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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少年巴比伦-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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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任由它们在草丛里发臭。那时候新加坡人已经不干了,工业园区投资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死鸡死鸭没人管。   

  有关三资企业,对一个戴城人而言,始终是奋斗目标之一。另外还有两个普遍的奋斗目标:考上大学,开个杂货店。除此以外就没什么了。坐科室那是梦想,不是目标,奋斗了也没鸟用的。当时,糖精厂里暗流涌动,很多人都想去三资企业碰碰运气。我以为小李会去,或者是长脚,没想到第一个吃螃蟹的竟然是六根。   

  有一天六根对我们说,他要去一家台资企业做电工。我们都很吃惊,说:“六根,你辞职啦?”六根说:“我没有辞职,我有一大把调休,可以歇三个月。我打算去台资企业干三个月,干得好就辞职,干不好再回来嘛。”我问他:“不调你档案啊?”六根说:“三个月试用期,不要档案的。知道什么是试用期吗?”我还真不知道,糖精厂没有试用期的,进厂就签合同。六根说:“小路,你要多见见世面,三资企业很现代化的,管理也是现代化的。”我们就夸他聪明,六根最喜欢别人夸他聪明。   

  后来六根就去了。过了一个礼拜,六根又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鼻青脸肿,嘴上结着血痂,看这样子是被人打过了。   

  六根告诉我们,台资企业在很远的镇上,每天早上五点钟,那个厂里有一辆破破烂烂的中巴车,把员工接到镇上去上班。更多的员工是住在厂里的。六根很看不顺眼,三资企业的厂车竟然是一辆中巴车,而且那么破。中巴车也奇怪,不给进厂门,是停在马路上的,工人得在门口打卡,然后才能徒步走进去。   

  六根第一天上班,下了中巴车,打了卡,趾高气扬往厂里走。他发现台资企业很奇怪,工人走进厂门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交谈,更没有人说笑。工厂门口站着八个穿武警服的保安。这种武警服在地摊上都能买到,是农民工和小流氓穿的,六根也就没在意。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上班时候要在门口站八个保安,糖精厂最多就站一个胡得力嘛。另外,这家台资企业才两百个工人,就要用八个保安,而糖精厂几千个职工,也才配备了五个厂警。这莫非是劳改营啊?   

  六根很犹豫地站在门口张望,后来有个保安走过来,操着外地口音对他说:“你这个傻逼在这里看个鬼啊?”六根一听就生气了,六根是电工,虽然长得难看了点,但手艺很好,糖精厂的厂警从来不敢对他这么凶的。六根指着保安说:“你他妈说什么?”话音未落,忽然屁股上挨了一脚,接着当头又挨了一拳,然后他就被十六个拳头包围在中间。八个保安围着他,像打狗一样打他。周围的工人依然静悄悄地走过,没有人围观,也没有人劝架。   

  六根被打昏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到了国道边上,衬衫(已经完全是布条了)口袋里塞着一张开除通知单。六根没搞明白,自己还没上班,就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然后就被开除了。国道上全是风驰电掣的汽车,六根伸出手想拦车,那些车发出巨大的噪音从他身边开过,没有一辆减速的。六根沿着国道往回走,走得很慢,他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打断了。太阳下山的时候,他看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水中央有个岛,岛上有几幢农村的小楼房。他知道自己到家了。   

  六根被暴打之后,我们都断了去三资企业的念头。无处可去也是一种快乐,还是老老实实拧灯泡吧。叔本华说,一切幸福都是消极的。没事的时候,我们几个青工就坐在花坛边上,看工厂里形形色色的人。比如说,王陶福的老婆追打王陶福,他们从生产区打到办公楼,从澡堂打到食堂,很像一部叫做《猫和老鼠》的美国动画片。王陶福是档案科的,其人精瘦,因为阿芳跳楼跳烟囱的事,我们都叫他诱奸犯。他老婆追打他的时候,手里拎着各种东西,有时候是扫帚,有时候是钢管,凶神恶煞,大呼小叫,锐不可挡。王陶福则是一声不吭,闷头逃命。工人看到这种情景,总是拍手叫好,还给他们加油,干部看了,往往是皱着眉头,嘀咕一声:“不成体统。”   

  后来王陶福的老婆发展出了另一项技能,扔砖头。她追不上王陶福,就在手里揣着板砖扔他,这就不是夫妻打架了,因为扔砖头会把人砸死。但是,可爱的是,他老婆从来砸不中他,有时候追得非常近,砖头几乎可以直接拍在王陶福的后脑勺上,但她还是会砸偏掉,砖头从王陶福的耳边嗖地飞过。照鸡头的说法,他老婆简直是故意的,这种打杀都快成为一档节目了。由于她乱扔砖头,厂里的玻璃窗碎了好些,大家都在玻璃上贴着透明胶带,防止玻璃碴子崩到脸上。   

  有一天王陶福被他老婆追到了死胡同里,当时他非常绝望,前面是一堵墙,后面是他老婆,他老婆后面是一群看热闹的工人。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渴望长出一对翅膀,可以飞到天上去。王陶福停住脚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走到他老婆面前,劈手扇了她一个耳光,然后就抱头蹲在地上,任由他老婆发泄。那婆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挨了耳光之后,大叫一声,一脚踹翻王陶福,坐在他胸口,然后从脑袋上摘下一根钢丝发夹,她就用这根发夹在王陶福的脸上划了一个血淋淋的“井”字。   

  我小时候种牛痘,胳膊上有个“井”,后来看到有人把牛痘种在自己男人脸上,这个事情叹为观止。“井”字伤疤就留在了王陶福的脸上,过了一些日子,这伤疤褪去了一半,变成一个“牛”字,操,每当看到王陶福,我们就会想起他老婆的牛逼。   

  除了看夫妻追打,我们还会看到干群对打。有一天,废品仓库的方瞎子把保卫科长推到了茅坑里。方瞎子不是真的瞎子,只是绰号如此,一般的解释是认为他不长眼睛,见谁灭谁。那天保卫科长走过生产区,想要小便,来不及回办公大楼,就在附近找了个厕所,恰好方瞎子在大便。方瞎子是蹲在小便池上拉屎的,这非常恶劣,后面来小便的人必须注视着他的屎。保卫科长见了,非常生气,就骂了一句。身为保卫科长,对这种行为提出抗议,这也很正常,一般工人也只能接受。后来拉屎的人抬起头来,保卫科长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方瞎子!   

  方瞎子对保卫科长说,你不要走。他擦好屁股,拉上裤子,走到保卫科长面前,然后就把那张用过的草纸按在了保卫科长的脸上。趁着保卫科长惊慌失措之际,他又把他推进了茅坑里。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如电光火石一般,据说这就是高手。等我们跑过去看热闹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唯有地上一串粘着屎的脚印,无声地诉说着发生过的事情。   

  我们当时不明白,保卫科长身高一米七五,很壮,而方瞎子身高才一米六,还有点驼背,凭什么方瞎子就把保卫科长按到了屎堆里。鸡头说,你们还不知道方瞎子吧,他当年拉过电闸。因为一件小事扣了他的奖金,他也没闹,也没威胁谁,独自跑到生产区的配电房,一把拉下了全厂四个车间的生产电路,轰的一声,糖精厂忽然鸦雀无声,马达不转了,锅炉不叫了,反应釜不反应了。甲醛车间上百万的原料,在炉子里电加热,就此变成一堆废料。   

  我以前听老牛逼说过,有人牛逼到敢去拉电闸,没想到就是方瞎子。我说我知道,听说他还扛着炸药包去厂长办公室。鸡头说,不是炸药包啦,是雷管,拉电闸是犯法的,本来保卫科要把他抓进去的,搞破坏至少劳动教养,谁知方瞎子全身绑着二十根雷管冲到了厂长办公室。当时的厂长快退休了,都吓傻了,没有人愿意干一辈子革命工作在退休之前被炸死,这种死法太冤枉。就这样,方瞎子没被抓进去,厂长也没被炸死。方瞎子这么个破坏狂人,最后被调到废品仓库当闲差,那儿全是些破烂玩意,他想砸什么就随便砸吧。   

  我们几个小青工听得咋舌。鸡头总结说,所以啊,保卫科长不是输在体力上,而是输在气势上。   

  见识了方瞎子,我们对鸡头说,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啊,以前就知道老牛逼不能惹,现在才知道厂里有这么多高人。鸡头冷笑一声,说,你们知道个屁,真正的高人是谁,你们根本不知道。后来,鸡头指给我们看,那个扫地的老头,又瘦又干,皮肤苍白,长得有点像欧洲人。鸡头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我们一起摇头,这扫地的老头是个孤老,住在附近的毛竹棚子里,很少说话,也从来不正眼对我们看的。鸡头说,他是国民党的青年师师长,二十岁就当上了少将,黄维兵团的,淮海大战时候被我军俘虏,关了些年再放出来,就在我们厂扫地。老头伦敦留学,一口标准的英语。他还有好多部下都在香港台湾。据说老部下来探望他,要接他去享福,老头捏着扫帚只说一句话:“要听共产党的话。”   

  九三年,我在工厂里做电工,每天到厂里的澡堂去洗澡。那个澡堂在工厂宿舍区的正对面,一楼是男澡堂,二楼是女澡堂。男澡堂有一个大浴池,还有淋浴间,女澡堂则没有浴池。我一直以为女人也能蹲在浴池里泡澡,后来去过女浴室才知道,女人只能淋浴。我是去女浴室换灯泡,而不是偷窥。   

  九三年在宿舍楼抓到一个偷窥狂,这人拿着望远镜对着女浴室观望。我们厂的宿舍楼,是一幢极破的三层楼房子,木结构的,住着很多老鼠,平时根本没什么人愿意进去,一是怕房子倒了砸死在里面,二是怕着火了烧死在里面,三是怕被耗子咬了染上鼠疫。此人就蹲在三楼的走廊里,静悄悄的,看得很开心。后来,夕阳照在他的望远镜上,光线反射到女浴室的窗口,有个女工觉得很晃眼,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心领神会,然后就跑下来喊人,抓流氓。   

  这个流氓是梁秃子的儿子,在甲醛车间做管理员的。梁秃子造了那么缺德的管道,现在终于有把柄被群众捏在了手里,本来应该把他们父子俩都吊在厂门口,剥光了衣服用新加坡皮鞭抽打的,但这个老东西非常狡猾,他竟然对厂长说,他儿子不是变态偷窥狂,而是对人体解剖感兴趣。他儿子的志向是要考医学院,结果呢,只能为医学院提供福尔马林,这就使他产生了一种医生情结,老想看看人体。厂里看在梁秃子是工程师的份上(也不知道他送掉了多少中华烟),居然不做任何处理,把他儿子放了。   

  当时我们很想不明白,操他大爷,一个对人体解剖有情结的变态狂,可比一个窥淫癖恐怖一百倍。我看过一个英国电影叫《开膛手杰克》,据说是确有其人,这哥们就是以解剖活生生的女人为乐趣。这种人应该马上关到精神病医院去,但厂里不这么想,我们也没办法。   

  出事的当天,我们几个人跑到宿舍楼里,那里很安静,夕阳都快落山了,几只耗子吱吱叫唤着从我们眼前走过。我,长脚,小李,我们三个很好奇,我们想从那个位置上尝试一下,是不是真的能看见女澡堂。我们站在窗口,那里离澡堂大概有三百米远,用肉眼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看不到赤膊女人,只能看看赤膊男人。洗澡的时候,我们几个很注意观察各色男性生殖器,从干部的到工人的,从退休的到在职的,黑的白的,有毛无毛,长短粗细。当时我是出于无聊,纯粹当游戏来玩,没想到养成了习惯。我现在在厕所里尿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朝两旁的生殖器观望,我既不是同性恋也没有解剖癖,我就是习惯了看一眼。有次在宾馆里看到一个黑人,GREAT!我都想对他竖大拇指了。   

  另一个澡堂游戏仅限于我们几个青工之间,就是用毛巾抽打荫部,当然是抽别人的,抽自己那是抽打派教徒。长脚在这个游戏中成为了受害者,他长得瘦,根据我的经验,瘦子的老二总是显得大,既然它大,那就成为众人抽打的目标。长脚很可怜,有时候在淋浴房洗头,一脸的肥皂沫,眼睛都睁不开,忽然荫部被毛巾抽了好几下,等他冲掉肥皂破口大骂的时候,干坏事的人早就无影无综了。至于我和小李,我们是结拜兄弟,可以公然地抽他。起初长脚还反抗,嘻嘻哈哈地用毛巾抽回来,但他终于发现自己高个子的坏处,鸡芭位置也高,便于我们抽打。我们抽长脚抽上了瘾,恨不得在他的荫部画一个靶子。后来他捂着荫部到处乱蹿,我们狂笑着把毛巾抽到他的屁股上,长脚哭了。我和小李收了手,抱歉地看着他,他说:“你们都是坏蛋!”   

  我们对长脚一直很抱歉,其实我们都很爱他,他性格像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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