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8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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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善思慷慨陈辞道:“陛下!尊者先葬,卑者就不该在陵寝落成之后再去打扰亡者。则天皇后虽然身份尊崇,可是较之先帝毕竟位卑,以卑动尊,恐非吉兆。
再者,乾陵玄宫是以巨石为门,以铁汁浇合缝隙,如今要打开乾陵,就必须要动用斧凿。神明之道,体尚幽玄。兴师动工,大兴土木的,恐会惊渎先帝之灵。
况且,帝后合葬并非古制,古时候的皇陵,帝后大多并不合葬,自从魏晋以来,才开始有帝后合葬的事情出现。则天皇后一向崇尚古制,怎么会要求合葬呢?此恐非则天皇后本意吧……”
李显听到这里,脸“呱嗒”一下就摞了下来,什么叫恐非则天皇后本意,难道朕篡改母后遗诏不成?
其实李显很清楚母亲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武则天就是为了防止李唐后嗣有朝一曰对她**倒算,让她连遗骸都不得安宁。他也清楚严善思为什么要反对合葬。
严善思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反对母后与父皇合葬,就是为了有朝一曰扳倒武氏一族时,可以毫无顾忌地清洗武氏一族的人,因为这严善思就是功臣余党。
严善思倒没注意李显已经沉下脸色,他依旧慷慨激昂地道:“臣以为,陛下应于乾陵之侧另择吉地安葬则天皇后。若神道有知,幽途自当通会;若是无识无灵,合葬也没有什么益处!”
李显打断他的话,冷笑着答道:“母后的遗诏,当时有朕与相王、梁王、太平等一众皇亲国戚亲耳与闻,上官昭容也在场,安能有假?朕为人子,合葬一事,自当遵母亲遗命而行!”
自五王废政,李显正在风头上,在朝堂中大有一言而决的气势,严善思身为功臣党,此刻力量最是薄弱,想找几个帮腔的都难,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捧笏退到一旁。
李显扫了众臣一眼,淡淡地道:“此事勿需再议了,众卿且议一议则天皇后的陵寝碑文吧。”
这件事,李显一开始是想委托上官婉儿来写的,因为上官婉儿十四岁就辅佐武则天,对她的一生最为熟悉。结果以上官婉儿能够秤量天下的才学,提笔一晚居然无法付诸一字。
李显也知道此事为难,转而又授意宰相魏元忠执笔,魏元忠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结果憋了两天,还是很羞愧地请天子另择高明了。
文笔方面不管是上官婉儿还是魏元忠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他们能写什么?碑文是对一个人的一生盖棺论定的评价,士林对此留之千古的文字莫不万分重视。
可武则天的一生叫人如何评价?当今皇帝是她的儿子,她是先帝的皇后,却又是一个篡位者、一个叛国者。贬抑的话不能写,如果只是一味**,她的丰功伟绩背后又有哪一桩没藏着腌臜难堪?
李显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把这个难题拿到朝堂上来廷议,结果他这话一出口,百官立即闭口不言,金殿上鸦雀无声。就为立碑事,百官竟三缄其口,再无一人发言。
李显环顾左右,眼见众臣工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敢接话碴儿,不由也是暗自苦笑,只好主动点将。他的目光徐徐移动着:“嗯,杨……相公,你来说说吧,这碑文该如何着笔?”
李显这一个“杨”字拖的时间久了点,整个殿堂上但凡姓杨的全都吓了一跳,就连杨帆身为武将,明知这写碑文的事不会落到他头上,也是提心吊胆,好在李显后边又跟出一句“相公”。
所有大臣都松了口气,一起把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杨再思。杨再思一听脸就揪成了包子,他觉得自己都快成万金油了,谁有什么麻烦事儿都会把他拉出来,连皇**是这样。
杨再思吭哧半晌,只能讪讪答道:“依臣看来,依臣看来……太后一生的功业……实在……实在难以文字形容,不妨就置一无字碑,功过得失,留给后人评价便是了。”
杨再思这本是无可奈何的推脱之举,不过李显听了却是双眼一亮,众文武听了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竟然都觉得这个主意是神来之笔。
是啊,先帝的皇后、今上的母后,如何评述她的一生?能说她的不是么?可要昧着良心光捡好听的说,谁执笔谁亏心呐。立个无字碑最好,既然难以描述,干脆不去描述。
李显越想越觉得有理,这个绕不过去的难题竟然一下子解决了,他点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那么……这碑文就不题了吧。相王、梁王!”
李旦和武三思同时踏出一步,拱手道:“臣在。”
李显道:“国丧一应事务,由相王和梁王总领。”
二人一齐躬身道:“臣领旨!”
李显自以为这么处理非常妥当,子不言父过,对生身母亲自然也是一样,他能在墓碑上谴责母亲什么?那不是人子之道。可要是胡诌八扯一番,闭着眼睛说瞎话儿,那又失去了立碑的意义,徒惹后人笑话,如此处理再妥当不过。
他却没有想到,他开了这样一个先河,将来他也会遭逢同样的待遇。在他过世以后,他的继任者不知道该如何来评价他的一生,最后也给他立了一块无字碑。
只可惜他是古往今来无数男皇帝中的一个,而武则天是独一无二的,就凭一个独一无二,足以得到一些人的另眼相看。
武则天的无字碑,被捧臭脚的人说成是女皇胸襟宽广、气魄非凡,说他这是对自己的一生不做评价,千秋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全不理会这碑是她死后由后人为她镌刻的。
至于李显嘛,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他也有一块无字碑,偶尔有人想起来,也归结于旁人“忙着争权夺利,没空理会李显的身后事”。这么说的时候全然不理会李显的国丧朝廷都给**办了,偏偏没空刻一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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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王和梁王主持治丧以后,为武则天**办的丧礼开始正式进行,百官分批入宫拜祭。在这些大臣当中,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张柬之、桓彦范等五位异姓王了。
他们都曾是武则天的治下之臣,也都是把武则天拉下马的人,如今站在武则天的灵椁前,他们会想些什么呢?杨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五王进来前,他正在灵堂致祭。
他和武则天并没有私人恩怨,所以对于武则天的死,他没有感到快意。自从他为了复仇赶到洛阳,因缘际会进入仕途以后,对于武则天种种作为他从不认同,心里始终不曾臣服于这位女皇,所以他也谈不上伤感。
可是,刚刚逝去的这位帝王,毕竟是承载着他青春岁月中最具传奇色彩的那段经历的人,站在她的灵椁前,杨帆还是有些缅怀的,他认真地拜祭,既没有虚情假意的悲伤,也没有随意的敷衍。
五王在想什么他并不知道,他只是默默退到一边,看着五王上前致祭。五王的拜祭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们草草地行了礼,便向灵堂外走去。
张柬之已是八十二岁的老人,被封王**之后,沉重的精神打击似乎让他的身体也垮了,还没走下台阶,就气喘起来。桓彦范和崔玄晖上前扶住他,体贴地道:“天寒地冻,张相公小心些。”
进入灵堂致祭的大臣低着头,仿佛没有看见他们,如避瘟疫般绕过。张柬之在阶下站住,看着闪避他目光的群臣淡淡一笑。敬晖担忧地道:“张相公似乎身子不太好,您可要保重身体呀。”
张柬之摇摇头道:“老啦!不济事了。老夫与则天皇后同年,则天皇后去了,老夫的大限怕是也快到了。”
袁恕己蹙了蹙眉头。张柬之看了桓彦范一眼,若有深意地道:“你我匡复李唐,受封王爵,从此以后世袭罔替,子子孙孙都享用不尽。说起来,天子也不算亏待了咱们。呵呵,士则如今休身养姓、寄情山水,可还习惯么?”
桓彦范淡淡地答道:“张老相公,彦范不曾游山玩水,如今正闭门读书。”
张柬之捋须道:“哦?读书好啊,却不知士则在读些什么书啊?”
桓彦范道:“彦范正在看孟尝君的故事。一个很有趣的小故事。孟尝君少年时,见他父亲良田千陧,金银万贯,便问他的父亲:‘您儿子的儿子叫什么?’田婴说‘孙子’。
田文又问:‘那您孙子的孙子叫什么呢?’田婴回答说:‘玄孙’,田文再问:“那您玄孙的玄孙又叫什么呢?’田婴摇头说:‘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张老相公,您说这故事有趣么?”
张柬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在场的几位都是博览群书的人,自然也看过这个故事,知道孟尝君接下来说了什么,也知道孟尝君为什么要这么说,所以他们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桓彦范笑吟吟地道:“我觉得田文说的很有道理啊,攒下万贯家产有什么用,给那些他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子孙后代享用?为人做马牛,何必呢?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名垂千古,方是道理!”
桓彦范笑吟吟地向他们拱了拱手,道:“告辞。”
看着桓彦范远去的背影,敬晖不安地对张柬之道:“张老相公,你看他这是……”
张柬之脸色阴沉地道:“若有祸事,必是士则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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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有王者之气
武则天去世了。
神龙元年初,她被拉下了皇位;神龙元年末,她溘然离世。女皇的时代在这一年彻底终结。
神龙二年到了,虽然皇太后的丧期未过,但这是新君登基后的第一年,朝廷还是举办了盛大的庆典,长安百姓走上街头欢度新春,至于女皇……已经被他们彻底遗忘了,百姓关心的是柴米油盐事,朝堂上谁来掌印,他们不会关心太久。
宫中,上官婉儿办理公务的那处宫殿,婉儿袖着一个怀炉,处理罢一份奏章,提着毛笔扭头看了一眼,见她吩咐去为她挑选衣衫的两个宫娥还在屏风后面叽叽喳喳品头论足,不禁好笑地道:“好啦,不要挑三拣四的,拿件男子袍服就好。”
屏风后面两个心腹宫女正拿着一套套衣装比对着,听婉儿这么说,二人答应一声,又捧过了几件圆领长袍,总想挑出一件最漂亮的来。这时,杨帆从外面匆匆进入,向婉儿抱拳一揖,道:“见过上官昭容。”
“啊!杨大将军来了!”
上官婉儿欣然放下毛笔,清咳一声道:“我与杨将军议事,你们先退下。”
两个宫娥听了连忙放下衣物,从屏风后面翩然退出,走到杨帆身边时,向他福身一礼。待二人出去,婉儿便走到杨帆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嫣然道:“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呀?”
如今婉儿常在宫外居住,每五天只有一天在宫中值宿,她的情郎和爱女都是可以时常见到的,所以见了杨帆自然态度从容。杨帆道:“陛下令万骑挑选一支精干的队伍,随御驾去隆庆池。我刚刚安顿妥了,听说你也要同去,特来看看。”
婉儿向他眨眨眼,调皮地笑道:“看什么?又不是我要出嫁。”说着不免就有了几分幽怨之意。
人心总是得陇望蜀的,当初她只盼能与郎君长相厮守就好,其他的全不在乎。如今能够与郎君长相厮守了,她又盼着可以在杨家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最好……连她引以为憾的婚礼也能补办一下。
杨帆知她心中所想,轻轻拥住她,歉然道:“眼下这形势,你我抽身亦难。唉,谁会想到女皇过世,这天下政局反而更加……”
婉儿伸出柔荑,轻轻掩住他的口,道:“好啦,人家就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过来是因为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去隆庆池么?”
杨帆道:“是啊,说起来隆庆池在长安算不得风光极出色的地方,可皇帝偏偏看中了那里,这也罢了,皇帝此番行色也太隆重了,居然要把宫苑里所养的四头白象也牵去,规模比大朝会还要隆重,皇帝这究竟是想踏春还是想做什么?我总感觉有些古怪。”
婉儿向殿口看了看,轻轻一扯杨帆,将他引到一边,低声道:“你没听说过隆庆坊有龙气的传言?”
杨帆怔了怔,讶然道:“什么?隆庆坊有龙气?”
这些时曰,杨帆的全部精力都用来控制显宗、梳理内部了,一个人精力有限,因此一来对朝廷中的事情关注的就少了,更不要说什么坊间传言了。
显宗除了在朝中有些固定的耳目,并没有专门的情报机构,就是以大唐的国力,要建设一个遍布全国的情报组织也力有不逮。
显宗的消息来源主要依靠显宗遍布士农工商各行各业的成员。这些人大部分都不知道继嗣堂的存在,但这并不影响需要消息时,自上而下的搜集。
通常,显宗上层想要关注哪方面的消息,就会授意下去,让下面的人有这方面消息时呈报上来,或者吩咐下面的人在这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