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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百年孤独-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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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名旅行的布劳恩先生本人,强迫他在请愿书的另一副本上签了字。第二天,他就
把头发染黑,出现在法官们面前,说一口无可指摘的西班牙语。律师们证明,这并
不是亚拉巴马州普拉特维尔城出生的杰克·布劳恩先生——香蕉公司总经理,而是
马孔多出生的、无辜的药材商人,名叫达戈贝托·冯塞卡。嗣后,工人们又想去抓
布劳恩先生的时候,律师们在各个公共场所张贴了他的死亡证明书,证明书是由驻
外使馆领事和参赞签字的,证明六月九号杰克·布劳恩先生在芝加哥被救火车轧死
了。工人们厌恶这种诡辩的胡言,就不理会地方政权,向上级法院提出控诉。可是
那里的法学魔术师证明,工人的要求是完全非法的,香蕉公司没有、从来没有、也
决不会有任何正式工人,——公司只是偶尔雇佣他们来做些临时性的工作。所以,
弗吉尼亚火腿,神奇药丸以及圣诞节厕所都是无稽之谈,法院裁定并庄严宣布:根
本没有什么工人。
  *宾戈,一种赌博,从袋子里取出标有号码的牌子,放在手中纸板上的相同号
码上,谁先摆满纸板号码,谁就获胜。

()
  大罢工爆发了。种植园的工作停顿下来,香蕉在树上烂掉,一百二十节车厢的
列车凝然不动地停在铁道侧线上。城乡到处都是失业工人。土耳其人街上开始了没
完没了的星期六,在雅各旅馆的台球房里,球台旁边昼夜都拥聚着人,轮流上场玩
耍。军队奉命恢复社会秩序的消息宣布那一天,霍。 阿卡蒂奥第二正在台球房里。
他虽没有预见才能,但把这个消息看做是死亡的预兆,从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
让他去看行刑的那个遥远的早晨起,他就在等候这种死亡。但是,凶兆并没有使他
失去自己固有的坚忍精神。他拿球杆一碰台球,如愿地击中了两个球。过了片刻,
街上的鼓声、喇叭声、叫喊声和奔跑声都向他说明,不仅台球游戏,而且从那天黎
明看了行刑以后自己玩的沉默和孤独的“游戏”,全都结束了。于是他走上街头,
便看见了他们。在街上经过的有三个团的士兵,他们在鼓声下整齐地行进,把大地
都震动了。这是明亮的晌午,空气中充满了这条多头巨龙吐出的臭气。士兵们都很
矮壮、粗犷。他们身上发出马汗气味和阳光晒软的揉皮的味儿,在他们身上可以感
到山地人默不作声的,不可战胜的大无畏精神。尽管他们在霍。 阿。 阿卡蒂奥第二
面前走过了整整一个小时,然而可以认为这不过是几个班,他们都在兜着圈儿走,
他们彼此相似,仿佛是一个母亲养的儿子。他们同样显得呆头呆脑,带着沉重的背
包和水壶,扛着插上刺刀的可耻的步枪,患着盲目服从的淋巴腺鼠疫症,怀着荣誉
感。乌苏娜从晦暗的床上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就举起双手合成十字。圣索菲娅·德
拉佩德俯身在刚刚熨完的绣花桌布上愣了片刻,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霍·阿卡蒂奥第
二,而他却站在雅各旅馆门口,不动声色地望着最后一些士兵走过。
  根据戒严令,军队应当在争执中起到仲裁者的作用,决不能在争执者之间当和
事佬。士兵们耀武扬威地经过马孔多之后,就架起了枪支,开始收割香蕉,装上列
车运走了。至今还在静待的工人们,进入了树林,仅用大砍刀武装起来,展开了反
对工贼的斗争。他们焚烧公司的庄园和商店,拆毁铁路路基,阻挠用机枪开辟道路
的列车通行,割断电话线和电报线。灌溉渠里的水被血染红了。安然无恙地呆在“
电气化养鸡场”里的布劳恩先生,在士兵们保护下,带着自己的和同国人的家眷逃
出了马孔多,给送到了安全地点。正当事态将要发展成为力量悬殊的、血腥的内战
时,政府号召工人们在马孔多集中起来。号召书声称,省城的军政首脑将在下星期
蔽临镇上,调解冲突。
  星期五清早聚集在车站上的人群中,也有霍·阿卡蒂奥第二。前一天,他参加
了工会头头们的会议,会上指示他和加维兰上校混在群众中间,根据情况引导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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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行动。霍·阿卡蒂奥第二觉得不大自在:因为军队在车站广场周围架起了机枪,
 香蕉公司的、铁栅栏围着的小镇也用大炮保护起来; 他一发现这个情况,总是觉得
嘴里有一种苦咸味儿。约莫中午十二点钟,三千多人——工人、妇女和儿童——为
了等候还没到达的列车,拥满了车站前面的广场,聚集在邻近的街道上,街道是由
士兵们用机枪封锁住的。起初,这更象是节日的游艺会。从土耳其人街上,搬来了
出售食品饮料的摊子,人们精神抖擞地忍受着令人困倦的等待和灼热的太阳。三点
钟之前有人传说,载着政府官员的列车最早明天才能到达。疲乏的群众失望地叹了
叹气。车站房屋顶上有四挺机枪的枪口对准人群,一名中尉爬上屋顶,让大家肃静
。霍·阿卡蒂奥第二身边站着一个赤脚的胖女人,还有两个大约四岁和七岁的孩子
。她牵着小的一个,要求她不认识的霍·阿卡蒂奥第二抱起另一个,让这孩子能够
听得清楚一些。霍·阿卡蒂奥第二把孩子放在自己肩上。多年以后,这个孩子还向
大家说(虽然谁也不相信他的话),中尉用扩音喇叭宣读了省城军政首脑的第四号
命令。命令是由卡洛斯·柯特斯·伐加斯将军和他的秘书恩里克·加西亚·伊萨扎
少校签署的,在八十个字的三条命令里,把罢工者说成是“一伙强盗”,授命军队
不惜子弹,打死他们。
  命令引起了震耳欲聋的抗议声,可是一名上尉立即代替了屋顶上的中尉,挥着
扩音喇叭表示他想讲话。人群又安静了。
  “女士们和先生们,”上尉低声、缓和地说,显得有点困倦。“限你们五分钟
离开。”
  唿哨声和喊叫声压倒了宣布时限开始的喇叭声,谁也没动。
  “五分钟过了,”上尉用同样的声调说。“再过一分钟就开枪啦。”
  霍·阿卡蒂奥第二浑身冷汗,放下孩子,把他交给他母亲。“这帮坏蛋要开枪
啦,”她嘟哝地说。霍·阿卡蒂奥第二来不及回答,因为他立刻听出了加维兰上校
嘶哑的嗓音,上校象回音似的大声重复了女人所说的话,时刻紧急,周围静得出奇
,霍。 阿卡蒂奥第二象喝醉了酒似的,但他相信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挪动在死神凝视
下岿然不动的群众,就踮起脚尖,越过前面的头顶,平生第一次提高嗓门叫道:
  “杂种!你们趁早滚蛋吧!”
  话音刚落,事情就发生了;这时,霍·阿卡蒂奥第二产生的不是恐惧,而是一
种幻觉。上尉发出了开枪的命令,十四挺机枪立即响应。但这一切象是滑稽戏。他
们仿佛在作空弹射击,因为机枪的哒哒声可以听到,闪闪的火舌可以看见,但是紧

()
紧挤在一起的群众既没叫喊一声,也没叹息一声,他们都象石化了,变得刀枪不入
了。蓦然间,在车站另一边,一声临死的嚎叫,使大家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
啊一啊一啊一啊,妈妈呀!”好象强烈的地震,好象火山的轰鸣,好象洪水的咆哮
,震动了人群的中心,顷刻间扩及整个广场。霍·阿卡蒂奥第二刚刚拉住一个孩子
,母亲和另一个孩子就被混乱中奔跑的人群卷走了。
  多年以后,尽管大家认为这孩子已经是个昏聩的老头儿,但他还在说,霍。 阿
卡蒂奥第二如何把他举在头上,几乎让他悬在空中,仿佛在人群的恐怖浪潮中漂浮
似的,把他带到邻近的一条街上。举过人们头顶的孩子从上面望见,慌乱的人群开
始接近街角,那里的一排机枪开火了。几个人同时叫喊:
    “卧倒!卧倒!”
  前面的人已给机枪子弹击倒了,活着的人没有卧倒,试图回到广场上去。于是
,在惊惶失措的状态中,好象有一条龙的尾巴把人群象浪涛似的扫去,迎头碰上了
另一条街的另一条龙尾扫来的浪涛,因为那儿的机枪也在不停地扫射。人们好象栏
里的牲畜似的给关住了:他们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旋转,这个漩涡逐渐向自己的中
心收缩,因为它的周边被机枪火力象剪刀似的毫不停辍地剪掉了——就象剥洋葱头
那样。孩子看见,一个女人双手合成十字,跪在空地中间,神秘地摆脱了蜂拥的人
群。霍。 阿卡蒂奥第二也把孩子摔在这儿了,他倒在地上,满脸是血,汹涌的巨大
人流扫荡了空地,扫荡了跪着的女人,扫荡了酷热的天穹投下的阳光,扫荡了这个
卑鄙龌龊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乌苏娜曾经卖过那么多的糖动物啊。
  霍。阿卡蒂奥第二苏醒的时候,是仰面躺着的,周围一片漆黑。他明白自己是
在一列颀长、寂静的火车上,他的头上凝着一块血,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痛。他耐不
住想睡。他想在这儿连续睡它许多小时,因为他离开了恐怖场面,在安全的地方了
,于是他朝不太痛的一边侧过身去,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些尸体上的。尸体塞满
了整个车厢,只是车厢中间留了一条通道。大屠杀之后大概已过了几个小时,因为
尸体的温度就象秋天的石膏,也象硬化的泡沫塑料。把他们搬上车来的那些人,甚
至还有时间把他们一排排地堆叠起来,就象通常运送香蕉那样。霍·阿卡蒂奥第二
打算摆脱这种可怕的处境,就从一个车厢爬到另一个车厢,爬到列车前去;列车驶
过沉睡的村庄时,壁板之间的缝隙透进了闪烁的亮光,他便看见死了的男人、女人
和孩子,他们将象报废的香蕉给扔进大海。他只认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在广场上出
售清凉饮料的女人,一个是加维兰上校——上校手上依然绕着莫雷利亚(注: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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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地名)银色扣子的皮带,他曾试图在混乱的人群中用它给自己开辟道路。到了第
一节车厢,霍。 阿卡蒂奥第二往列车外面的黑暗中纵身一跳,便躺在轨道旁边的沟
里,等着列车驶过。这是他见过的最长的列车——几乎有二百节运货车厢,列车头
尾各有一个机车,中间还有一个机车。列车上没有一点儿灯光,甚至没有红色和绿
色信号灯,他沿着钢轨悄悄地、迅捷地溜过去。列车顶上隐约现出机枪旁边士兵的
身影。
  半夜以后,大雨倾盆而下。霍·阿卡蒂奥第二不知道他跳下的地方是哪儿,但
他明白,如果逆着列车驶去的方向前进,就能到达马孔多。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路程
,浑身湿透,头痛已极,他在黎明的亮光中看见了市镇边上的一些房子。受到咖啡
气味的引诱,他走进了一户人家的厨房,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俯身在炉灶上。
  “您好,”他精疲力尽地说。“我是霍·阿卡蒂奥第二·布恩蒂亚。”
   他逐字地说出自己的整个姓名,想让她相信他是活人。他做得挺聪明,因为
她看见他走进屋来时,面色阴沉,疲惫不堪,浑身是血,死死板板,还当他是个幽
灵哩。她认出了霍·阿卡蒂奥第二。她拿来一条毯子,让他裹在身上,就在灶边烘
干他的衣服,烧水给他洗伤口(他只是破了点皮),并且给了他一块干净尿布缠在
头上。然后,她又把一杯无糖的咖啡放在他面前(因为她曾听说布恩蒂亚家的人喜
欢喝这种咖啡),便将衣服挂在炉灶旁边。
  霍。 阿卡蒂奥第二喝完咖啡之前,一句话也没说。
   “那儿大概有三千,”他咕哝着说。
   “什么?”
   “死人,”他解释说,“大概全是聚在车站上的人。”
  妇人怜悯地看了看他。“这里不曾有过死人,”她说。“自从你的亲戚——奥
雷连诺上校去世以来,马孔多啥事也没发生过。”在回到家里之前,霍·阿卡蒂奥
第二去过三家人的厨房,人家都同样告诉他:“这儿不曾有过死人。”他经过车站
广场,看见了一些乱堆着的食品摊子,没有发现大屠杀的任何痕迹。雨还在下个不
停,街道空荡荡的,在一间间紧闭的房子里,甚至看不出生命的迹象。唯一证明这
里有人的,是叫人去做早祷的钟声。霍·阿卡蒂奥第二敲了敲加维兰上校家的门。
他以前见过多次的这个怀孕的女人,在他面前砰地把门关上。“他走啦,”她惶惑
地说,“回他的国家去啦。”在“电气化养鸡场”的大门口,照常站着两个本地的
警察,穿着雨衣和长统胶靴,活象雨下的石雕像。在镇郊的小街上,印第安黑人正

()
在唱圣歌。霍。 阿卡蒂奥第二越过院墙,钻进布恩蒂亚家的厨房。圣索菲娅。 德拉
佩德低声向他说:“当心,别让菲兰达看见你。她已经起床啦。”仿佛履行某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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