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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凤起阿房-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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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恩!”

符坚本不想理他,可见他磕头之处,已是鲜血淋漓。虽说明知道他这举动多半是为保命强装出来的,还是觉得恻然,便道:“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你也不必为他们烦恼了。”慕容喡举起袖子抹了一把脸,道:“天王大恩大德,臣举家感激不及,臣次子明日结亲,臣斗胆请天王幸臣私第。臣等欲为天王奉觞上寿,以表臣等赤诚之心,与城外竖子迥异。”符坚想了想,觉得抚慰城中的鲜卑族人,有益长安民心安宁,于是便答应下来。慕容喡千恩万谢后,躬身退了出去。

他出殿后,王嘉似歌似咏道:“椎芦作蘧蒢,不成文章。会天大雨,不得杀羊。”却不理会符坚的询问,歌罢起身离去。

次日天色更是阴沉,至午时风停了一小会,便开始下起雨来。这一下就到了掌灯时分,慕容评登高远望,整个长安被滂礴的大雨捂得严严实实,满耳尽是“哗哗”水声。几处孤零零的灯火,越发显得冷清,直如鬼域。华阳街当中的驰道上湍流如溪,却是渺无人迹。他叹息一声,下楼奔前堂,堂前大红的“喜”字宫灯在风中飞来撞去,红光泼在石阶之上,仿佛青石正泌出血迹。慕容喡在檐上阶上跺步来来去去,风瑟瑟吹着,礼服紧紧裹在他身上。他见到慕容评,急问道:“来了吗?”慕容评摇头。堂内环坐着的慕容氏亲族都有些不安,因为秦燕战事,贺客廖廖无几,喜堂上本是一派富丽之色,可这时却显得有些凄凉诡异。还有一刻钟就是吉时了,遣去探问的下人已跑了一拨又一拨,而宫里却毫无消息。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慕容喡将慕容评拉在一旁,小心的看了一眼四下,问道。“我自已再跑一趟问罢,”慕容评脸色绷得极紧,将慕容臧招了来,交待道:“你快些将二堂地窖里的火油搬走。我若三刻钟没消息来,你们就如常行礼!”“好的!我记下了。”慕容臧点头,慕容喡道:“你要当心。”慕容评点头唤马。两人齐立阶前,目送他离去,正当他的背影将要没入茫茫雨幕中时,突然他大声说了句什么。慕容喡与慕容臧彼此对望一眼,不避风雨,几步赶过去,却见慕容评与一个宦官往这边过来。那宦官提着盏琉璃行灯,足下踏得水花四溅,已是由慕容评陪着往堂上走。等近了打个照面,却是认得的,正是当年紫漪宫的总管宋牙。

宋牙见了他们,略点头,便大声道:“有旨意。”满堂皆惊,慕容喡几乎就以为行动败落了,手伸到怀里摸住了暗藏的短剑。慕容评看到他的举动,向他暗使眼色,他也发觉宋牙身后,半无甲士相随,方才放下心来,大声道:“臣接旨!”堂上众人随他跪下。宋牙也没有取出什么圣旨,只是昂头道:“天王有旨:今夜大雨,朕行动不便,不出宫了。慕容氏但尽一夕之欢,朕改日当赐礼相贺。”

慕容喡听着,方才放下心来。谢过恩,慕容喡拉着宋牙坐下饮一杯,宋牙虽然连道要回宫复命,可禁不住慕容评道:“如今我家在长安是人憎鬼厌了的,也难怪宋公公要避嫌。”终于被拉到后堂,饮了三杯。三杯后,慕容喡使了个眼色,慕容臧在墙上一扳,整时一股光华,直迫宋牙双眼,那墙内全是珠玉宝物和成块的金子,一时不知凡几,他不由惊叫一声,向后退去。

“这是怎么回事?”宋牙魂不守舍。“这是慕容氏累世所积的一点家什,”慕容评道:“请公公笑纳!”“不行不行,”宋牙回过神来,连忙摇手道:“奴婢无功不受禄。”“正是有要事,求公公成全,”慕容评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跪下,道:“公公侄儿现为霸城门门督,我一族在长安危若悬卵,只求他夜开城门,放我等一条生路。”

宋牙这时已镇定下来,摇头道:“奴婢非不贪财,可此事关于身家性命,绝不可行。”“正关乎身家性命,”慕容评起身道:“宋公公难道不知道此时长安城外,尽是谁家兵马么?难道公公没想过,城破之日,当如何自处么?”他一句紧似一句,宋牙被他镇住了,一时没有反驳。喡臧两人亦起身,慕容喡从旁道:“宋公公服待我家弟妹多年,也当有些香火情份吧?”宋牙垂头不语,半晌方叹一声,道:“好罢,奴婢多受慕容夫人的照应,且干过糊涂事,有愧于心,便舍了性命,助你们一次吧!”

送走宋牙,草草了了婚礼,慕容喡召集鲜卑族人中有名望的,宣道:“天王皇恩浩荡,允我族人出城,劝得中山王一道回返关东,你们且回去通告各家,明日在霸城门聚会。”“真的?”内中有个姓突屈的十分讶异,狐疑道:“原先济北王也有此议,天王不肯,怎么会如今倒会提出来了?”他便是迁到平阳,后来被征入秦军中的突屈家老二。他在秦军本已升到偏将军,不过近日来早已避居家中。“自然是因为中山王兵势大盛,因此天王也不得不妥协。”慕容评在一旁道。这些鲜卑族人个个渴盼能回故乡,自然尽都相信,于是纷纷辞了慕容喡府上,往各自家里去。

突屈想起与窦冲为妾的妹子,心道明日要走,少不得和妹子说一声。于是绕了大半个长安城,到了窦冲位于洛门东的府邸。府上奴仆自然是熟识了的,马上引进了内院。打了帘子进去,里面一盆火生得正旺,暖融融的奶腥味和尿臊味扑面而来。小悦抱着才三四个月大的小儿子,起身招呼哥哥。突屈忙让她坐回炕上去,想此去怕是再无见面之机,不由得不细细端详她的面貌。几日不见,小悦越发的瘦了,本来细眯的眼睛,显得大而无神。突屈一边逗着她怀里的娃娃,一边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粮食不够吃么?”小悦忙笑道:“那里,每日一升麦饭,尽够了。”

她今年二十七八了,方才得了个儿子。要放在前一两年,那还了得,自然是众星捧月合家欢喜。却不巧一出生就赶上战败围城,窦冲一直征战在外,都顾不上她。麦饭本是贫家粗粮,如今她提起来,却是一脸满足。突屈叹一声,将带来的五升稻米放下,道:“我一个人吃得少,不比你家里人多眼杂,你慢慢炖着补补身子吧!”“不要不要!”小悦边忙推让,突屈按住了她,道:“我们明日就要出城去了。”“啊?”小悦惊讶无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突屈将慕容喡的话说了,道:“出城后,粮草什么的,中山王那里自然有,你就放心收下吧!把宝宝给阿舅抱抱!”便从小悦怀里抱了婴儿逗弄。

小悦在一旁半天不作声,突屈再看时,已是落下泪来。他抽泣着道:“你一走,只怕是再也……”突屈拍拍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事态平定些了,总还是能来往地吧!窦将军不在么?”“他不在,说是今日天王为新平大胜而设宴,他入宫去了。”小悦抹了抹眼泪道。突屈看看外头的天色,雨还没有停,象是要下一整夜的样子,道:“明日要走,该准备的事很多,你代我向他辞行,我去了,你好好保重。”小悦自然是十分不舍,又是多番叮嘱,方才送他出去。

突屈走了不多时,窦冲就回来了,小悦见他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十分滑稽,不由问道:“怎么了?”窦冲不答,从案上找了一只碗,吐了些软软的东西出来。小悦一看,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道:“这是什么?”窦冲舔着嘴唇,道:“这是今夜宫宴上的一碗炖羊羹,你有个把月没沾过荤腥了,快吃了吧,要不没奶,小家伙整天哭。”小悦看着窦冲明显也消瘦的面庞,鼻子一酸,道:“真难为你了。”她先拧了毛巾给他擦脸上的水,然后小口小口的(地)把肉团咽下去。窦冲发觉那五升稻米,问道:“这是那来的?”小悦忙将突屈的来访说了。窦冲将手上的毛巾扔一边,神色冷肃,自言自语道:“这怎么会?天王晚上都没有说过……不对!”小悦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心惊,问道:“怎么了?”

“快取我斗篷来,我要进宫!”窦冲不理会小悦在后面的呼叫,已是冲出门去。

窦冲谒阙求见,符坚尚未睡下,便召他入内。窦冲匆匆行了礼,大声道:“天王,听说你允鲜卑人出城?可有此事?”符坚听得莫名其妙,道:“决无此事!”窦冲赶紧将所得消息报上,道:“这些鲜卑贼子,定然是想叛逃!请天王下诏尽行捕拿!”符坚一击案几,喝道:“可恨……先不忙,你且去召慕容喡慕容评他们来,我要问个清楚!”“是!”窦冲忙去了。

符坚想起王嘉的那两句话,顿时明白,慕容家今夜相邀,定然怀有恶意,便遣人去请王嘉。王嘉未到,窦冲已将慕容喡慕容评提来,并道:“臣已在慕容氏家中搜到兵器等物,他们今夜欲谋行刺天王,天王洪福,未遂其意,方才有窜逃之举!”

“砰!”符坚一掌击在案上,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时不想看慕容喡他们,眼睛向殿外瞧去。外面黑漆漆的雨,无边远际的下着,让他感到一种彻心透肺的寒意。他好一会方能说出话来,盯着慕容喡道:“你们……你们这些鲜卑人,朕那一点对不起你们了?”乍然提高了声音吼道:“狼心狗肺的东西!”

慕容喡极力想说什么,可是嘴唇青乌,半晌都发不出话来。符坚一步步向他走来,慕容喡身子往后靠去,想要避开他,歪得差点靠在地上。慕容评从旁扶住了他,干脆地道:“皇上,我们不欠他什么!”慕容喡听了这话,顿时有了些力量,从地上站起来,平视着符坚清清楚楚地道:“我从前,是大燕皇帝,大燕沦亡于你手,这等国仇家恨,那里有什么情谊可言!”慕容评也站起来道:“符坚,你若真是仁德,为何不肯放我们出城去?你的仁德不过是要旁人作你虏奴的仁德,我们若是感恩,那可就是真的虏奴了!”

慕容评方才说完这句话,脖上顿时一痛,呼不过气来。符坚狰狞扭曲的面孔和欲裂的双目直逼到他的脸上。他用力去推,却如推山崖,腿上狂踢,分明踢中了他,可是毫无用处。慕容评眼前渐渐发黑,就已没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到窦冲在叫:“天王天王,何必与这贼子生气!拖下去砍了便是!”

符坚终于放开已经快不行了的慕容评,指着慕容喡慕容评他们,脸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得如钢石般,泛着铁青色,道:“窦冲,你去点齐人马,将城中鲜卑人,不论男女老幼,连鸡鸭犬马都给我抓来,一个也不许留!”

“是,抓到那里?”窦冲问道。

“……就到他的新兴侯府,”符坚想了一下,脸上抽痛一般笑着,咬牙切齿地道:“全数坑杀在那里!”

“尽数?”窦冲怕自已听错了,城中鲜卑人足有好几千呢!他看着符坚暴怒的面孔,并不敢再问,只是答道:“是!”他将要退下,符坚喝住他道:“还有宫里的几个鲜卑女人,也一齐拿去!”窦冲寒了一下,象是被冷雨鞭在心尖,顿了一会,方才伏身道:“是!”

窦冲退下后,符坚一时心里象堵住了千重棉絮般难受,他大踏步走到墙前,取了早年所用的一支长矛在手,狂舞起来。“咣!”矛头扫中木案,木案折断了一只腿高高飞起,落下地来,笔墨纸砚散了满室。然后是榻上的褥席,呼呼舞动,抽在一旁伺侯的内待身上,将他们打得痛叫,最后远远的甩落到殿外雨地之中。符坚象只困兽似的在殿中打转,所有碰到他手上长矛的东西都砸得稀烂,俑灯,箧柜,步障,瓷器,玉雕,平日都是极心爱的,此时无一幸免。内侍宫女们远远的躲开,吓得缩在墙角。直到长矛被一股气力束住,符坚方才站定,却见面前之人向他打了个稽首,道:“天王请善自珍重!”原是王嘉。王嘉的眼神清亮,激得他静了一下。

符坚摇摇晃晃退开数步,已是斑斑血迹的双掌越来越紧的握在矛上,喝问他道:“我来问你,这世上什么是天命?谁定下的天命?”王嘉静静地道:“天命便是人命,各人修得各人命!”

“不!我不信,我不信这见鬼的天命。”符坚厉喝,“我符坚施政,有几个帝王可以匹敌于我?为什么天命处处与我作对?那些庸碌无能,鲜廉寡耻的牲畜,为什么反而得意!”矛击在柱上,“嘎”然一声,生生折断,断飞的矛头激射十丈,直直插在了御床当中,床后玉雕的一条戏珠盘龙为之所破,玉屑四溅。王嘉还想说什么,可符坚根本就不再听了。他疾奔入外面席天幕地的大雨之中,昂首狂吼,冷凉刺骨的雨水毫不留情的灌进他眼鼻耳窍。

“我以宽仁待人,却被人以阴毒待我;我以诚心敬天,天却以不公待我,”他衣袍尽湿,腰往后弯去,两腿分张,双臂怒戳,站出一个刑天般的姿式,“天命何其不公也!”斥骂象电光劈开万千顷的雨水,遥遥传了出去。雨在这一刻骤然大了起来,其声如雷,象是天公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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