袖就已是湿热一片。杨定拍了拍他的头,心中大慰,觉得自已思量了许多回的这些话,总算引得慕容冲痛痛快快哭一场。倘若就此能消融他心中块垒,那对他将来,应该会有好处罢。可他不知道,慕容冲哭的是,这番话已经太迟了!

若是这番话,由三年前的慕容泓慕容喡慕容评他们说出口,那么或者还是会起一些作用的吧。但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题内话:

我原先对东晋的历史并无什么特别兴趣,是今年年初起心写这篇文章时才开始找书来看的。从前对符坚的看法,不过是人云亦云的那些,觉得他讨江东,是穷兵黩武自取灭亡什么的。后来看了些东晋未年的史料,就觉得符坚的所作所为,其实再正常不过。一个游牧民族具有的习性对于建立一个稳定的政权,是极其不利的。象他那样心气很高的人,意图取下江东六郡,获得被认可的正朔身份,快速推进他的政权的汉化程度,简直是理所当然。

就连石勒当初,也在为身后的名位而担忧,何况是符坚。如果他没有这样的想法,反而是一件奇怪的事了。我想后赵的结局,肯定给了符坚很大的触动和忧虑,因此他统一天下,以开国之君而不是僭伪留名史册的动机也会非常强烈。强烈到他倚重的所有人都不能动摇的地步。

而东晋未年的历史,称为一部亲族互屠史也不为过。父杀子,子弑父,兄弟阅墙,叔侄争战,谦逊自抑的不能免于一死,野心勃勃者亦不能免于一死,完全没有任何伦理和规则可言。在石虎和符生身上,人类对自已亲人所能达到的野蛮和残忍发挥到了极致。钱穆在他的国史大纲里面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对于未开化的野蛮人种,给予丰裕的物质享受,会极快的使他们天性里淳朴的一面堕落,而兽性的一面完全暴露。在这种情况下,符坚对自己的亲族有很强的防范心理,也是极其自然的事。何况他先后还平定了符双和符阳两次未遂的叛乱。我们并不能以后人的眼光,去嘲笑他当初接纳各族降臣和讨伐东晋的决定。每个人的思绪,都不能脱离他所处的环境影响。

而淝水之战后他失败得如此快速和彻底,我认为部分原因他之前实在是太过好运。在淝水之战以前,他几乎没有遇上过什么挫折。姚苌和慕容垂出身与他相若,可是淝水之战前的经历却是天壤之别,当然结局也是大大不同。他的乐天英雄的气质,并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而是与他的经历紧密相关。宿命的来说,符坚是将一生的好运气透支完了,于是在最后结帐时不得不破产,而客观一点的说法,就是过于顺遂的一生,使得他对于逆境完全没有心理承受能力和处置的经验。但是不论怎么说,淝水之战真是一场最为奇特的战役,如果有人在架空中写这样一场战争,是肯定不会被我接受的。

就在我这样想,而且将我的想法写进文中后大约一个星期左右,我看到思索在龙空军史版帖了这么一句话“另外在符秦前面的石赵也统一北方更没有南下,但也完蛋了,如果不南下等符坚一死也必将四分五裂。根本问题就是北方有多个胡族要想统合必须汉化。”然后又看到了陈寅恪的讲稿,我始则心喜,继而气沮。喜的是,看来我的想法没错,大有某某所见略同之慨;沮的是,似乎这已经是公论和常识,而我还当作是独立思考的结论呢!:(

还得提一提卫青和霍去病,天地良心,我是不想作践他们两个的。当初第一次看史记,发现他们居然在佞幸传中有一席之地,吓得我差点没摔到地上去。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将汉人的武力发挥到极至的人(唐的血统是很成问题的)。汉武有私心也好;用千万将士的血肉堆垒起他们两个的功绩也好;赏过于功也好;因为他们的征战而耗尽大汉帝国的国力,最终导致汉的灭亡了好,战到底是他们打赢的,史书上留的是他们的名字,而不是别人。谁知道换了人是否照样种下诸多恶果,却依旧打败战呢?

我非常非常的希望,佞幸这个词在后世所具有的广泛含意,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与邓通董贤等同传。但是,咳,开篇第一句就是“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这种嫌疑真是没办法洗脱干净的,让我好生沮丧。而且从此后,就对霍去病那句名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意思产生了别的想法,这话听着怎么好象在对汉武表示他忠贞不二,对女人没兴趣呢?@#¥%^^&××

七)

平阳仍三晋名城,故老相传为尧、舜、禹三代都邑所在。此说自然是远不可考的陈迹,不过永嘉年间,后汉刘聪确曾以此为都,怀愍二帝俱死城中,此后便成为东迁士大夫们的伤心所在。

此城位于晋阳与蒲州之间。由此向西,越过吕梁山,经坂蒲、大宁,有道直通关中;向东出浮山县,越过中条山,可以去往沁水,自古便是交通要道。城池所在,顾名思义,筑于平水北岸。平水发源平山,平山地势颇缓,位于汾水东北。平水从山麓流出,灌溉附近的园圃,然后向东注入汾水。

时节正是十一月间,深秋的北方大地被一阵又一阵咆哮的风刮得苍凉灰黯。平水清可见底,瘦硬坚实的鹅卵石突出水面,干燥泛白。几片残败的叶子随着水波轻漾,旋旋着打在石上,恹恹的亮红,倒越发显得那河水寒意彻骨。

慕容冲顺着河岸信步而行,刁云和其它几个亲随遥遥跟在后头。他一时驻足,怔怔地望着那些不知从何处辗落的红叶,不由想到:“离开邺都后,这已是第十三度深秋!”而他来到平阳,不知不觉也有了八年。

这个深秋却是与众不同的。此时万里之遥的淝水两岸,晋与秦的大军云集,恶战一触即发。秦军八月里开拨,步卒六十余万,铁骑二十七万,运送粮秣的船只多达万余。经亲眼目睹的人津津有味而不乏夸大其辞的描述,他可以轻易想象出出征时旌旆蔽天,战鼓震地,铁骑似龙,猛士如虎的盛况。此后陆续听到战讯,十月十八,阳平公符融克寿阳,后几日,冠军将军慕容垂陷郧城。而最新的消息,是八天前慕容永从长安给他带来的,说晋将刘牢之在洛涧大破秦军,士卒死伤达万余。不过,所谓大破,当是对晋而言,在秦这一方,除了士气受损以外,战力仍是远远高于晋军,这场大战中,着实看不到晋军有取胜的希望。

慕容冲反反复复的为晋军统帅筹划,可也没想任何饶幸之处,不由心头郁闷,无以遣怀。这场大战是他期盼了多年的,可真的打起来了,却又更增烦恼。若秦军完胜,一举平定江东六郡,那么,天下就将稳为符坚掌中之物,而所有暗地里有所期待的人们,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将化作泡影。因此这时风掠枯枝,瑟瑟有声,在慕容冲耳中听来,也越发的凄凉。

突然顺着河岸传来鼓吹之声,一下子就打断了慕容冲的思绪。水面上漂来一带红痕,给清冷的平水带来些热络之意。不多时走得近了,就见得吹着打着,说着笑着,一群男男女女,拥出顶大红花轿来,原是迎亲队伍,四下里炮仗的烟气伴着火光,“噼哩啪啦”爆响个不停。慕容冲侧了身子让在一旁,想道:“这当头上竟还有有闲心娶亲的。”

花轿到他身边就停下了,骑着马系红花的新郎官跳下马来,毕恭毕敬地向慕容冲行了一礼道:“郎官!”

慕容冲看了这新郎官几眼,见他二三十岁,粗眉方脸,有些面熟,一时也想不起来。新郎忙道:“小人是突屈氏,从前和郎官一起从邺都迁来的。后来在长安左近呆不下去,流落到平阳。大人让我们安顿下来……”

“喔!是小六呀!这一身打扮,倒叫我认不出来了。”慕容冲这方才想起来,这几年他很收留了一些生计无着的鲜卑人,也常来往。这突屈一家其实是很熟的,不过今日他穿得汉人婚服,确是面目全非。

“嘿嘿!”那小六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衫,道:“她是家里的独女,本来是非要招赘的。这回算是说给小人了,定要用汉人的法子结亲,只好依了。”

“那也是应该的!”慕容冲点头道:“恭喜了!”

小六再深深地行一礼道:“本是不敢扰郎官的,只不过我家就在前面几步,郎官若是不嫌弃,请来喝一杯喜酒吧!我家老父定然欢喜得很!”

突屈氏一家,在他辖下的这些鲜卑族人里头,算是个打头的。慕容冲略思忖了一下,便道:“正有许久末通音讯了……好吧!”

当下男家女家都是大喜,太守亲莅婚礼,说出去真是再体面不过。慕容冲招了刁云他们过来,几个人骑着马,由新郎陪着,便往突屈坞堡而去。其时天下动荡,时有兵戈,因此许多地方百姓,便结众而居,修以高墙坚垒,名唤坞堡。坞堡中多是同族同姓,不过也有几姓人同住一堡的,突屈家就是这种情形。堡中有好些人家,都是鲜卑人,当初一起流亡,突屈氏隐为首领,后来被慕容冲收留,便还是奉这家当头。

只转了几道弯,坞堡便已在望,平日紧闭的堡门此时大开着,门口已经拥了男家的亲眷。见到慕容冲,突屈老汉喜滋滋的由孙子搀着上前来,连声道:“郎官竟来了!快请快请!”

上了正厅,突屈老汉奉慕容冲坐在首座,新人拜堂。一通热闹过后,新妇与新郎便到各桌上敬酒。当头一杯,自然是敬给慕容冲了。慕容冲说了几句应景吉利话,突然又想起一桩事来,便没有急着接新妇奉上的酒,对一旁的突屈老汉道:“你家小二是被征入大军了吧?你还有心办喜事么?”

突屈老汉满不在意地笑道:“这回是天王亲征,那里会有什么闪失,老汉我放心得很。等老二回来,只怕小侄儿才出世呢!”新妇一时羞得直往人后躲。

“这孩子,有什么好臊的?”老汉呵呵笑道,旁边钻出几个小孩子来,都冲着新娘作鬼脸。老汉随手扶着一个,笑得合不拢嘴,露了幸余的两三颗牙来。

慕容冲隐约还能想起入关时那个精壮汉子,可眼前却是垂老家翁了。他道:“这些孩子们都是入关后的生吧?”

“是呀!老大十三岁,就是入关那年生的,他娘亏是身子壮,没在路上出事,总算是熬过来了!”老汉说起这些时,倒极平和。似乎多年前的事,只化作了一场恶梦,用来衬现此时的平安喜乐。

慕容冲也拍了拍孩子们的头道:“这些小子们,都没见过家乡了。”

“是呀!不过没法子,日后看能不能带娃儿们回去看看了……还不快敬酒!”

新妇躲无可躲地被扯出来,托了一盏酒奉到慕容冲身前。慕容冲面上温和地笑着,接了杯来,可心里却有闷闷的。不过十几年,鲜卑遗民们已经在异地养育了后人,娶了它乡的女子。再过上几岁,对于邺都的回忆,或者就真的只会存于慕容氏宗族的梦里了。

慕容冲从怯生生的新妇手里接过酒盏,环顾着四下氤氲的喜烛光焰中一张张面孔——大口喝酒行着酒令的男人,咬着耳朵轻声说笑的女人,自为以为小心翼翼盯着新娘的小六,抢着喜糕摔倒在地哇哇哭叫的孩子……

那一张张焕发着光彩的脸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一口抿下那盏酒,放回新娘手上去。新娘看着他,有些呆呆的,好一会方才垂下头去,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她不由庆幸,还好抹了这么厚的脂粉,要不,真是不用做人了。这么一想,便又胆大起来,再次偷窥了慕容冲一眼,却见他向突屈老汉说了句什么,就不理他连声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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