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2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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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路臻想了想,侧头,“现在即便南平占了玉珑,也是能占不能治。”说完,少年扬手,推开车窗,略带青草潮气的风涌了进来。
“本代皇帝不是昏君,我治玉珑首先缺了人和,此外,玉珑对南平易守难攻,对苏台却不见得,我又失了地利,最后,你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南平无论风化人文都不及苏台,新帝登基犹要部落会盟承认,国内大部分只听部落酋长之令而不知皇帝,无律令而以宗法行天下,我又哪里来天时?”说完,少年对他露出了一个清撤的笑容,“明期,再给我倒杯茶吧。”
“……那……殿下为何要破玉珑?”
出乎意料,路臻没有说话,他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望了一会儿蓬顶,才慢悠悠的开口,“……你也知道的……春天到了嘛……什么都需要啊……然后就……”
果然,破玉珑是缺钱。
“殿下不怕我反间?”
路臻沉默了一下,修长的指头理着漆黑的头发,然后开口,“……如果你反间,我来日必要苏台付出同样的代价,即便你遁到黄泉之下也要诛杀。”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过,你的女儿会以我女儿的身份长大。”
宛明期楞了一下,呆呆的执壶呆住;这时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路臻却笑了起来,“又不关她事,对吧?”
说完,修长指头一个轻勾,膝上琵琶脆响轻越,路臻又对他微笑了一下,“终有一日,我要南平也是锦绣山河。”他很清淡的说着,漂亮笔直的眼睛凝视着对面的男人,慎重而飞扬。“你看,我南平有天地间最广阔的土地,明期,难道不想在这片天下奔驰吗?”
面对那双毫无瑕疵的漆黑眼睛,那瞬间,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开,对那负心人朝朝暮暮不得解脱的疼淡了,不再每时每刻如火烧灼。
路臻看着他微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自由了。”
那瞬间,宛明期无话可说。
回到京师,论功行赏,宛明期在南平朝臣猜疑莫定的眼神里坦然上朝,被封为都明院左详稳,行殿前检军事,同年十月,路臻满十八岁,被封为陈王。
第二年五月,宛明期率骑兵八千大破羟族五万大军,追击千里,将南平大患羟族彻底赶入南漠,斩敌万余,战功赫赫,威振南平。同年十二月,北出边关,破苏台边境四郡,满载而回。第三年元月,以战功封靖平候。
同年,年满二十岁的路臻遵从南平立嫡立幼之传统,以大妃所出最幼子而立为太子,督北方七州三十一郡军政,宛明期受封太子院别当,领正二位,从路臻治北。
时年,宛明期二十五岁,是为南平历史上除皇族之外最年轻的二位高官。
宛明期虽然位列二位高官,也确实在二位官的位置上显示出了自己天生的军事政治才华,身后还有太子路臻撑腰,但是因为他是苏台叛臣而蔑视他的人并不因此而减少。
当朝宰相就曾当着皇帝和路臻的面,大骂才人无行,至于惯常辱骂更是常见,宛明期却也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只是当侮辱他的人栽在他手里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处置了,日子一长,再加上路臻摆明了态度“怎么着,我就护着你能如何?”的态度,私底下留言更沸腾,面子上的礼数却好歹周到了一些。
在宛明期奔走到南平的第三年,愤怒的安靖皇帝再无法忍受那个叛臣在南平招摇得意,出兵鹤飞、燕回,异军突起,过天朗山脉,直取萧关!
安靖和南平之间以天朗山脉为自然界线,从玉珑关到萧关之间约四百余里,双方都宣称这片土地是自己的领土,但是此地之居民却谁也不承认,只以自己部落的意见为意见,迁徙游牧。
当苏台大军攻入南平的时候,路臻正好离开萧关,秘密与边境十余民族会盟。
听说苏台侵袭南平,随从们都劝他立刻回去,他却一付不在乎的表情。
已经成长为一个青年的南平太子在听闻消息的时候,正好是与边境十三部落达成同盟的庆祝会上,听到跪在下席的侍从慌张禀报,南平太子笑了起来。
拍手,示意暂停的歌舞继续,看看周围一片哑然的乐工,路臻潇洒一笑,取了旁边歌妓怀里的琵琶,微笑,“大家看来都被臻搅了雅兴,那臻就献丑一曲,为大家助兴。”
看着南平太子丝毫不以萧关有敌而为意,上座的酋长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不在意吗?”
“萧关有宛明期在,只怕苏台这千军万马就要折腰在萧关之下,吾等就在此欢饮等待捷报,如何?”说到这里,潇洒俊朗的南平太子五指齐划,一声轻越激响里,他朗朗而笑,“诸位稍安勿燥,不出十日,臻还要依仗各位呢。”说完,修长指头一翻,金铁之声从指下弦里寂寂流淌而出。
当时,最年长的部落酋长看着首座俊朗无双的男子,摸摸胡子,点了点头。
安靖大军一直视三年前玉珑失守为奇耻大辱,这次前来,全军上下无不抱着一雪前耻的共识,结果,在南平国内迎接他们的,却是另一场不逊于玉珑破关的大败。
宛明期以萧关为饵,诱安靖大军进入毫不熟悉的南平国内,与安靖截然不同的地理环境使苏台大军不知所措,绵延四百里,又把补给拉得太长,一路上宛明期身先士卒,率精锐小股骑兵迂回游击,渐渐把苏台军诱入深处,在到达萧关的时候,刚刚与萧关守军开战,路臻所率领的游牧部落军队忽然从后方侵扰而上,断粮路、截补给,数十万大军立刻被困在萧关之前,进不得退不动!
就在全军背水一战之际,宛明期却坚守城池,又派人于苏台军中水源投毒,霎时间,本来高歌出玉珑的苏台军兵败如山倒,留下了数万具惨死在南平国境中的尸体,奔逃回玉珑。
经此一役,苏台元气大伤,再不敢轻言犯关,而南平获此大胜,举国欢庆,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实授宛明期从一位,仍领原缺,至于太子,下旨褒奖,特明北方事无巨细都要先通禀太子。
正当领了旨意的钦差浩浩荡荡离开京师前往萧关的时候,南平国内一向被誉为最潇洒淡定的皇太子,正连滚带爬的冲进萧关的帅府,一身的污泥狼狈看得躺在床上的那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宛明期在率军追杀的时候,不慎被流箭所伤,听到他受伤,路臻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跌进房间,看到坐在床上的白衣男子悠悠闲闲的捧着一碗药汁喝着,路臻翻了翻白眼,无力的坐倒在地面。
“殿下!”四周的人赶紧去扶,路臻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片刻之间,房间里只有坐在床上喝药汁的宛明期和摊在地上喘粗气的路臻。
看他摊在地上,眉毛拧了拧,宛明期口气略带严厉,“殿下,地下湿冷,请殿下上座。”真是,好歹也是过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保养自己?
看到宛明期无事,路臻一颗心放下,模糊的撑起一个笑脸,“明期……”
“嗯?”地上舒服到他不愿意起来吗?宛明期拧起眉毛,掀开被子打算把他抓起来,刚要动作,耳边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那个有着漆黑眼睛的青年看着他,微笑,“……真好,”说完,大抵是太累了,路臻身子一歪就栽到了一边。
宛明期吓得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也顾不得自己的箭伤,一把把路臻抱起,一叠声的叫着医生,等医生来了,看到的是本来应该探望病人的人正躺在病人的床上,而病人站在一旁手忙脚乱。
一看躺下的是路臻,医生也不敢怠慢,立刻把脉诊疗,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对宛明期说到,“殿下无防,不过是劳累过度睡着罢了。”
好、很好、非常好。
宛明期略略挑了下唇角,把大夫送出门,站在那人床前,本来想狠狠把他叫醒,但是看着路臻睡着之后的容颜,忽然心里就软了。
坐在床边,看着占了自己床位的家伙,那张平日看来俊美潇洒的容颜现在看来带了点点稚气,宛明期叹气,却在呼出气息之后,微微弯起了唇角。
这就是,自己以后要为之效忠一生的君主吧?
这么漫漫想着,靠着床柱,宛明期也轻轻闭上了眼睛。
“诶诶,那时候我和你都还年轻呢……”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的皱纹里似乎都盛放着怀念的味道。
手里的酒又尽了一杯,他以一种柔和又带着倦意的眼神凝视者前方,“换了是现在啊,看你摔到地上,我大概会等着你自己趴到觉得冷,自己爬起来为止吧?”
所以说啊……我现在老了呢。
这句话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摇了摇头,抬头望去,窗外明月如钩,最是寂寥。
路臻早在册立太子的同时就举行了大婚,娶的太子妃是南平境内最大部族的族长的女儿,过了一两年,太子妃有喜,按照南平的规矩,也为了显示亲厚,路臻护送怀孕的太子妃回部落待产。
大抵也是宛明期平常做人实在有点小失败。终于一干重臣们趁着路臻不在,逮着了个机会,上去狠狠的告了宛明期一记刁状,南平皇帝这几年一直病着,没有什么精力处置朝政,也就随他们去了。
宛明期从来都不是一个不知机的人,他一得到这消息,立刻逃之夭夭,结果兴冲冲去捉拿他的人,却只找到了他放在书桌上的配印绶带,人却早带了自己的女儿凝川远遁了。
就在一群人扼腕不已的时候,远在南方的路臻也接到了这个消息,他没有勃然大怒,甚至没有使者预期该有的一点情绪反应。
他唇角甚至有一丝微弱的笑意。
他只是笑了笑,长身玉立的青年无所谓的拂动肩旁弱柳,淡淡说了一句,“随他去吧。”
路臻这么说的时候,似乎连眼神都在笑。
结果,堂堂从一位高官就这么近乎堂而皇之的溜走了。
没有人找到他。至于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去找他的那个人,却只是含着轻笑,不言不语。
转过年来,在路臻嫡子诞生之后不到十天,皇帝驾崩,路臻登基,然后等待着这个过于年轻的皇帝的,是来自邻国安靖的威胁和国内的叛乱——他的几个年长的兄长,对于他的即位极为不满,终于在先帝驾崩不足半月内,掀起了反叛。
面对兄弟的反叛,背后有部族支持的路臻并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对他而言,真正的敌人,在安靖。
果不其然,在他大军与反叛军进入纠缠的时刻,安靖大军直出玉珑,在到达萧关的时候,反叛军为了争取时间,竟然开放萧关,让安靖军长驱直入!
无论多少年后回想得知萧关被攻破的那瞬间的绝望愤怒,那份强烈的情感都毫不逊色,路臻在听到了这消息之后的一刻钟,下了一个命令:皇后和刚出生的小皇子立刻奔赴部族联盟所在的地方,他则一边联络南方各游牧部族,一边奔赴萧关和皇都之间最大的屏障祈关,下令死守。
他当时是做了即便死在祈关也无所谓的决定的了。
反叛战事将平,现在撤回大军只会腹背受敌,只要他坚守住祈关,撑到大军回归,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撑不到,皇子皇后已远遁,南平皇嗣也不会断绝,只不过……只不过他这个皇帝短命些罢了。
他是真的这么打算,甚至已经开始起草遗诏了。
就在他遗诏即将写完的某天,那日,他庭前桃花冉冉盛放,那般妩媚艳丽,不识人间疾苦般的天真残忍。
有桃花飘进房间,他忽然有些恍惚,抬了头,远远的,就看到有个男人悠然的走了近来,站在桃花树下,远远的对他微笑着。
他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看着那凝视着他,不言不动的男人,“朕在想,你如果现在是站在皎原桃花之下,会有多少安靖女子为你神魂暗夺呢?”
对面那青衣男子悠然而笑,“即便是南平,我也有自信可以迷倒很多女人。”
路臻失笑,忽然摇了摇头,有点疲倦的味道,他轻声说:“我其实不想你这时候回来的,宛。”
那男子正是失踪良久的宛明期,听到路臻叫自己的名字,他含笑迈进房间,“哦?”
路臻摊手,语气里是少见的苦涩,“我现在护不了你。”
宛明期却只是含笑看他,深邃的眼睛里有淡淡波光,“那这次,换我保护你好了。陛下。”
路臻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他却笑着摇了摇头,“宛啊……”
“嗯?”
“你还是不了解我……”
这句话说完,路臻不再说话,他只是微微仰头,空中有花瓣飘落,路臻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