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3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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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这些日子在家里可没闲着,每天晚上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在自己职司范围之内可能遇到的且经常可以遇到的各种案例及其法理背诵下来。
他现在还做不到用之即能想到,各种律法在他脑海中虽已强行记下,需要用到具体相关的律法时,还需要在脑海中先想想这一类律法的大门类,再细化到一些具体的法律规定。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短处,所以方才把那卷宗翻到一大半时,他依旧佯作认真翻阅卷宗,实际上已经在思考可以用到的法律。这时崔元综一问,杨帆立即答道:“依周律疏议,斗讼一节之第三款:若尊长殴卑幼,折伤者,减凡人一等;小功大功递减一等。因殴致死者,尊长各绞。”
杨帆一字不错地把这条恰好适用的法律背出来,这才说道:“依律法,如果常家老妪将儿媳殴伤乃至致残,因其为尊长,都可以减罪一等。可是依照律法,致其死亡者,虽为尊长,亦当判处绞刑!所以,陈郎中的判决,下官以为,很是不妥!”
崔元综微微眯着眼睛,听杨帆说完,目中微微露出一抹异色,他们都清楚杨帆是如何从仕、又是如何做到郎将的,所以从未想过他居然懂得律法。
崔元综仿佛头一回看见杨帆似的,认真看了看他,这才转向陈东,问道:“陈郎中,你有何话说?”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重审
(未完待续)
方才杨帆说话时,陈东一直没有吭声。
这倒不是陈东面对一个小字辈兼律法外行的质疑,依旧沉得住气,而是因为这是规矩。
杨帆的陈述是对他的质疑,不管是质疑还是弹劾,只要长官在场,对方的话是对长官说的,那么在对方把话说完,长官进行询问之前,他是不能立即反驳的。
在朝堂上也是这样,如果有御史告你的状,你只能在一旁听着,哪怕他说的全是子虚乌有压根不存在的荒唐话,在他说完以及皇帝问话之前,你都只能保持安静,绝对不可以对方才讲到一半儿,你就“咻”地一下跳出去,脸红脖子粗地开始与对方对着喷口水。
籍着杨帆陈述的时间,陈东也在急急思索措辞。
到了此时,他如何还不明白杨帆扮了近一个月的猪,现在要开始吃虎了。所以陈东的反应也是极慎重的。
陈东仔细思索了一下,向崔元综拱拱手道:“侍郎,下官做此判决,如果单从律法上看,自然是有些不妥。不过……,下官身在法司多年,岂会连这样的律条都不熟悉呢?下官作此判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崔元综微微一笑,道:“你讲!”
陈东轻蔑地瞟了杨帆一眼,说道:“法理不外乎人情。此案并非一桩简单的杀人案,而是婆婆管教媳妇,出手太重,致人死亡。从孝道考虑,父母之亲,大于夫妇之亲。此案之中,常林已经丧妻、如果因为他的妻子而杀死他的母亲,这不是悖逆天性,有违孝道么。况且常林之母原无杀心,实为错手,再加上她年事已高,故此下官判其罪减一等。”
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又加了一句:“此案已经呈报侍郎的,侍郎既然认可下官的判决,相信也是明白下官弘扬孝道的一番苦心了!”
崔元综抚着胡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转向杨帆,问道:“对于陈郎中的这番解释,杨郎中以为如何?”
杨帆平静地道:“下官以为荒谬!”
“哦?”
崔元综呵呵地笑了两声,道:“说出你的道理来!”
杨帆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这一点,杨某完全同意。提倡孝道,这一点杨某更是完全赞同!然而,下官以为,关乎人情不等于滥用人情。提倡孝道,不可以行孝为名,做出上干天和、下违人道的事来。否则,那就是伪孝!”
如果单纯地讲法,杨帆对法理的了解不可能超过这个在司法口干了大半辈子的陈东,不过说到口舌之利,他可丝毫不在对方之下,对方挖下的大坑,被他一句话便轻轻巧巧地绕过去了。
对方挖下的那个“坑”就是“孝道”。
另看现在整天嚷嚷法律尊严不容侵犯,做到了么?放到一千多年前又是一个什么状况?那是纯粹的人治社会,权比法大!而掌握着权力的这些人都是把孝放在诸德之首的。
如果杨帆硬充法律斗士,叫嚣什么法律不容侵犯,法律既然规定该判绞刑,那老妇就坚决不可以放过,那他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这场官司打到武则天面前,他也休想赢得了。一个老刁妇的生与死和维护孝道彰扬孝行哪个重要?
杨帆道:“从常家小儿的供词来看,程大娘子并无任何过错,见色起意设计坑人的是潘姓男子,嗜赌如命欠下巨债的是常林本人,常家老妪却迁怒儿媳,竟将一无辜妇人活活打死!”
说到这里,杨帆心中一惨。
刑部已经审核的命案他是前天拿到的,而这桩案子是昨天审结的,所以在他事先拿到的案卷里面并不包括这桩案子,他是此时才知道这样一起命案,想到七夕那晚所见的妇人竟然无辜含冤,被自己那不讲理的婆婆活活打死,心情激荡,难以平静。
杨帆拱手道:“侍郎,是否为人父母的就绝对不会犯罪,或者对儿女可以生杀予夺?我大周律法中,没有这一条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是对儿女说的。该行孝道的是常林,所以,常林不举告,那是人之常情。常林之子常之远举告祖母殴杀母亲,也是人之常情。
而此案是坊间百姓激于义愤,告于坊正和武侯,再由他们报到洛阳府的,与常林和其子常之远全无相干。法司是什么所在?朝廷为什么要设立法司衙门?不就是管理天下不平之事么?不就是要将民间不能自行解决之冤屈诉诸于法律,由朝廷还其公道么?陈郎中又不是那蛮横老妪的儿子,他是替谁行的孝道?又以程家娘子之性命,慷的何人之慨!”
杨帆把袖子一盛,声音琅琅,直震屋瓦:“所以,下官以为,陈郎中假伪孝之名,令无辜枉死,处断不公,应予重审!”
杨帆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最后几字隐隐有金石之音,直刺人心。他一番话说罢,议事堂中人人动容,一片静寂中,竟然半晌没人作声。
过了许久,崔元综才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陈郎中与杨郎中各执一辞,本官也不好独断。这样吧,大家公议一下,此案……是否重审?”
陈东坐在那儿,面噙冷笑,微现不屑之色。
杨帆这番话听着倒挺感人的,可是在场的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僚,不是那些没有见识的街头小民,三言两语激得他们热血沸腾,头脑一热就任你摆布。官场中人,哪个说话办事不是先把“利”字摆在当中权衡再三?
会有人同意杨帆的意见么?
杨帆?那是什么东西!会有人冒着得罪他的风险站到杨帆一边?
陈东轻轻撇着嘴角,拿起了案头的水杯,水已温了,并不烫手,他还是作势吹了几下,然后把眼皮轻轻抬起来,淡淡地扫了杨帆一眼,挑衅的味道极浓。
“咳!”
孙宇轩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侍郎,依下官看,此案既然还有争议,不妨……再审一审!”
陈东怔了一怔,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棵墙头草,今儿怎么有主见了?”
孙宇轩笑眯眯的,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好象是在打圆场的样子。
那天他已经见识到了杨帆的人脉,他已经算计清楚了,这时帮杨帆说句话,对杨帆而言那就是雪中送炭。如果杨帆能成势,他就多个朋友多条路。
现在陈东是占着上风的,如果他站在陈东一边,也不过是锦上添花,顶多回头换陈东一个好脸色,还能得着什么?如果这时帮杨帆打个圆场而杨帆还是败了,因为今天这场举动对陈东而言完全不如对杨帆而言那般意义重大,也不过就是以后不太和睦而已,不致太过触怒陈东。
严潇君同他是一个打算,只是心里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被孙宇轩抢了先,他再开口就不可能像孙宇轩一般显得云淡风轻了,是以心中有些懊恼。他却不知孙宇轩之所以先行开口,却是因为每天中午都喝杨帆的免费酒,有点不好意思躲在后面。
他掩着口“吭吭”地咳了两声,也对崔元综道:“侍郎,人命关乎天,下官以为,慎重起见,再审审也好。”
除了崔元综是侍郎,在座一共有五个郎中,现在杨帆和陈东已经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孙宇轩和严潇君都同意重审,五郎中里就有三个是同意复审的了,皮二丁不管表不表态,这案都已注定要重审了。
皮二丁也确实不想表态,他是崔元综的人,杨帆和陈东之斗,在他看来就是狗咬狗,谁把谁咬死了都没关系,最好两个人同时完蛋。
崔元综心里却是暗暗惊了一下:“这个杨帆,好手段啊!什么时候竟然拉拢了孙宇轩和严潇君过去,与他同气连枝了,我竟毫无察觉。”
崔元综暗暗提着小心,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那么此案就予以重审吧!”
陈东没想到孙宇轩和严潇君竟然帮着杨帆说话,这两棵墙头草自从崔元综入主刑部以后就投靠了他,只不过他们的投靠仅仅是服从崔元综安排,不扯崔元综后腿,倒是从来没有替崔元综打头阵与自己为难过,想不到今天……陈东心中急想:“莫非崔元综见始终扳不倒我,有心使驱虎吞狼之计,利用杨帆与我为敌,他高高在上,自可坐收渔利?”
耳听得崔元综说此案要发回重审,陈东也火了,硬梆梆地道:“侍郎,陈某所判,自有所据。杨郎中所言,陈某不敢苟同,此案纵然发回重审,陈某还是会如此判决!”
崔元综笑眯眯地道:“杨郎中既有异议,自然发付杨郎中重审!”
陈东一愣,心中大悔:“这头老狐狸,竟也趁机咬我一口。”
崔元综自入主刑部,没少受他掣肘,如今摆了他一道,心中大快,笑吟吟地便起身道:“好啦,今儿耽搁的时间太多了,合议到此为止吧。剩下的卷宗,下一旬再议。”说罢把袖子一拂,竟然走开了。
“这老狗材,他是故意的!利用杨帆与我斗战,不管谁胜谁败,他来收拾残局!”
陈东回到自己的公事房,立即破口大骂,那些书吏衙差站在外堂,明知他骂的是本衙正堂,也只好装出一副懵懂模样。
就在这时,罗令一溜烟儿跑进来,陈东吃瘪的事他自然已经知道了,可他居然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
“郎中,郎中,出大事啦!”
罗令踮着小碎步凑到陈东耳边,叽叽碴碴嘀咕了一番,陈东一怔,追问道:“当真?”
罗令点头道:“千真万确!”
陈东“嗤”地一声笑,阴恻恻地道:“想拿这件案子削我陈某人的威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这桩案子已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你想甩给我,我也不接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兵痞治文痞
“威~~~武~~~”
站堂威喊罢,两旁稀稀落落地站着几名衙役,风火棍顿在地上,也是稀哩哗啦的毫无节奏。杨帆穿着簇新的一袭官袍自屏风后面绕出来,脸色铁青的冯西辉马上迎上去,嘴唇发抖地道:“郎中,你看!这……这……,欺人太甚了!”
杨帆扫了一眼堂上的情况,心中不禁恚怒,“斫窗大斧”皮二丁的遭遇,今天貌似要出现在他的身上了。他深深吸了口气,迅速平静下来,和颜悦色地道:“出了什么事?”
冯西辉往堂前一指,那指在空中的手指头还在微微地哆嗦着:“站……站班的衙役们,有一多半儿没来,都说是突然生了急病。就连做笔录的书吏都不齐,也说是生了急病。郎中,他们这是……”
“呵呵呵,别急,别急!”
杨帆拍拍他的肩膀,咬着牙根笑,他笑眯眯地登上台阶,转到公案后面,双手扶案,向左右一看,缓缓地坐了下去。
杨帆两只手在分案上轻轻地敲了一阵,心中有了主意,嘴角便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声音真正地从容起来了:“班头儿!”
“卑职在!”
衙役班首站出一人,躬身道:“郎中,卑职是副班头袁寒,本司的班头名叫莫求。”
“哦,袁副班头,莫班头和未曾到升堂的诸位公差,都去哪儿了?”
袁副班头怀抱风火棍,向他拱拱手道:“回郎中,莫班头和未曾到衙的诸位兄弟忽染急疫,上吐下泄无法办差,所以请了病假。”
杨帆微微一蹙眉,道:“此事,本官怎么不知道?”
袁副班头犹豫了一下,又道:“回郎中,莫班头等人……已向陈郎中告了假。”
“哦……”
杨帆作恍然大悟状,转头又问冯西辉:“冯主事,我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