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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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呀!你快不要提人家啦,我哪还有脸挨着他啊!”淑娴心里针扎般地刺痛,眼泪又要涌出来。
春玲用手巾把她脸上的泪珠拭净,响亮地说:“淑娴姐!不要往坏处想。有错改错不算错。找媳妇嫁男人是相亲相爱,一块劳动一块干革命。你看俺那春梅姐,人家两口子是怎么结合的?唉,日东哥牺牲了,俺姐真是痛心啊!可是她干工作比以前更加有劲了。要是她老想自己的男人死了,是个苦命寡妇,那就糟啦,什么对她都没有意思啦,日头无光,天老是黑的啦!淑娴,咱们做妇女的,要向俺姐那样的女同志看齐!”春玲给她理好头发,拔下自己发针上那朵白菊花,戴到淑娴头上。
“好,妹妹,我听你的话,学春梅姐!”淑娴的声音提高了,用力站起来。
这时,从山下走来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带着扁担口袋。春玲拉一把淑娴,给人家让路。那人走过去又回过头,看着春玲道:“你是山河村的青妇队长吧?”
“是。”春玲应道,“你怎么认得我?”
那人笑了:“我不认得你,可认得送郎参军的媳妇,支前模范的闺女,白毛女……”
春玲听他数说她在戏里扮过的角色,就明白了。她问道:“你是哪里的?”
“我是西山庵上的,叫大成,才出案回家。”大成回答道;走着又说:“青妇队长,你们再演些戏给俺们看呀!”大成走后,春玲指着被淑娴摔在树根旁的篮子,问:“那是什么呀?”
“唉,是干粮。”淑娴下去把撒在地上的面饼拾进篮子提上来。
“正好,我真饿啦!”春玲笑着拿起一个饼,一掰两半,分给淑娴一块,“这好的东西,差点给狗吃了。哈,该咱们自己享享嘴福啦!吃,吃饱了咱们去挑柴禾,唱歌,回家!”她们担着柴捆走到村头时,淑娴小声嘱咐道:“妹,不要把这事告诉俺大爷吧,他一听准要气坏啦!”
“要,”春玲肯定地说,“要告诉他。就是要他生气……”老东山带着拾粪工具,怒气冲冲地上了路。
在村外有人碰上他,问:“大爷,你去做么呀?”“走亲戚!”
“怎么不拿点礼物?光给人家粪?”
“哼,这粪他也捞不着!”老东山不转头地说。
老东山出去送公粮昨天半夜回的家。今早上吃饭时,他留心到侄女精神不振;听妻子说她还哭过。但问淑娴她却不讲。接着,他从未过门的儿媳妇那里得到答案。老东山一时还不敢完全相信,外甥孙若西会如此坏,竟欺负到他姨父头上,骗了他老东山和他侄女,又另娶新人。于是,老东山直奔连襟的家门而来。
老东山心急如火,快步如飞,但是来到孙若西的大门口时,粪篓亦已沉甸甸的了。老东山看着大门外人群拥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心火更旺了。他正要闯进门,忽听人声嚷:“来了!花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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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抬四人彩轿,悠哉悠哉地来到门前。花轿一落地,老东山想去揪出孙若西,但是人们一拥而上争着看新娘子,使带着拾粪工具的老东山靠前不得。
接着,门里响起笛笙喇叭,新郎在前,新娘搭着盖头布,脚不沾土——踏着铺地的新苇席,由两个戴花的中年妇人搀扶着忸忸怩怩地进了门。
此情此景老东山没有看,因为他早把眼睛闭紧了。“瞧,那不是孙先生的姨父吗?”昨天议论过淑娴的两个女人,今天又站在她们的临门井台上,谈开老东山了。“是他,老东山!我昨天就说啦,他准会来的。哦,他怎么也不打扮打扮,也没拿礼品?”
“老辈人吃小辈人的喜酒,打扮不打扮有何妨?礼物怕是先送来了。”
“他怎么还不进去?”
“等人清净了,亲戚出来迎吧?”
她们越说,老东山气恨的情绪越发炽烈。他半睁眼睛一看,人都进了门,他也就跨进门槛。
大院子更热闹,客人、来宾、瞧热闹的村人,挤得满满的。隆重的婚礼在顺序进行。老东山进门时,正逢新郎新娘在“拜天地”。院子中央,八仙桌子上香火旺盛,蜡烛闪光,摆着供奉的大白饽饽和酒菜。孙若西头戴礼帽式的雪白的凉帽,身穿水滑滑的蓝绸长袍;那女的全身红花绫罗。新郎、新娘并肩挨膀,双双跪在供桌前铺了红毡的地上,随着掌婚人“一叩——二叩——”的喊声,正在大磕其头。新郎屁股朝天正磕第三叩的时候,突然屁股上猛挨重脚,一个跟头翻到供桌底下去了。
人们一时被老山东的行为惊呆了。
老东山把粪篓子向供桌上猛一放,香炉撞倒了,蜡烛震灭了,酒洒了,菜翻了,两堆高高垒起的大白饽饽,象绣球一样,骨骨碌碌,扑扑通通向地下滚落。老东山抡着粪叉子,抓着孙若西的长袍前襟,将他揪起来。
孙若西凉帽摔歪,脸上沾泥,绸长袍洒上了酒和菜汤,好不狼狈。他定神看清是老东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只怕老东山在众人、在新娘面前揭他的丑,乞求道:“姨父!怨外甥有错……我本想去和你商量……”
“呸,你这个坏小子!”老东山破口大骂,“这象人干的事吗?你他妈的哄骗你姨父,欺侮我娴子!”
这时,孙家的亲戚、客人围了上来。有的扶起新娘子,有的向东老山发怒,要拖他上政府论理,有人去叫来新郎官的高堂。孙若西的母亲本来稳坐正房,等待儿子、媳妇来向她叩头,闻讯赶来了。她向老东山吼道:“你凭什么来造反!告诉你,我听若西说啦,你想把淑娴嫁给他,我若西不乐意,你就骂他,说再也不登我家的门……哼,想得倒不孬,你那丑侄女,能配我儿子吗?凭你的几亩地,能和我家对门户吗?哼,你这末不讲理!走,打官司去!”
一些客人、来宾向老东山发火,有些看热闹的人上前劝解。
老东山已松开孙若西。他平了平气,眼睛半闭,泰然处之,稳立不动。等他们叫喊完了,老东山才对孙若西的母亲冷冷地说:“还有没有了?好,叫你儿子开口吧!”
孙若西心里作难,不知如何是好。他陪着小心向老东山道:“姨父,不是外甥心不正,是属不对。我真属虎,冲犯淑娴妹的蛇……”
“你愿属么属么去,我管不着!”老东山喝道,“说,你为么骗我!说,为么戏弄我侄女!”
“姨父……”孙若西后退着,想逃。
“说!”老东山抡着粪叉子,逼进一步。
孙若西靠到供桌上,再无后退之路。他骇然地盯着对方的粪叉子,硬充好汉地嚷道:“我说什么,我说!你敢打我?你敢打教育工作者!”
“打你怎么样?”老东山大怒,举起粪叉子要打。“我说,我说!”孙若西急忙求饶。于是,在拾粪叉子的威胁下,在他和新娘子拜天地的供桌前,对着新娘,对着他母亲,对着来宾,对着瞧热闹的乡邻,道出他如何欺骗耍弄表妹,又和别人好上……看红事的乡邻唾骂着散去;来宾和客人摇头生气;新郎的母亲张口结舌;新娘子怒视女婿。一霎,喜叫欢笑的热闹婚礼,息风煞景,冷冷清清,败兴扫地。
“嗬!你这个坏老头子!”新郎的母亲要寻法收场,哭叫着扑向老东山,“你这是成心害我呀!这是没有的事……”
老东山一理不理,闭着眼睛提过放在供桌上多时的半篓粪便,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第二十二章
庄稼开始发黄了,在秋天的爽风里,果实在日趋成熟。人们的汗珠没有白流,玉米歪着大穗子,粒儿突破包壳的束缚,向人们闪耀。硕大饱满的谷穗,把秸秆压弯,向辛勤的耕耘者晃头致意。地瓜垄上裂开四迸八开的缝子,自主人欢笑……饥馑过去了,已经空洞的公粮仓库又打扫干净,准备迎接新的“客人”。
国民党反动派向山东解放区的进攻仍在延续着,并加紧了深入胶东半岛的军事活动。西面的解放区已经在和进犯的敌人磨擦着,最后方的||乳山县一带也显得紧张起来。各地都在做备战工作,加紧训练男女民兵。现在男女老少都实行劳武结合,上山下地携带着各种各类的武器,随时消灭敌人空投下来的特务,盘查行迹可疑的人。支前工作也倍加繁重忙碌,公路上的行人车马,昼夜不断头,枪炮、子弹、公粮、被服……源源不断浩浩荡荡地向西——前方奔流。敌人的飞机频繁地在天空出现,袭扰运输线,滥炸人群集中的场合。
这天吃过中午饭,老东山走到大街十字口上时,被明轩叫住:“大爷,过了关再走。”
明生立刻把写着“时事关”的大木牌子举起来。另两个儿童团员就提出问题要老东山回答。
这是儿童团的宣传队,属于时事宣传活动的一部分。每隔一时期,或发生了重大事件,他们在村子各主要街口上设下关卡,通过的行人答不出发问者的问题,得听儿童团员讲一遍才能过关。除去“时事关”,还有“识字关”,小学生从大人们在夜校、妇女识字班学过的字中间,点问其中的生字,默写不出,也得学会才能走过。
当然,这种事过去老东山是不理睬的,为了免找麻烦,他都从小路走,一半次碰上了,他也是闭着眼睛装没看见。真被孩子拦急了,他就小辫一撅,一歪脖子:“我不自愿!”噔噔噔走过去。现在,剪掉小辫的老东山规规矩矩地站住了。“第一问,前些天,咱们解放军消灭多少反动派?”小宣传员发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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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多啦!”老东山肯定地回答。
“多少?”
“数也数不清!”
“说主要的,昨晚上你在读报组里听到的。”明轩提醒他。
“哦,这我可不知道啦。”老东山歉意地说,“昨晚上……”
“大爷,你怎么又落后啦!”明生批评了。
“不是大爷有意不去,是去送公粮半夜才回家。”老东山解释道,又关心地问,“快给我说说,咱解放大军又打多少大胜仗?”
“八月十二日,在苏北盐城歼敌一个师。”一个孩子讲道。“晋冀鲁豫前线部队渡过黄河,到了鲁西南,二十天内,歼敌九个半旅,五万六千多人。”另一个孩子接上说。“全国反攻开始了!”明生高声喊道。
“记住了吗?”
老东山连连点头:“记心里啦!好啊!”
“第二问,美国政府驻南京大使司徒雷登,又讲了些什么坏话?”
“那还不是放臭屁,什么话坏讲什么,帮助老蒋打内战呗!”老东山气愤地说。
“对,这个答得不错。那美国想装和事佬,哄咱们解放区的军民,叫咱们不动武,老老实实等着国民党反动派来杀头。毛主席可看清啦,不听美国佬那一套,领导咱们坚决打反动派!”明轩说,他在做总结了,“大爷,咱们是天天打胜仗,也开始反攻了!不过反动派还挺有势力,不要命地向咱进攻。他们用十几万重兵,想占领咱们胶东解放区,咱们还要努力支前,准备迎击来犯的敌人,解放全中国!”
“对!孩子!你大爷一准使力气!”老东山用力地回答,走出两步,又转回来。
“大爷,你过关啦,走吧!”明生宣布道。
“好,孩子。我问问你们,见你春玲姐没有?”老东山问道。
“大爷,俺姐在学校院子里。”明轩回答,“水山哥在训练民兵!”
“立正!”全副武装的江水山,威严地喊道,“不要动,站稳!”
民兵的队伍,成三行排列在学校大院里。这其中有三十几个女青年,二十几个男人——大部是三十岁以上的。男的都有大枪、土枪;妇女全扛着红缨枪、修光滑的棍棒;少数人腰里插着手榴弹——其中多数又是和明生的木制教练弹是弟兄。
过午的炽烈阳光,晒得人人满脸淌汗,胸前脊后的衣衫都浸透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戴草帽的。
江水山下达立正口令后,走到队前去纠正姿势。妇救会长曹春玲和青妇队长王彩云站在女队的排头。
“你动什么?”江水山看看队里的玉珊。
玉珊擦眼睛的手忙放下来,说:“报告队长!我的眉毛少,挡不住汗,流眼里去啦!”
“流心里去也不能动!”民兵队长严厉地回答。“是!”玉珊规矩地应道,偷偷伸了下舌头。
“嗳哟,妈呀!蜂子,蜂子!”淑娴惊恐地叫起来,两手乱扑飞近脸上的一只马蜂。
其他几位姑娘都赶上前帮她的忙,扑打蜂子。
“不准动!”江水山的声音是那样响,把姑娘们都吓了一大跳,立即愣住了。
“队长,蜂子蜇人可挺痛的!”春玲给女伴们讲情了,“把它赶开吧?”
“子弹打人更痛!军纪如铁,口令无情!谁再不听,立即开除!”民兵队长声色俱厉。
淑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