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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散文新势力·风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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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人群复杂的心理,集体的迷惑大面积蔓延,一发不可收拾。思想的病毒如火势参天,理想的栈道危机四伏。我行走在大西南的山水之间,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古老悠然悲怆的蜀道,那是失去自信的知识分子、庸俗艺人和信仰者的界限所在,也是水准的大限,境界的高低所在。应该有这种理想和眼界,让肉体和精神接受极限的考验。每一条等高线比例分明,每一步的意义都昭然若视。这不能只是一次改良,而应该是青春和理想旗帜的昭示。    

  民众的眼力从来不用怀疑,也不必苛求,真实往往就是这样承命降临,高傲地分娩。然而界限早已分明,知音早已心领神会。    

  (四)   

  蜀道销魂,乡下书斋里我一度沉浸在照片上的山色。临窗没有洁雅尺牍,然而笔下清风悠悠飘然寂寞,令我的心想一度黯然失色。天然的秃石山道直上绝顶的高度。浮云遮住了湮没我沉迷象形汉字的眼睛,众多的语支造成的冲击和神秘的体验都变得难于解释。如火的粉脂悄悄剥离,露出的就是虚妄的无能的底色。虚妄的毒火焚烧的残山死水,使人感到前驱脚步的迟钝和沉重。巴蜀地形封闭,复杂,隐蔽着一种不可捉摸的神秘和诡异的美。感觉和湿热的空气复合,熏陶着一种高贵的性格。复杂的内心活动助长着激|情的疯狂滋长。以美见做人写字的道理,这里最好不过。川地的杜甫草堂苍楠翠竹祠宇掩映,一度是我躲避凶猛的物质主义者的好去处,然而我也需要明白杜甫毕竟道破了出世的消极和伪诈。哪怕我简陋的书房茅屋破败,我依然对这样的文字抱有信心。    

  我已经习惯了遭受拒绝,遭遇粉饰的寓言,让自己得到一个参破文字因果的契机。    

  我不怀疑拒绝有时候可以是突围的另一种绝佳时机。拒绝就是死地的冲破,就是腐朽的破灭。    

  我觉得,一条路应该有这样的一种神秘而高尚的根基。拒绝自己或者黄河枯水的事实,肉体的麻木和初入蜀地那种难于琢磨的心情。进入思想的僻静角落,有利于检讨自己一贯的轻薄,还可以感受山野的大气象。民间朴素的群落和坠入苦难的人一样倔强,誓不妥协。我敏感地接触到隐踞深山苍莽深谷处的秘密,现世的话语肢解完毕,我耐心地寻找、体会、猜测路的尽头那种大海波澜壮阔的不归境界。陷入死地而后生,这是蜀地美的古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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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蜀道难(5)         

  大西南惊心动魄的泥石流继续上演着历史的惊心,起伏的地势连绵着思想的绝路。读完《风骚》,四下静寂,泛滥的乐队的词调也归于沉没。泥沙,砾石,浊水,枯叶,巴蜀苍老古旧的面孔支离破碎,仿佛死地的阴郁,低调。西北渭水流不过八百里秦川,无法遮住青山的寂寞和浅薄的哀愁。历史的沉淀造就着民众集体的悲观记忆,革命的理想主义色彩都功利地折旧,被通俗或者沦陷在书房里窒息在荒野的死寂。无论这里出土多少青铜,多少豪华的器皿、丝绸、镯子、古卷、玉器,高贵和神秘暴露在阳光下,我们出乎意料的感到疲倦。我们因为没有能力把握这条路的方向,失去了追踪、求解的机会。然而历史仍然给了大西南一次机会,斑驳的红色让我们看到了真实的现场或者遗迹的真实。在红水河、赤水、夹金山、大渡河,我们看到和感受了一种真正的民众理想主义的演绎的真实和撼动人心的力量。历史的魅力,也成就了大西南和追随他的人的心力和义理。    

  应当深信,巴蜀古道热肠,当不乏勇士的身影。理想的引导会造就万死不辞的攀登者。    

  当饥饿的身躯匍匐在理想高贵的阶梯,我领悟了一种青春大义。文字的先驱和死者的碑铭,炼狱者的勇气都是使人清醒的药剂。铁与火,灵与肉,历史和民众的血脉、迂腐的儒和革命的仕,使我书写的时候依稀看到了久违的灵魂。风与沙,义和理,现实和诚心的高贵、激动和卒的斧钺,使我看到了残酷和文字演义者终极的庸人无法企及幸福。我看到大西南曲折险恶的道道雄关、千古蜀道铁血斑驳浪漫、无数的文字书简与悲剧的祭奠,然而追随者百炼成钢的心性足于达到信仰的文心正道。蛾眉清秀,不和溷浊,青色的栈道危耸,真理和青春绝美的剧本在自然界和历史之间被时代所临摹,膜拜。心的绝路曲折回肠,青天弥高,而心比天高,横绝俊秀蛾眉,直上青天!理想之路已经随历史的烟尘和民间的觉醒在笔下一道铺开,浩荡苍茫。    

  危乎高哉!我知道这是一条发自心灵的历史和劳动真义的理想之路。这就是寻找和祭奠青春的开山之路,俗人望尘莫及!这就是寻找历史和直达美的信仰之路,这是真理的雄关,青春的终极。蜀道千古寂寞,川隘苦远,盼望远道的英雄少年知音。仁者的浪漫、中正、精诚、胸怀,英雄的血勇和骨气已经渗透了大西南古老坚忍不会磨灭的肉身和真性、山石草木的精魂。    

  书写的理想之路,当是这样绝云天,横沧海,磨砺文字和精神的民众之路。    

  〃蜀道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噫吁唏,噫吁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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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铁(1)         



  郑小琼,女,1980年生,2001年来东莞打工并写诗,有多篇诗歌散文发表于《诗刊》《山花》《诗选刊》《星星》《天涯》《散文选刊》等报刊,作品多次入选年度最佳等选本,曾参加第三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诗刊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2007年获得人民文学奖〃新浪潮散文奖〃。代表作有诗歌《黄麻岭》、《铁》、《内心的坡度》,散文集《夜晚的深度》。   

  铁   

  我对铁的认识是从乡村医院开始的。乡村是脆弱的,柔软的,像泥土一样,铁常常以它的坚硬与冷冰切割着乡村,乡村便会疼痛。疾病像尖锐的铁插进了乡村脆弱的躯体,我不止一次目睹乡村在疾病中无声啜泣。每当我经过乡村医院门口时,那扇黝黑的铁门让我心里凉凉的,它沉闷而怪异,沉淀着一种悬浮物,像疾病中的躯体。有风的时候,你便会感觉一个脆弱的乡村在医院的铁门外哭泣。疾病像幽魂一样在乡村的路上、田野、庄稼地里行走,撞着一个人,那个人家里通亮的灯火便逐渐暗淡下去,他们挣扎、熄灭在铁一般的疾病中,如铁一样坚硬的疾病割断了他们的喉咙,他们的生活便沉入了一片无声的疼痛之中。我在乡村医院工作了半年后,无法忍受这种无可奈何的沉闷,便来到了南方。   

  在南方,进了一家五金厂,每天接触的是铁,铁机台,铁零件,铁钻头,铁制品,铁架。在这里,我看到一块块坚硬的铁在力的作用下变形扭曲,它们被切割,分叉,钻孔,卷边,磨刺头,变成了人们所需要的形状、大小、厚薄的制品。我在五金厂的第一个工种是车床,把一根根圆滑闪亮的铁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丝攻粗坯。一根大约十二米长的钢条放进自动车床,车床的钢铁夹头夹住钢条的左右、上下、前后,在数字程序控制下,车床进退移动,钢条被锋利的车刀切断,又被剥出一圈圈细而薄的铁屑。铁屑薄如纸样,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在冷却油的滴漏下,掉下去,丝丝连接着的铁屑断了,变成细碎的铁屑,沉入塑料盆里。   

  一直以来,我对钢铁的切割声十分敏感,那种〃嘶、嘶〃的声音让我充满恐惧,它来源我自小对钢铁的坚硬的信任。在氧电弧切割声里,看着闪烁的火花和被切割的铁,我才知道强大的铁原来也这样脆弱。面对氧电弧的切割,我感觉那些钢铁的声音像从我的骨头里发出来,笨重的切割机似乎是在一点点一块块地切割着我的肉体、灵魂,那声音有着尖锐的疼痛,像四散的火花般刺人眼目。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顽固地认为那些嘈杂而零乱的声音是铁在断裂时的反抗与呐喊。但是在五金厂,在那些凝重的冷却油的湿润下,铁是那样悄无声息地断裂了,分割了,被磨成了尖锥形,没有一点声音。十二米长的圆钢被截成了四五厘米长的丝攻坯,整齐地摆在盒子中。整个过程中,我再也听不到铁被切割、磨损时发出的尖锐的叫喊,看不到四处纷飞的火花。有一次,我的手指不小心让车刀碰了一下,半个指甲便在悄无声息中失去了。疼,只有尖锐的疼,沿着手指头上升,直刺入肉体、骨头。血,顺着冷却油流下来。我被工友们送到了医院。在那个镇医院,我才发现,在这个小镇的医院里原来停着这么多伤病的人,大部分都像我一样,是来自外地的打工者,他们有的伤了半截手指,有的是整个的手,有的是腿和头部。他们绷着白色的纱布,纱布上浸着血迹。   

  我躺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床上。六人的病室里,我的左边是一个头部受伤的,在塑胶厂上班;右边一个是在模具厂上班,断了三根手指。他们的家人正围在病床前,一脸焦急。右边的那个呻吟着,看来,很疼,他的左手三个指头全断了。医生走了过来,吊水,挂针,然后吩咐吃药,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一切,又出去了。我看着被血浸红又变成淡黄|色的纱布,突然想起我天天接触的铁,纱布上正是一片铁锈似的褐黄|色。他的疼痛对于他的家庭来说,如此地尖锐而辛酸,像那些在电焊氧切割机下面的铁一样。那些疼痛剧烈、嘈杂,直入骨头与灵魂,他们将在这种疼痛的笼罩中生活。这个人来自河南信阳的农村,我不知道断了三根手指,回到河南乡下,他这一辈子将怎么生活?他还躺在床上呻吟着,他的呻吟让我想起了我四川老家乡村的修理铺里电焊氧切割的声音,那些粗糙的声音弥漫在宁静而开阔的乡村上空,像巫气一样浮荡在人们的头上。在这座镇医院,在这个工业时代的南方小镇,这样的伤又是何其微不足道。我把头伸出窗外,窗外是宽阔的道路,拥挤的车辆行人,琳琅满目的广告牌,铁门紧闭的工厂,一片歌舞升平,没有人也不会有人会在意有一个甚至一群人的手指让机器吞噬掉。他们疼痛的呻吟没有谁听,也不会有谁去听,他们像我控制的那台自动车床夹住的铁一样,被强大的外力切割,分块,打磨,一切都在无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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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铁(2)         

  伤口在我的手指上结痂,指甲盖再也没有原来那样光滑与明亮,与其他九个相比,虬起而斑驳,过程就像一次生硬的焊接。平静的时候,我看着这个在伤痛之上长出来的指甲盖,犹如深渊生长出来的一个异物,如此突兀地耸立在内心深处。我知道,它是那些尖锐的疼痛积聚起来的,在斑驳凹凸的纹路上,还停留着疼痛消失之后的余悸。疼痛在我的感觉上彻底消失了,但是那感觉潜伏在我内心的深处,不会消失,也不会逝去。在无人安慰的静夜,我目睹着我曾经受过伤的手指,慢慢思考着与它有关的细节,仿佛听到乡村那个修理铺师傅的电焊声在我的耳畔响起,〃嘶……嘶……〃那钢铁的断裂声逶迤而来。我听到的只是声音的一部分,更多的声音已经埋藏在肉体之中,埋藏在结痂的疼痛里,甚至更深处。在那里,已经消失了的,以思想的反光昭示着它们的存在,在我的手指与我的诗歌上凝聚,变得更加坚硬。   

  我是来南方后写下第一首诗歌的,准确地说,是在那次手指甲受伤的时候开始写诗。因为受伤,我无法工作,只有休息。而手指的伤势还不足以让我像邻床的病友一样在呻吟中度日。窝在医院里,我逐渐变得安静起来,手上裹着的纱布也在两天后习惯了。我开始思考,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节奏缓慢的日子,这样宽裕而无所事事的时间。我坐在床头不断假设着自己,如果我像邻床的那位病友一样断了数根手指以后会怎么样?下次我受伤的不仅仅是指甲盖我会怎么样?这种假设性的思考让我充满了恐惧,这种恐惧来源于我们根本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太多的偶然性会把我们曾经有过的想法与念头撕碎。我不断地追问自己,不断聆听着内心,然后把这一切在纸上叙述下来。在叙述中我的内心有一种微微的颤动,我体内原来有着的某种力量因为指甲受伤的疼痛在渐渐地苏醒过来。它们像一辆在我身体里停靠了很久的火车一样,在疼痛与思考筑成的轨道上开始奔跑了,它拖着它钢铁的身体,不断地移动。   

  我一直想让自己的诗歌充满着一种铁的味道,它是尖锐的,坚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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