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贩子在唐朝-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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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卢夫人看来,自己这宝贝儿子那是如假包换的正牌神童,只说是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晓,哪还有儿子不明白的东西。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儿子倒真是知道不少当世人不知道的学问,尤其是文玩器物,放眼当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她这番想法倒也不能说错了。
夫人已经发了言表了态,卢大族长自然只有唯唯听是的份,领导一句话,新兴的纸笔开发项目就此上马。只是砚墨二物,族中没有作坊,全系由外购入,却是无法可想。
卢鸿想了想说:“墨倒是好说,易州松烟颇佳,多购数十锭即可。只是这砚确实不太合用。习大字须多磨墨汁,现下砚台多半小巧,砚池蓄墨不多,实为不便。还望父亲大人着人去端州等地,选购石材回来,孩儿自行设计砚式,着人雕琢方好。”
卢祖安听了这话,不由心下为难。易州墨倒还好说,这端州石价值委实不低。唐时端砚方才盛行,名动天下,有“端州紫石砚,邢州白瓷瓯”的说法,虽然石质大多不佳,但因采石不易,价格高昂,所谓“端石一斤,价值千金”。且端州远在岭南,距范阳数千里之遥。此时车马不便,哪这么容易说买就买的。
卢鸿看卢祖安沉吟不语,心下暗笑,知道制笔制墨都由族内作坊制作,自可假公济私。这砚却得老爸出钱,自然就要肉痛了。他也不说破,恭恭敬敬地说:“是了,爹爹,孩儿这几日攻习经书,颇有些疑窦难解之处,卢先生说爹爹诸经百艺,尽皆通晓,要孩儿朝夕请教,以承家学。今日正要请父亲大人指教。”
卢大族长一听儿子要请教学问,一霎时脸色由白而红,由红而紫,额头上汗珠立时密密地涌将出来;再看自己夫人一幅似笑非笑的样子,再不敢迟疑,张口便道:“鸿儿,这学问之道,贵乎得之于心,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求之外在,反易误入歧途,你还是自行揣摩的好。至于这采购砚石之事,倒也容易,为父这就着人去办。”一边说着,便即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话音才落,人早已到了门外。
第二卷 文房四宝
第二章 原来是你
次日早起,卢夫人便催着卢大族长实施儿子的创新大计。卢祖安匆匆起身,胡乱洗漱完毕,少少用点早餐,便赶着去安排人手。那笔坊主管因是外人,不好相催,便着人通告一声,要他来见卢鸿商议制笔之事。纸坊的卢安倒好说话,直接便叫人前去相唤。卢安听说是卢族长家的神童九公子要做新纸,饭也不及吃,便匆匆地赶了过来。
卢安才进院,便看到卢家的二管家卢多正在院中。这卢多本是卢祖安的书僮,少年时跟随卢祖安外出求学,远涉他乡,一直照顾卢祖安。等卢祖安回家做了族长安顿下来,他也便成了卢府的管家。只是这卢多却是个爱玩的性子,虽然年纪也老大不小,却是不耐烦管事,就禀明卢祖安,另选了一个管事的,自己就宁可退位当了二管家,其实也是万事不问。只是他资格即老,人又滑稽和善,与众下人倒都很亲近。卢鸿自打小外出玩耍,就都是由卢多看着。卢鸿小嘴甜得狠,一口一个“多叔”叫着,哄得卢多团团转,有了什么淘气捣蛋的事,大多是卢多给他兜着。这次远出采购砚石,须得有个可靠之人,卢祖安便叫卢多去走这一趟。
只见卢鸿拉着卢多,在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边说边比划,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卢多边听边连连点头,又拍胸脯又挥拳的,自然是说道定当尽心竭力,完成九少爷交办的艰巨任务云云。
好容易见卢鸿交待完毕,卢多带了两个下人,辞别卢鸿而去,卢安这才上来,见过卢鸿,便说起制纸事宜。
原来这卢族纸坊规模并不甚大,所产纸张为麻纸。麻纸乃是以青麻、黄麻等为原料,造出纸来较为毛糙,吸墨性能不佳,供族中其他孩子初学写字尚可,让卢鸿拿来练字自然是不行了。
卢安听卢鸿说要制新纸,便说:“这天下制纸之法,除麻纸外,尚有皮纸、竹纸。竹纸咱们北方鲜有,大多是南方产竹之乡常见。只是竹纸虽然价廉,纸质却略嫌脆弱,听说还不如咱们这麻纸结实耐用。倒是皮纸,闻说北地有以桑皮制纸的,坚韧异常,那边糊窗户都用皮纸,经年不坏。咱们本地偶也见过皮纸,虽然是结实了,却略粗糙,听先生们说写字也不太好用。”
卢鸿听了这话,也大致知道了唐初制纸的情况。中国传统书画用纸称宣纸,事实上严格说来,只有宣州所产的檀皮纸,才可称为宣纸。只是后来称呼混乱,但凡是同类纸张,人们便往往以宣纸统称了。
纸之制造,首要在选料。造上等佳纸所用材料,最关键的莫过于青檀皮。用青檀皮制造出来的宣纸,吸性强,不变形,防虫蛀,寿命长,纸张薄、轻、软、韧、细、白,纸质极佳。卢鸿便与卢安说起这檀皮纸,卢安却是未曾闻过。
卢鸿便将青檀的形状为卢安细细描述了一遍,又怕他听不清楚,将昨天晚上准备的一张纸从袖中拿出来递于他看。
卢安看这纸上,原来是卢鸿画的一张图样,知道便是卢九公子所说的青檀。见所绘这青檀根系发达,枝叶茂盛,树冠庞大,颇为潇洒、秀逸。旁边小图详细画出树叶,如同卵形,边缘有锯齿。又说卢鸿说这青檀早春开花,花色为淡绿色;果实长柄圆形,周围有翅,不由心中一动道:“看这图样,公子说的青檀似乎便是那楮树一般。这楮树咱们这倒多得是,以前也闻说有人用楮树皮造纸的,只是没见过。”
卢鸿听了,不由心下恍然。原来这青檀形状与楮树类似,古人多有误为楮树的。忙问了卢安几句这楮树的情况,知道就是青檀,忙让卢安收购青檀皮,并专门说道最好寻那山石崎岖倾仄之间所生青檀,且要二年的树皮方佳。
原来树皮制纸,其优劣关键在于树皮中韧皮纤维数量,过幼或过老的树皮,数量不多即少,都不能制成好纸。这青檀皮便以二年生的枝条皮为最佳,并于春末夏初剥取为宜。只是此事和卢安也说不明白,只是嘱咐他依言行事便是。
定下了此事,卢鸿便又问卢安附近可有稻草,要他一并收购,以为造纸原料。这下不由卢安大为惊讶,连忙问道:“咱们卢家在南边专有稻田,以供族中食用稻米,不过数量不多。只是这稻草未闻有能造纸的,却不知公子这说法由何而来?”
青檀皮和沙田稻草两种原料互相搭配使用之法,直到明代方才出现,卢安自是不知。卢鸿一笑道:“此法本是古书中所载,我也是偶然得见。除开稻草之外,还有一样东西,需你用心寻找。”说罢,从袖中又拿出一张纸来。
宣纸生产中,除檀皮和稻草外,还需要掺和药料,药料中最重要的一种,便是称为杨桃藤的汁液。昨天卢鸿一并画了图,现下便拿出来,要卢安寻找这杨桃。
卢安听完卢鸿所说,看了看这图便说:“公子所说的这杨桃,到是见山里人采来卖过。只是这东西遍体都是绒毛,样子怪异,除了穷人家偶尔买个哄孩子吃,一般人却是不吃它。若公子说的古法要用这杨桃藤汁,明日我便叫人去买便是。”
卢鸿听了,便向卢安细细说了这杨桃藤汁的采集之法,又说:“这杨桃虽然样子不好看,味道却是不差,更兼对身体大有好处。采购藤汁时,不妨顺便多买些个杨桃家里人吃。”
原来这所谓杨桃,便是后世人所说的猕猴桃,此时尚不为世人所重,故卢鸿有此一说。
安排已毕,卢安便兴冲冲地告辞。此时世间各行各业,于家传技艺,多秘而不宣。今日闻说神童九公子有造纸古法,卢安自然也是颇为心动,便要快些准备材料,看看这纸造出来是何等模样。
购砚造纸两事安排完毕,卢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书房之中,开始今日的功课。正当他埋头在众书堆中,悉心揣摩毛诗之时,忽闻小三儿通传,道是笔坊黄坊主到了。卢鸿这才抬起头,请黄坊主进来。
却见这位黄坊主进得门来,看着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着一件麻布短衫,脸庞微黑,个头不高,略有些驮背,两只手却是颇大,遍布着老茧,甚是粗糙。这黄坊主进得书房站定,便道:“在下黄晖,见过卢公子。不知公子唤我前来,有何吩咐?”
“原来是黄坊主”,卢鸿听了,初进尚未经意,便道:“此次却是有事要麻烦坊主……什么?黄晖?黄晖!你就是黄晖?”
第二卷 文房四宝
第三章 传说中的鸡距笔
黄晖,生平不详。相传得蒙恬制笔之法,所制笔称作“金鸡距笔”,因锋短,犀利如鸡距,故名。
史书上对于黄晖的记载,极其简单,就连他生卒年月都不清楚。所谓鸡距,就是公鸡跖后突出像脚趾的部分。从这点看来,这位黄晖所擅长制的必然也是短峰硬毫笔。
黄晖一听卢鸿说话的口气,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卢鸿表情一幅惊喜的样子,自己却实在想不明白卢鸿怎么会听说过自己的名字,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卢公子可是听过在下的贱名么?”
卢鸿心下急转,脸上过却早换过一幅笑容,说道:“黄坊主的大名,我自然是早就听说过的。”说罢忙起身相请道:“黄坊主请坐。”
说完这话,再一看书房中的情形,却不由卢鸿脸上一阵尴尬。他这书房,要说到乱七八糟,实在也是天下难寻了。但见四周墙上挂着几大张图表,上边密密麻麻地标满了小字,或红或黑,或纵或横,远远看去狼籍一片;在柱子上、屏风上也挂满了纸条,上边注着大大小小的文字图符;案上、地下一堆堆得全是各类典籍,连床上与椅子上,都排满了半开的书卷,就算是收破烂的仓库也没见过这么乱的。进得卢九公子这书房,别说坐,就是站着找个插脚的地方不碰着东西,也实在是不算容易。
此刻黄晖顺着卢鸿相请的手势看去,椅子上满满地摊着一堆《毛诗序义》、《毛诗表隐》、《毛诗义疏》、《毛诗谊府》之类,再看看脚尖前边晃晃悠悠的两垛《周官论评》、《周官宁朔》、《周官驳难》、《周礼义决》等等,横七竖八地好像风一吹就要散倒下来的样子,连忙用力摇摇头,坚决地说:“在下还是站着好了。”
卢鸿不由脸上一红,也不再纠缠此节,便站着与黄晖谈起制笔来。
原来这唐时制笔,一般多用“卷心法”制作。所谓“卷心法”,便是笔头中间有一丛“命毛”,然后以绢或麻纸卷为笔心,这笔心占笔峰约有五分之三,其次加毛,再次加绢或纸,次又加毛,如此数层包缠而成。因其头如雀形,又通称作“雀头笔”。其用料仍以兔毫为主,且笔头纳入笔斗一半以上,只留毫腰和锋颖的部分露在斗外,毫腰到根部不受力的部分完全藏入斗内,如此笔头自然短小犀利,奋发强健,一笔而后笔锋回复如初,故特别适合快速书写。
卢鸿日常所用的毛笔,便均是这雀头笔。只是他所用的笔,并非族内笔坊所出,而是由人专门从外买来的好笔。他心下奇怪,按说这黄晖大大有名,所谓胜名之下无虚士,所制笔再差也差不到哪去,怎么会自家反倒要舍近求远外出购笔?难道此黄晖非彼黄晖?想到这里,便问黄晖道:“我闻人说,黄坊主曾得蒙恬制笔之法,所制鸡距笔堪称一绝,不知可是有的?”
黄晖一听此言,不由大吃一惊,说:“原来卢公子倒真是知道贱名。在下这制笔手艺,乃是家传,祖上确是学得蒙恬笔的制法。公子所说的鸡距笔,是先父所创,在下自也做得,倒也小有薄名。只是当年遭遇兵荒,全家毁于战火。在下只身逃到范阳,蒙族长不弃,凭小小手艺在这笔坊混口饭吃,却是埋没了先人的名望。”
卢鸿心下暗道如此,又问道:“既然你身负如此艺业,为何在我族中,名声不显,这鸡距笔也再未得见,所为何事?”
黄晖听了这话,不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说:“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笔坊,不外是为了族中写写划划做笔,倒有一半是族中学生们用的,再好的笔又有什么用?何况若真是做鸡距笔,又有几个人用得起。那上等紫毫,价比黄金。我虽然也用兔毫做笔,但多是白毫,便是花毫也少见,紫毫却是一丝也没见过。没有好材料,我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造不出好笔来。”
原来这兔毫按等级,分为数种。最上等的紫毫,是野兔脊背上最长的全黑色毛料。其他则称为花毫、白毫、三花、五花等,等级由高到低,依次排列。
黄晖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只笔来说:“这只笔还是我初到此地时,用逃荒带来的一点紫毫作的一管鸡距笔,今日特地拿来,请公子过目。”
卢鸿伸手接过这管笔,细细端详。笔长不过一掌,笔杆便是普通竹杆,初看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