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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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里活得挺好,而且变成了阿拉伯人。花了两分钱去跟影片人物共命运的观众,
忍受不了这种空前的欺骗,把坐椅都砸得稀烂。根据布鲁诺。 克列斯比先生的坚决
要求,镇长在一张布告中说明:电影机只是一种放映幻象的机器,观众不应予以粗
暴的对待;许多人以为自己受了吉卜赛人新把戏的害,就决定不再去看电影了,因
为自己的倒霉事儿已经够多,用不着去为假人假事流泪。快活的法国艺妓带来的留
声机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此种留声机代替了过时的手风琴,使得地方乐队的收入
受到了损失,最初大家好奇,前来“禁街”(指花天酒地的街道)参观的人很多,甚
至传说一些高贵妇女也乔装男人,希望亲眼看看这种神秘的新鲜玩意儿,但她们就
近看了半天以后认为:这并不象大家所想的和艺妓们所说的是个“魔磨”,而是
安了发条的玩具,它的音乐根本不能跟乐队的音乐相比,因为乐队的音乐是动人的
、有人味的,充满了生活的真实。大家对留声机深感失望,尽管它很快得到了广泛
的推广,每个家庭都有一架,但毕竟不是供成年人消遣,而是给孩子们拆来拆去玩
耍的。不过,镇上的什么人见到了火车站上的电话机,面对这种严峻的现实,最顽
固的怀疑论者也动摇了。这种电话机有一个需要转动的长把手,因此大家最初把它
看作是一种原始的留声机。上帝似乎决定试验一下马孔多居民们惊愕的限度,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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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经常处于高兴与失望、怀疑和承认的交替之中,以致没有一个人能够肯定他说现
实的限度究竟在哪里。这是现实和幻想的混合,犹如栗树下面霍·阿·布恩蒂亚不
安的幽灵甚至大白天也在房子里踱来踱去。铁路正式通车之后,每个星期三的十一
点钟,一列火车开始准时到达,车站上建立了一座房子——一个简陋的木亭,里面
有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话机,还有一个售票的小窗口;马孔多街道上出现了外来的男
男女女,他们装做是从事一般买卖的普通人,但是很象杂技演员。这些沿街表演的
流动杂技演员,也鼓簧弄舌地硬要别人观看啸叫的铁锅,并且传授大斋第七天拯救
灵魂的摄生方法。(注:指节欲规则,节欲方法)在已经厌恶吉卜赛把戏的这个市
镇上,这些杂技演员是无法指望成功的,但他们还是想尽巧招赚了不少钱,主要靠
那些被他们说得厌烦的人和容易上当的人。在一个星期三,有一位笑容可掬的矮小
的赫伯特先生,和这些杂技演员一块儿来到了马孔多,然后在布恩蒂亚家里吃饭。
他穿着马裤,系着护腿套,戴着软木头盔和钢边眼镜;眼镜后面是黄玉似的眼睛。
赫伯特先生在桌边吃完第一串香蕉之前,谁也没有注意他。奥雷连诺第二是在
雅各旅馆里偶然遇见他的,他在那儿用半通不通的西班牙语抱怨没有空房间,奥雷
连诺第二就象经常对待外来人那样,把他领到家里来了。赫伯特先生有几个气球,
他带着它们游历了半个世界,到处都得到极好的收入,但他未能把任何一个马孔多
居民升到空中,因为他们看见过和尝试过吉卜赛人的飞毯,就觉得气球是倒退了。
因此,赫伯特先生已买好了下一趟列车的车票。
一串虎纹香蕉拿上桌子的时候(这种香蕉通常是拿进饭厅供午餐用的),赫伯
特先生兴致不大地掰下了第一个香蕉。接着又掰下一个,再掰下一个;他不停地一
面谈,一面吃;一面咀嚼,一面品味,但没有食客的喜悦劲儿,只有学者的冷淡神
态。吃完了第一串香蕉,他又要了第二串。然后,他从经常带在身边的工具箱里,
掏出一个装着精密仪器的小盒子。他以钻石商人的怀疑态度仔细研究了一个香蕉:
用专门的柳叶刀从香蕉上剖下一片,放在药秤上称了称它的重量,拿军械技师的卡
规量了量它的宽度。随后,他又从箱子里取出另一套仪器,测定温度、空气湿度和
阳光强度。这些繁琐的手续是那样引人入胜,以致谁也不能平静地吃,都在等待赫
伯特先生发表最后意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并没有说出一句能够使人猜
到他的心思的话来。随后几天,有人看见赫伯特先生拿着捕蝶网和小篮子在市镇郊
区捕捉蝴蝶。
下星期三,这儿来了一批工程师、农艺师、水文学家、地形测绘员和土地丈量
员,他们在几小时内就勘探了赫伯特先生捕捉蝴蝶的地方。然后,一个叫杰克。 布
劳恩先生的也乘火车来了;他乘坐的银色车厢是加挂在黄|色列车尾部的,有丝绒软
椅和蓝色玻璃车顶。
在另一个车厢里,还有一些身穿黑衣服的重要官员,全都围着布劳恩先生转来转去
;他们就是从前到处都跟随着奥雷连诺上校的那些律师,这使人不得不想到,这批
农艺师、水文学家、地形测绘员和土地丈量员,象赫伯特先生跟他的气球和花蝴蝶
一样,也象布劳恩先生跟他那安了轮子的陵墓与凶恶的德国牧羊犬一样,是同战争
有某种关系的。然而没有多少时间加以思考,多疑的马孔多居民刚刚提出问题:到
底会发生什么事,这市镇已经变成了一个营地,搭起了锌顶木棚,棚子里住满了外
国人,他们几乎是从世界各地乘坐火车——不仅坐在车厢里和平台上,而且坐在车
顶上——来到这儿的。没过多久,外国佬就把没精打采的老婆接来了,这些女人穿
的是凡而纱衣服,戴的是薄纱大帽,于是,他们又在铁道另一边建立了一个市镇;
镇上有棕榈成荫的街道,还有窗户安了铁丝网的房屋,阳台上摆着白色桌子,天花
板上吊着叶片挺大的电扇,此外还有宽阔的绿色草坪,孔雀和鹌鹑在草坪上荡来荡
去。整个街区围上了很高的金属栅栏,活象一个硕大的电气化养鸡场。在凉爽的夏
天的早晨,栅栏上边蹲着一只只燕子,总是显得黑压压的。还没有人清楚地知道:
这些外国人在马孔多寻找什么呢,或者他们只是一些慈善家;然而,他们已在这儿
闹得天翻地覆——他们造成的混乱大大超过了从前吉卜赛人造成的混乱,而且这种
混乱根本不是短时间的、容易理解的。他们借助上帝才有的力量,改变了雨水的状
况,缩短了庄稼成熟的时间,迁移了河道,甚至把河里的白色石头都搬到市镇另一
头的墓地后面去了。就在那个时候,在霍·阿卡蒂奥坟琢褪了色的砖石上面,加了
一层钢筋混凝土,免得河水染上尸骨发出的火药气味。对于那些没带家眷的外国人
,多情的法国艺妓们居住的一条街就变成了他们消遣的地方,这个地方比金属栅栏
后面的市镇更大,有个星期三开到的一列火车,载来了一批十分奇特的妓女和善于
勾引的巴比伦女人,她们甚至懂得各种古老的诱惑方法,能够刺激阳萎者,鼓舞胆
怯者,满足贪婪者,激发文弱者,教训傲慢者,改造遁世者。土耳其人街上是一家
家灯火辉煌的舶来品商店,这些商店代替了古老的阿拉伯店铺,星期六晚上这儿都
虞集着一群群冒险家:有的围在牌桌旁,有的站在靶场上,有的在小街小巷里算命
和圆梦,有的在餐桌上大吃大喝,星期天早晨,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些死者是胡
闹的醉汉,但多半是爱看热闹的倒霉蛋,都是在夜间斗殴时被枪打死的、拳头揍死
的、刀子戳死的或者瓶子砸死的。马孔多突然涌进那么多的人,最初街道都无法通
行,因为到处都是家具、箱子和各种建筑材料。有些人没有得到许可,就随便在什
么空地上给自己盖房子;此外还会撞见一种丑恶的景象——成双成对的人大白天在
杏树之间挂起吊床,当众乱搞。唯一宁静的角落是爱好和平的西印度黑人开辟的—
—他们在镇郊建立了整整一条街道,两旁是木桩架搭的房子,每天傍晚,他们坐在
房前的小花园里,用古怪的语言唱起了抑郁的圣歌。在短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变
化,以致在赫伯特先生访问之后过了八个月,马孔多的老居民已经认不得自己的市
镇了。
“瞧,咱们招惹了多少麻烦,”奥雷连诺上校那时常说,“都是因为咱们用香
蕉招待了一个外国佬。”
恰恰相反,奥雷连诺第二看见外国人洪水般地涌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高兴。
家中很快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陌生人,挤满了世界各地来的不可救药的二流子,因此
需要在院子里增建新的住房,扩大饭厅,用一张能坐十六个人的餐桌代替旧的桌子
,购置新的碗碟器皿;即使如此,吃饭还得轮班。菲兰达只好克制自己的厌恶,象
侍候国王一样侍候这些最无道德的客人:他们把靴底的泥土弄在廊上,直接在花园
里撒尿,午休时想把席子铺在哪儿就铺在哪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就不注意
妇女的羞涩和男人的耻笑。阿玛兰塔被这帮鄙俗的家伙弄得气恼已极,又象从前那
样在厨房里吃饭了。奥雷连诺上校相信,他们大多数人到作坊里来向他致意,并不
是出于同情或者尊敬他,而是好奇地希望看看历史的遗物,看看博物馆的古董,所
以他就闩上了门,现在除了极少的情况,再也看不见他坐在当街的门口了。相反地
,乌苏娜甚至已经步履瞒珊、摸着墙壁走路了,但在每一列火车到达的前夜,她都
象孩子一般高兴。“咱们得预备一些鱼肉,”她向四个厨娘吩咐道,她们急于在圣
索菲娅。 德拉佩德沉着的指挥下把一切都准备好。“咱们得预备一切东西,”她坚
持说,“因为咱们压根儿不知道这些外国人想吃啥。”在一天最热的时刻,列车到
达了。午餐时,整座房子象市场一样闹哄哄的,汗流浃背的食客甚至还不知道谁是
慷慨的主人,就闹喳喳地蜂拥而入,慌忙在桌边占据最好的座位,而厨娘们却彼此
相撞,她们端来了一锅锅汤、一盘盘肉菜、一碗碗饭,用长柄勺把整桶整桶的柠檬
水舀到玻璃杯里。房子里混乱已极,菲兰达想到许多人吃了两次就很恼火,所以,
当漫不经心的食客把她的家当成小酒馆,向她要账单的时候,她真想用市场上菜贩
的语言发泄自己的愤怒。赫伯特先生来访之后过了一年多时间,大家只明白了一点
()
:外国佬打算在一片魔力控制的土地上种植香蕉树,这片土地就是霍·阿·布恩蒂
亚一帮人去寻找伟大发明时经过的土地。奥雷连诺上校的另外两个脑门上仍有灰十
字的儿子又到了马孔多,他们是被涌入市镇的火山熔岩般的巨大人流卷来的,为了
证明自己来得有理,他们讲的一句话大概能够说明每个人前来这儿的原因。
“我们到这儿来,”他俩说,“因为大家都来嘛。”
俏姑娘雷麦黛丝是唯一没有染上“香蕉热”的人。她仿佛停留在美妙的青春期
,越来越讨厌各种陈规,越来越不在乎别人的嫌厌和怀疑,只在自己简单的现实世
界里寻求乐趣。她不明白娘儿们为什么要用||乳罩和裙子把自己的生活搞得那么复杂
,就拿粗麻布缝了一件肥大的衣服,直接从头上套下去,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穿衣服
的问题,这样既穿了衣服,又觉得自己是裸体的,因为她认为裸体状态在家庭环境
里是唯一合适的。家里的人总是劝她把长及大腿的蓬松头发剪短一些,编成辫子,
别上篦子,扎上红色丝带;她听了腻烦,干脆剃光了头,把自己的头发做成了圣像
的假发。她下意识地喜欢简单化,但最奇怪的是,她越摆脱时髦、寻求舒服,越坚
决反对陈规、顺从自由爱好,她那惊人之美就越动人,她对男人就越有吸引力。奥
雷连诺上校的儿子们第一次来到马孔多的时候,乌苏娜想到他们的血管里流着跟曾
孙女相同的血,就象从前那样害怕得发抖。“千万小心啊,”她警告俏姑娘雷麦黛
丝。“跟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瞎来,你的孩子都会有猪尾巴。”俏姑娘雷麦黛丝
不太重视曾祖母的话,很快穿上男人的衣服,在沙地上打了打滚,想爬上抹了油脂
的竿子,这几乎成了十二个亲戚之间发生悲剧的缘由,因为他们都给这种忍受不了
的景象弄疯了。正由于这一点,他们来到的时候,乌苏娜不让他们任何一个在家里
过夜,而留居马孔多的那四个呢,按照她的吩咐,在旁边租了几个房间。如果有人
向俏姑娘雷麦黛丝说起这些预防措施,她大概是会笑死的。直到她在世上的最后一
刻,她始终都不知道命运使她成了一个扰乱男人安宁的女人,犹如寻常的天灾似的
。每一次,她违背乌苏娜的禁令,出现在饭厅里的时候,外国人中间都会发生骚乱。
一切都太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