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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春色和夜色-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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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对啊,他们怎么会相信他们一向听话的儿子由南京大学发妖疯似地跑到北京去了呢?而且还某电影学院呢?

  是的,他们的确不相信我会来北京。我在电话里作了好大一番努力解释后,他们总算相信了。然后,我就听到电话那头妈妈的哭泣声,爸爸也没做声,显然是在沉默。因生闷气而沉默。

  明星?!这年头,孩子们怎么都往死里作“星梦”呢。

  这是我平生做了一件由自已做出决定的事儿。

  我和阿帆同时考上电影学院的表演系。阿帆比我大一岁多。阿帆还差几个月就二十岁了。我真羡慕二十岁。

  拿到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我对阿帆说我要回趟家,对我父母开诚布公地讲明我退学并考入北京学表演的实情。

  这么些日子来,我心里一直感到对不起父母。因为我说谎,这意味着欺骗。我父母从来就信任我,他们信任我是因为我从小到大情愿冒着挨打的危险也不对他们说谎。

  我回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要获得父母在金钱上的资助。这么些日子以来,我所带的一万块钱差不多快用完了。阿帆也找我借了相当的一部分。他一时也是还不来的,而且还指望着继续找我借。

  因为表演系的学费真的很贵,不是一般的家庭所能承受得起的。阿帆的家境更难说。

  阿帆不敢回家,他的父母听到他退学跑到北京来上电影学院后肯定不会给他一分钱的。

  我跟阿帆不同,我是家里的独生子,爸妈再怎么生我的气,也会原谅我的。可阿帆的爸妈还有阿帆的妹妹。父母对他的爱退一步的话,就退到他妹妹那儿去了。阿帆不在意这个。阿帆喜欢他妹妹。他说她妹妹既聪明又漂亮。阿帆还说,从报考电影学院时起,他就如实地告诉了他妹妹。

  我想起来了,对阿帆说:“不是说好了报考电影学院的事儿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吗?你怎么就失言告诉你妹妹了?”这是阿帆在我们考上了好久之后才告诉我实情的。我并不责怪他。

  “哦,我妹妹可喜欢我呢。我叫她不告诉别人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阿帆很得意的说。

  阿帆最大的苦衷就是缺钱。我有时候很庆幸,“计划生育”对于不怎么宽裕的家庭来说,的确不坏。只拿我们家来说吧,倘若我像阿帆那样有个弟弟或妹妹的话,我现在敢这样名正言顺的回去跟爸妈伸手要银子吗?

  几天后,我搭上了开往南京城的列车。坐在回家的列车上时,起初,我是兴奋的,骄傲的,觉得自已从那么多考生中脱颖而出,实在了不起。可是,当我再回过头来认真想一想,我又考虑到表演系适合不适合我?毕竟,能成为大明星的又有多少人呢?听说,即便是全国最有名的电影学院表演系的成名率还不到1%呢。

  想到这点,我的心情又暗然了下来,几乎连从前的自信心都要倒塌掉了。我不敢再想了。我真的是不敢再想了。

  我把眼睛望向车窗外面,虽是春暖花开之际,我满眼里却还是一片空洞。而脑子里尽是父母得知我违背他们的心愿去报考电影学院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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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爸妈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我退学的事儿。但也只是知道那书面上的“原因”。也许,我爸妈会联合起来,借校方领导的疏忽、轻信之由,大大的闹一场呢。这不是不可能的。

  我和阿帆退学的理由一个说成是家里贫困所致,一个到医院买通医生开假病历休学。

  回家之前我给爸妈打过电话,所以一回家爸妈都在家欢笑相迎。爸妈的举止大大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但很快,出乎意料又神速地变成了意料之中了。

  “你们都知道了”?我问爸妈。

  “知道什么?”爸爸淡着脸:“一个多月不见,又长高了一大截了。比你爸差不多高两个头了。只是,人大的,翅膀也硬了,学会飞了……”

  “爸……”从落地镜子里我的确比我爸高出差不多两个头。我爸才一米六多一点儿,用现在的话说,我爸那个儿属于三等残废。我觉得我爸比从前我在家的时候更矮了。

  妈妈怕我和爸爸话不投机吵起来,就凑到我爸面前,用胳膊肘子轻轻地碰一下他:“算了,就少说两句吧!这不是回来了吗……来来,科子,跟爸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将整个事情告诉了他们。接下来就正如我在火车上想到的一样的情景:爸妈虽然没怎么对我暴跳如雷的发脾气,但都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对我不理不问。

  他们一句话也不敢骂我、抱怨我。我从他们的表情里猜出几分来了,他们怕我一听到他们骂我或抱怨我,我就会调头离开家、离开他们,甚至离开南京市。他们认为我有了可以一走了之的去处了——北京。我的翅膀硬了,可以飞了。而且想什么时候飞就什么时候飞。

  我的执拗的性格父母也是见识过的。父母这回有点害怕我。

  说真的,我这回不打算使用我的执拗了。我准备和言悦色的听任他们的发落和指责。我还得仰仗和依赖我爸妈的银子。

  爸妈虽然没有冲我大发雷霆,但家里的气氛尴尬透顶了,像冰窟窿一样。我和爸爸妈妈是三个坚硬的雪人儿。第二天一早,爸妈的眼睛都红红的。为什么?连傻子都猜得到。

  妈妈不怎么答理我。空气像被凝结了似的,充满了压抑、不舒服、郁闷、忧伤……仿佛跟几前爸妈双双下岗时的情景一样。

  我所做的决定伤了他们的心了?我感到非常难过。但我的难过一点儿也不理直气状。

  可是,我所做的决定并没有伤到我的心啊!我不为我所做的事感到懊悔。尤其是当我再一次感到家里的这种气氛、这种我熟悉的、像梦魇一样的使人难受的氛围时,我甚至为自已所做的决定感到高兴。

  一看到爸妈,一走进家里,我就想到爸妈从前“酱油泡饭”的情景。

  内心受到折磨的真正原因是,酱油泡饭!这的确是我生命中一个永恒的梦魇。

  家里的沉闷气氛在第三天得到了缓解。妈妈总算开始唠叨了。爸爸还是不高兴地板着脸,一副少见的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儿。

  我必须老老实实地听他们唠叨,顶撞他们的后果不堪设想——很有可能他们会花一大笔钱,为我在本市内买一个进二类大学的“门票”。读的是他们渴望的经济学。

  爸妈要我读经济学是做好了两手准备的:第一,如果拿到二类大学经济学文凭后,能顺利的在社会上找到一个长期的、稳定的、有较好的效益的工作,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了;第二,也是作退一步的想法,实在找不到较好的工作,就让我去店里帮忙做事。靠我在大学学的管理方法,再加上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不愁店里没生意。

  爸妈怀念“铁饭碗”,羡慕端“铁饭碗”的人。爸妈一心指望我考上大学的目的,就是希望我能捧一顶无坚不摧的“铁饭碗”。

  爸妈也不纯粹是因为我违背了他们的意愿而生我的气。大人面对逐渐长大的孩子其实是怀有无限的失落感的。孩子长大了,也就意味着“翅膀硬了”,“背叛”父母的某些意愿也是理所当然的。爸妈不在乎我的“背叛”。他们更多的是为我的前程担忧,他们觉得当演员吃的就是青春饭,不长远。他们端了多年的“铁饭碗”虽然被打碎了,但他们思想里始终还保存着“铁饭碗”。铁饭碗不是人人都能够拿的。他们相信,只有读出书来的文化人才够格吃“铁碗盛的饭。”

  爸妈在我回家后的第五天总算想通了。而且想通了并不是出于我又要离开家的缘故。

  他们想通了是从报纸上看到“中国福布斯名人排行榜”之后想通的。什么福布斯排行榜?就是看谁的钱最多,谁就排在最前面。

  爸妈从福布斯上看到的全都是演员。看他们赚的钱,妈妈对爸爸吐出舌头来:“啧啧啧……演员一年赚的钱比我们活八辈子赚的都多。”我爸妈说的肯定是大牌影星。小牌演员好像一年赚不回我爸妈八辈子赚的那个数目。我觉得我爸妈说这话顶有些没出息的劲儿。他们也不想想,他们这辈子下岗了,不见得下辈子、下下辈子,一连七辈子都要再遇到下岗那破烂事儿吧?听听,爸妈表面上挺坚强也挺自信的,其实也不过是一只“脆皮冰棍”。就冲他们说的这一句话,就揭露他们骨子里有股深厚的颓废感和自卑感。

  还有,爸妈出门遇到生意上的朋友或邻里相亲的问:“听说你家洛科考到北京的一个电影学院去了?”

  爸妈说:“北京呢,读当演员的课呢”。爸妈每回都把“当演员”说得叫人涎滴滴的,煞是诱人。

  “啧啧……你们有福呢,总算熬出个头儿来了,以后你们就是大明星的爸妈了,多光荣啊。”爸妈听到这样羡慕的语调后,觉得面子上很有光,心里乐滋滋的。我后来发现,爸妈为什么一回家总要叫我站得笔直笔直的,然后围着我转着圈儿仔细打量我。全都是因为邻居的赞美的缘故。

  在一次晚饭桌上,妈妈说:“做演员,行啊。一年赚的那么多钱,下一辈子下岗咱也不骇。”爸爸拍拍我的头笑道:“儿子唉,还是你比老爸老妈有经济头脑,晓得一锄头挖个井的理儿”。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心里舒坦、安慰了许多。啊,物质是无坚不摧的。观念再锋利,也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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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人们一提起钱的模样儿,真的很可爱!

  爸妈的支持越来越心甘情愿了。我看得出来,爸妈的情愿里有做出来的姿态的痕迹,还带着某种“赌”的成分在其中。但怎么说不象先前那样恨铁不成钢般的了。这也是我早预料到的。可怜的父母!他们这是叫“唯一”给涮了。想想,都到这一步了,他们还能把他们唯一的儿子怎么样?我做什么他们都会原谅我的,不过是时间的长与短罢了。

  但他们不会真的就明白我最初决定去考北京学表演的原因仅仅是为了赚钱。

  真正的原因和引起我做出考电影学院的动力是我想离开家独离开父母独自生活。

  但我不能说,我说了会叫他们伤心的。

  临走的前一天,我有意到代星儿住的那幢楼走了走,一整天我都在那楼前转来转去,眼睛盯着她家的窗户,看看从她住的那个门栋里出出进进的每一个人。结果我没看到代星儿,我只看到了她爸,挽着她爸的却不是她妈。我想,那女人很可能是她爸的新女人。

  代星儿她爸长得很帅气。从前听代星儿说过,她爸是他所在的一工厂里的副厂长。我看代星儿她爸那副派头,很有几分当官儿的样儿。不知怎地,我为代星儿感到难过。

  还令我感到难过的是,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代星儿了。代星儿那天的走,是那样的坚决,一次也不曾回过头。我明白,代星儿的走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还是和她人爸妈有关。

  代星儿早前跟我说过一点她家里的事情。关于她爸妈的。她说,她爸妈向来不和,她说她至今都弄不明白她的是怎么样走在一起,最后结合成为一对缺乏实质意义的名义上的夫妻。对她来说始终是一个谜,就像埃圾的金字塔一样深邃的谜。

  代星儿说,我承认他们都有那么一点疼爱我,但我看得出他们是借着对我的爱来达到互相折磨对方的目的。尽管他们同居一室,共用一张双人床,使用着同一种炊具,但都是各占各的一隅,吃着各自的饭菜,床铺大概也是分了“三八线”地。当他们在同一时间里吃喝时,总要为着能和我一同吃饭而暗中较劲儿,但是从来不大吵大闹,也不明显地叫我过去或强拉我过去,只用眼神传递或在暗地里做着小动作来表达他们各自的意思。有时候我夹在他俩之间呆立不动或不知所措,像只失去了方向的孤雁,最后一直僵持着谁的饭我也不吃。这种状况通常让他们感到满足,因为谁也没在谁的面前输掉。我倒情愿他俩能像很多对不和的夫妻那样结结实实地干上一架,打得头破血流地,让彼此在切肤的疼痛中回头看看自己的生活。我想,向后看可以增加彼此的理解。他们一生都没有真正理解过生活的实际意义,原因或许就出在没有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具备了这种胆量之后,也就具备了向单位提出离婚的勇气。但是,他们情愿持之以恒地彼此折磨,也习惯于冷战。

  他们极度地傲慢和虚荣,又极度地偏见,而这一切也仅仅限于二室一厅的居室。走出这居室,他们在别人眼中永远是最谦和的、最相爱的一对。这与他们永远保持着“初次见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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