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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橡胶林的回忆-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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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一声微弱的回答在黑暗中响起。

当我向他爬去的时候,他已经伸出了手来迎接我。

黑暗中我抓住了他的手,那一刻我感觉到他的手冰凉,而且无力,已经没有平时间男人握手的那种力量了。

我抓住了他的手,跪在了他的身边,心里难过的不知说什么好,又不敢随便碰他的身体,担心碰痛了他,只好轻声的问他:“你伤那儿呢?”

“右腿!膝盖上,好像把我的膝盖打碎了。”他的语气无奈,但又很平静,反倒让我也平静了许多。

“是子弹打的吗?疼吗?”

“是的,不疼,现在已经麻木了。”

我试着轻轻地抚摸着他受伤的腿,查看伤口包扎的情况。

经过检查,我放心了。他的伤腿包扎得很好,腿被绷带和小木片固定着,膝关节被保护的很好。

“当时怎么受的伤,你就没有注意吗?”我有点埋怨他。

“没有注意呢。我当时正指挥第二组从右边上,喊完口令我站起来向前冲时,就感觉谁在我腿上猛砸了一砖头,好狠呀,把我向后摔了好几个跟头。”

“那一刻很疼吗?”

“到不觉得,只感觉力量很大,我晕了过去,但我很快又清醒过来。我知道自己受伤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我的枪,奇。сom书可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只好四处乱摸……”

黑暗中我们轻声的交谈起来,他躺在地上,头靠着一棵小树干,全身松软无力,但声音清晰,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神情自若。

“你还找什么枪啊!”

“是啊,我手摸了半天也没有摸着,只好自己来包扎,我在草丛里躺了好久,他们才把我抬下来。”

“这是你自己包扎的吗?”我怀疑他在受伤的情况下,能把伤口包扎的这样好。

“不是,这是后来他们为我包扎的。”

“也不知我们班里还有哪些人受伤了。”回答我的同时他也牵挂着同班的战友。

“你别想那么多了,现在你就安心吧,下去后好好的养伤。现在伤员多,民工们还忙不过来,你要多等一下了。”我开始安慰他。

“没关系,我现在死不了啦!先把重伤的抬下去吧,我能坚持。”

听着他说话的声音,我真不知怎样来安慰他,看到他还不至于是我想象的那样悲观,我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我要走了,还要去清点伤员和构筑工事呢。”我很难过、也舍不得离开他。

“你去吧,不要为我担心,反倒是你自己要注意了。” (一)

第十四集 忍不住的血色悲情(二)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他露出了笑容。那种笑容好像是在对我说:你自己还没有结果呢,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结束了,已经不会死啦。反倒是安慰我不应该表情那么沉重。

是啊,我很理解。想一想也的确是那么回事,他受了伤,标志着在那一刻他的任务已经结束,在这场战争中已经有了结果。他就要回国,担心的只是伤残的问题,已经不会再有生死问题了。而你们这些完好的战友,更应该注意,因为战斗还没有结束,你们还将在越南战斗,明天是谁死、谁伤、还是未知数呢!他似乎又有些解脱,并没有我那么难过的感受。

我想他是对的,虽然在那一时刻我没有身体上的痛苦,但随后又会发生什么呢?明天自己又是怎么样呢?我们又能在什么时候回国呢?

看着满地躺着的战友,我不愿意再去联想了,在和好朋友分开之前,我不知用什么方式和他说再见,毕竟我心里还是很沉痛,万一我在明天的战斗中牺牲,那以后就没有与他再见的机会了……

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的弯下了腰去拥抱他。我想,只有用拥抱的方式来表达我们分别的情感。

我感觉到,他对我的拥抱没有准备,但他没有犹豫和惊诧,他迎接了我的拥抱。那是一种男人间真诚情感的拥抱,那是一种生离死别式的拥抱,我们把脸轻轻地贴在了一起,动作很轻,相互的说道:

“保重啊,朋友!希望我们能再见!”

那时候很少有人用拥抱的方式来表达男人间的友谊,或许是中国人没这个习惯,或许是把搂搂抱抱认为是一种资产阶级的生活作风,在连队里,除了摔跤打架和开玩笑以外,没有谁会去拥抱谁。可现在不同了,男人们为了友谊,为了庆贺,为了真诚,毫不掩饰地用拥抱的方式来表达,可在那个年代,这种作风是要受到批判的。

当时,我认为只有用这种方式能表达我心中的感受!

我离开了李锦勇,又向其他的战友爬去。

“七班长钱广平也牺牲了。”看护伤员的战友自语的说道。

“啊!”我吃了一惊!迅速地向他所在的位置爬去。

七班长是四川云阳人,他平时乐观,喜欢和战友们说笑,拥有“二球班长”的绰号。“二球”是川军中的语言,比喻吊儿郎当的士兵。由于他的名字和电影《青松岭》里的一个反面人物钱广相近,所以大家都叫他‘钱广’,至于《青松岭》里的钱广是什么人,我在这里就不费口舌了吧。

当我爬到他的面前,确实无法判断他是死、是活。他头部中弹,至于打中了什么位置谁也不知道,他的整个头部完全被包了起来,从包扎的手法来看,一定是卫生员袁学高所为,可以肯定的是,他受伤时卫生员还在!可现在卫生员牺牲了,更没有谁能了解七班长的伤情。

七班长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的肢体还有温度,从被包裹头部的出气孔中,你还能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息呼出。

“他没有死!快!先把他抬下去!”

战友们督促着民工放下其他轻伤的战友,把七班长抬上了担架,并一再嘱咐民工兄弟们要想尽一切办法,尽快的把七班长抬下去抢救,要让后方的医生们全力抢救他!

一遍一遍地嘱咐,使民工们也深知情况的严重,他们没有犹豫,四个人立即抬上钱广平踏上了那崎岖的山路。

经过清点,此次战斗全连共有35人伤亡,10人失踪,其中8人牺牲;配属分队82无,重机枪和喷火器共有12人伤亡,3人失踪,其中2人牺牲。加上第一天战斗的伤亡,全连近有60人失去了战斗力。

失踪的人员大都是我们二排和喷火班的战友!

连长听完我们的汇报,心情沉重的不知说什么好,一个人在那里沉默。

周围的许多战友忍不住抽泣起来,其中包括了指导员张良满,作为军官,此时他比谁都伤心,他消瘦的脸颊上挂满了泪花,甚至哭出了声音,在那种场合下,在那种气氛中,在那黑丫丫的树林里躺着几十号弟兄,谁又能控制得住呢?

不要说是在黑夜里、也不要说是伤员和烈士,就是平时,你让几十号人都躺在操场上,那架势也够让人吃惊的!

张指导员边哭边小声的唠叨着:谁是怎样牺牲、谁又是多么痛苦、谁又是多么地可怜,他们绿色的军装全部变成了红色、就像是一支特殊的部队……

当大家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民工又一次上来,给我们带来了那天晚上最大的噩耗——副指导员刘增武牺牲了!同时还有我们的“二球班长”钱广平!他们都是在抢救搬运的过程中牺牲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而牺牲的。

民工们说,第一个抬下去的重伤员没有走出阵地多远,就已经没有了呼吸,当他们抬到前线包扎所的时候,医生就断定他已经牺牲!我们清楚的知道副指导员是第一个抬下去的,他那时还有微弱的呻吟!

悲痛又一次的向我们袭来!我们所有人的心情就像“怀念战友”那首歌里唱到的那样难过。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

好像雪崩飞滚万丈!

啊!亲爱的战友,我再也看不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

仿佛那歌声在寂静地高地上空来回的飘荡!思念战友的情绪弥漫在整个阵地上!

我们非常的悲痛!那是我们的军官,那是我们的连首长啊!更何况他有一身的武艺,他有我们很多的精神依靠呀!

阵地上痛哭的人更多了!泣嘘声也更大了!

“哭个球!”连长开始骂人了!

他被这样的气氛激怒了!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他再也不愿意看到连队里的悲观情绪在蔓延,看得出他是强忍着难受,骂出这句话的。

要说悲痛,他比谁都悲痛,因为全连的弟兄都是跟着他,都把他作为大哥,他就像家长一样对待大家。

作为一连之长,他能俯仰由人吗?他能够跟着大家一块哭吗?

有人也许会问,那天晚上你哭了吗?

那天晚上我的确没有哭,不是因为我不悲痛,而是我已经麻木,脑子里是一片的空白!我已经不再害怕,对死亡我没有任何恐惧!唯一的情感是愤怒!

我双膝跪在地上,手中的56式冲锋枪无力的放在我的双腿上,满目惆怅,但我不迷茫!我注视着黑夜里的前方,因为在黑夜的那端还有我们的敌人!

我断定他们也不好受,他们也有伤亡,他们也会哭泣!但我想得是如何让他们更痛苦,更悲伤!我想要让他们跪在我们的面前求饶!痛哭!

我面无表情,但谁都能看得出我内心里流着泪水!

或许有人会问:你怎么能控制得住?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我还将战斗,我们还会有伤亡,哭不能缓解我心中的恐怖和愤怒!也丝毫不能排除我心中的悲伤!

至于七班长钱广平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因为那天晚上抬下去的伤员太多了,民工们根本不知道姓名,也说不清顺序,他到底如何,还是让我在后面的篇幅里去讲述吧。

换句话说,在那天晚上的清点中,谁也无法准确统计到底有多少人牺牲、有多少人负伤。尤其是在敌阵上还有我们的战友、那些被列为了失踪的人员。

“还有很多人失踪,也许他们还没有撤回来,大家要提高警惕!注意接应!不要伤到自己人!”

“快!通知所有人,继续找他们!”连长继续指挥着他的连队。

“眼睛睁大点!注意不要伤着我们自己人!”的口令在阵地上悄然的传递着,我们所有的人睁大了眼睛,不停地在发着夜晚联络的暗号。

全连还派出了好几个战斗小组前出阵地去接应,他们悄悄地向215高地方向摸去。

大约在深夜2点时分,在我们阵地右侧山坳里的丛林里,有几声蛐蛐的叫声响起。当我们听到“四川的蛐蛐”声时,大家欣喜若狂,又十分的紧张,全部注意力转向了右侧的山坳。

在我们回应了联络暗号后,丛林中有了响动,随后是口令的问答。由于那天晚上激烈的战斗,上级并没有下达新的口令,大家仍然沿用着前一天的口令。

山坳中的响声更大了,随后听到失踪的四班长杨乐文小声喊了起来!

“别开枪!是我们!”

其实,那个时候哪里需要对什么口令呀,自己连队里的人,只要是说中国说,还能听不出是谁吗?一听就知道是四班长的声音!

“快上来,四班长!”接应的战友回应着,并向山坳里的战友伸出了手,把失踪的战友拉回到阵地。

“我们没有子弹了!”这是四班长回到阵地后的第一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

他边向我们说着,左手还不停地抓着胸前的空空的子弹袋,把它提得很高,似乎是想让我们看清他空空的弹袋,似乎又想向我们说明着什么?

“是啊!我们都打光了!”

“我就剩一颗手榴弹!”跟在他身后的4、5个战友一起附和着说道。

“我的弹匣全部用完,现在枪里就剩两发啦!我留着准备给自己用的。”四班长杨乐文继续解释着,还试图把枪上的弹匣卸下来给我们看。

“我想万一回不来,也不能被小越军给抓住,老子就用最后两颗子弹自己解决自己!”四班长继续向我们解释。

“别说了,快去见连长!”有战友阻止了他。

四班长这小子虽然不象七班长钱广平那样的“二球”,但也是连队里出名的人物,是那种军事技术好,喜欢高声说话,大声嬉笑的小个子四川人。

四川人嘛,个子都不高,重庆万县人。他不仅个头小,脸也不大,最大特点是笑起来喜欢把舌头伸出来放在上下齿之间,头还向后歪倒着,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脸的坏样儿,但人却机灵地很!

我当时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回来就冲着我们说“没有子弹了!”为什么还反复地向我们解释!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是怕我们后面的人埋怨他们为什么要退下来?为什么不继续战斗?

作为我们在后面的人很好理解,这是上级的命令啊!但是对他们呢?他们并没有听到我们撤退的信号,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撤下来了!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215高地上,集中在他们面前的越军上,近在咫尺,哪有时间容得他们去听我们的信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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