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语-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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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去？”佳佳慌了。
常歌的眼睛隐藏在黑暗中，声音也从黑暗中传来：“我，哪都不去，你永远也别想再让我去哪。”
哪都不去，谁也别想。
我只去我想去的地方。
只要可以不回家，去哪里都可以。
哪里都可以。
这，才是自由。
久违了的。
自由。
常歌慢慢的往回走着，用几乎缩成一个点的视线努力的辨认前方的路面，不远处加油站的照明灯在黑暗中诱惑着迷失的心。
风在吹，却吹不散黑暗，吹不散沙，吹不散常歌心头的迷茫。
附近的路灯一个都不亮，只有加油站的灯光穿透了前方的黑暗，公路上的汽车呼啸而过，明晃晃的车灯像是恶魔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即逝，常歌的影子随着车灯的闪过在地面上快速的旋转，如同永不停息的时钟。
永不停息的沙。
永无止境的黑暗。
只有加油站的灯光在指引着光明的方向。
常歌魂不守舍的向着那灯光走去，陪伴他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沙沙作响的沙。
黑暗之中，沙如雨下。
这里要垒一道墙，把楼梯和那扇门隔开……这扇窗户的位置不好，窗户和门要调个位置……爸爸坐在病床上，氧气管挂在旁边，正在慢慢吃水饺，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我什么时候欠你的钱了？……
脑袋几欲裂开，眼睛所及之处，全是黑暗，全是沙。
这扇门和窗户的位置不行，门和窗户要调个位置……看你爸的情况这两天应该没问题，你跟着去选个风水好的公墓吧……从我手里过的钱每一分我都心里有数，你给过我钱我一定会记得，口说无凭，你手上有我写的欠条吗？……这道墙是多余的，拆掉……
黑暗，滚开！沙，滚开！别再纠缠我了！放过我吧！
所有的人都滚开！
我下次一定去，一定，一定……这里要盖两间屋，一间消毒间，一间粗加工间……爸爸浑身在颤抖，使劲咬着我的手，血，顺着掌缘滴到了地上，一点儿也不疼……建设工程消防设计备案检查材料受理凭证……我想要你抱着我，给我讲兔子从前爱吃鱼的故事……
穿过黑暗就是光明了，就在前面，就在那。
冰冷的针管像筷子一样粗，慢慢的扎进了爸爸的后背，一直扎进肺里。爸爸在颤抖，原本花白的头发早已全部脱落……这里要开个窗户……我把那三千块钱又打回你的银行卡里去了，你能把我怎么着？……肺里面都是积水，要插管引流才行……
光明，向往已久的光明。
就在前方，就在加油站里。
这扇窗户和这扇门需要对调一下才行……你爸不行了，先别去公墓了，赶快回来，快……你们准备的材料不齐全，还需要再准备这些材料……妈，你孤单不孤单？爸爸不在了，闹闹也不在了，现在你又有了皮皮……死王八蛋，我喜欢你……
那并非光明，那才是指向更深邃的黑暗的坐标。
常歌却已无法思考。
最后一粒沙已落下。
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喜不喜欢我？……心电图仪上静静的画着三条直线，如爸爸的生命，永不会再起波澜……这里要做成一个隔间，饭菜从这里递出去……幼儿园里的U盘老丢，有空去买几个回来……我也喜欢你……步入黑暗，与黑暗融为一体，因为光明就在黑暗的另一端……爸，你要疼就咬我的手……我要你抱着我，给我唱歌听，我要你唱Scarborough_Fair……你一定要当心最后那一粒沙，当心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加油站的灯光也是一根稻草。
救命的稻草。
牢牢抓住它，哪怕会握到满手的沙。
我还要你吻我，你要紧紧的抱着我，抱的好紧好紧……你去金地四楼买几张购物卡，一百块钱一张的买十张……病床的帘子拉上了，只剩下我和爸爸两个人，爸爸睡着了，再不会醒来……我一有个非常喜欢的异性朋友，就在这附近，我经常上班的时候偷跑出来，就是为了看看他……我今天是例假期……说巧不巧的，偏偏今天不方便……你想个法子把SD卡从笔记本里抠出来……没赶上见最后一面，你就和爸爸单独待一会儿吧……不许这么近的看我，我脸上有痘痘……我给你表演个古典与现代的完美结合……幼儿园可能要关几天门，校车也不让开了，还要免费招生……当内心阴暗的一面堆积到某个程度之后，人就会崩溃……脸深深的埋在爸爸冰冷的胸前，没有一丝温暖，没有一滴泪，泪已流向心底……沙和阴影一样，阴影可以冲淡，空洞可以填补，沙也可以抚平……死王八蛋，还躲着我吗？……你渴望一份感情可以温暖你冰冷的灵魂……你又给我玩半路掉链子的把戏……如果没有光明，黑暗就会吞噬你的心……
穿着黄色工作服的女孩正拿着油枪给君越加油，中年男人正背对着这边站着，没有人注意到常歌又回来了。
常歌低垂着头，低垂着长发，低垂着眼睛走了过去，忽然扬起手中的双节棍。
第一百五十二章
常歌挥舞着双节棍向着君越的倒车镜狠狠的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呆呆的看着常歌，常歌却什么都看不见，狭窄的视线只能看到君越的倒车镜，双节棍一下接一下的砸在倒车镜上，塑料壳体正在逐渐开裂。
“你砸我的车干什么？”中年男人终于反应过来了，抓住常歌的衣服就往后甩。
常歌退了一步，中年男人又扑了上来，一只手抓住常歌拿着双节棍的手腕，另一只手开始攻击常歌。
常歌一边往后退一边把手腕往上翻，双节棍从中年男人的手底绕了过去，划了一道弧线砸向他的后脑。
沙在周身流动，在脑海中翻涌，在沙与沙的空隙中，常歌手腕反向一抖，卸掉了双节棍前端的力道，棍梢轻轻的打在中年男人的后脑上。
中年男人一边嘶喊着“你砸我的车”一边继续推打常歌，常歌一边避开他的攻击一边用双节棍轻轻的打他的后脑。
常歌一直在等，一边避免被中年男人打伤一边等待着。
中年男人一直把常歌推搡到加油站灯光之外的院子中，才找到个机会抓住常歌的左肩，忽然用力一摔。
常歌一直就在等这一下，既不会被打伤又可以被打败。
常歌立刻放松了全身的肌肉，顺着中年男人的力量被凌空甩起，然后在空中利用腰力调整了着地的姿势，做了一个漂亮的受身，毫发无损的摔到了坚硬的水泥路面上。
沙似乎随着这一下被摔得四散而落，就像一个被摔破的沙袋，常歌的视线顿时清晰了起来，四肢百骸也变得轻松了。
中年男人抢上前来，用膝盖压住常歌的脖子，抓住了他的双节棍，恶狠狠的说：“你还敢打人？”
常歌下意识的看了看身侧的地面。
没有沙，一粒都没有。
沙呢？不是被摔得四散落尽了么？
脑子也清醒了，胸口也不闷了，中年男人压着常歌的脖子也没让他感觉到呼吸困难。
仰面躺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感觉很舒服，夏日的晚风忽然变得清爽宜人，满天繁星在淡淡的云层后面眨着眼睛。
“你到底想干什么？喝酒了没有？”中年男人咬牙切齿的按着常歌。
这种感觉真是好久不曾有过了，轻松、自在、宁静，没有烦忧。
常歌忽然笑了。
中年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你还笑？”
一个加油站的男员工手里拿着手机，站在不远处问中年男人：“师傅，要不要报警？”
中年男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常歌就替他回答了：“要。”
看热闹的人都笑了起来。
常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空气，舒舒服服的闭上了眼睛。
中年男人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常歌却似乎已经睡着了。
初夏的夜晚，既不热也不冷，真好。
天上的星星就像是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睛，深情的凝望着常歌安宁满足的脸，常歌闭上了眼睛也似乎能感觉到一颗颗星星正在对自己微笑。
温柔的晚风，温柔的夜色，温柔的花香，温柔的回忆。
常歌忽然发现自己的一只鞋不见了，就在刚才被摔那一下的时候飞了出去。
常歌睁开眼来抬起头四下里望了望，鞋子就在不远处。
“让我把鞋穿上吧。”常歌对中年男人说。
“穿你妈，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躺着，等警察来。”中年男人没好气的说。
常歌叹了一口气，又开始仰望星空。
闪烁的星星，就像是小肚子妈妈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无限温柔无限深情。
常歌又叹了一口气，又开始苦笑。
要是被小肚子的妈妈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把自己的屁股踢成三十二瓣，还可能会再咬两口再附送两巴掌。
毛毛，你在哪？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我？
有人正在帮常歌把鞋子穿回脚上，常歌回过神来一看，是佳佳。
佳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默默的看着常歌，眼睛中满是悲伤。
常歌的心里忽然也充满了悲伤，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转过头去不看佳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110一直没出现。
常歌忽然很想抽烟，这才想起来最后一支烟在车上就抽完了。
“你有烟么？给我一支抽。”常歌对按着他的中年男人说。
中年男人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常歌，忽然冷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对旁边的人说：“他还想抽烟，这可真有意思。”
“加油站里禁烟，这个都不懂？”中年男人恶狠狠的瞪着常歌。
燃烧需要具备三个条件：可燃物、氧化剂、足够燃烧的温度。
尽管烟头可达数百度的高温，但丢入汽油里就会立即吸收汽油导致温度剧降，并且浸入汽油中还会隔绝空气，所以点着的香烟扔进汽油里只会马上熄灭。
实际上很多在加油站抽烟引发的火灾，都是因为香烟引燃了汽油蒸汽。而空气中的汽油分子密度不足够大也绝不会燃烧，何况这里离加油机至少有二十米远，晚风吹的又是如此凉爽。
不懂得具体事件具体分析，只会变成刻板的复读机。
除了缺钱缺性缺爱缺房子缺福利，还缺常识。
非典抢醋，核漏抢盐，禽流感又抢板蓝根。
常歌忍不住又笑了，开始盘算着假如下次再来个什么病毒泄漏的，怎生造个谣出来鼓动大家去抢屎。
“我去给你买烟吧。”佳佳轻声的说着话，转身就要去买烟。
“算了，别买了，不抽了。”常歌叹了一口气，看着可怜巴巴的佳佳，心里忽然充满了愧疚，使劲的咬了咬舌头，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
中年男人忍不住插嘴说：“你砸了我的车又打了我的头，你不对我说对不起，对她说？”
砸你的车是你的荣幸，活该你倒霉，说巧不巧的偏偏要挑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撞到我的枪口上。不过还得谢谢你，若非遇到了你，这次失控若是再推后一时半会的，还不知道又会生出怎样无法收拾的事端呢。
佳佳在常歌身旁蹲了下来，轻轻的抚摸着常歌的脸，又脱下自己的鞋子垫在了常歌的脑袋下。常歌忽然觉得眼泪快要流下来了，就淡淡一笑，轻轻的握住了佳佳的手。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本来拧着常歌胳膊的手一使劲，把常歌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混混游痞，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年男人虽然很壮实，但个头不高，比常歌还矮一点儿，抬着头看着常歌的眼睛。
“没什么，你，理解不了。”常歌耸了耸肩，无奈的笑了笑说，“真对不住你。”顿了顿又忍不住说了声“谢谢你”。
中年男人果然理解不了，莫名其妙的打量着常歌，搞不懂眼前这个削瘦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是和媳妇吵架了？”中年男人琢磨着问常歌。
常歌莫测高深的笑了笑。
“还是和谁闹了什么意见，心里不爽？”中年男人又问。
常歌叹了一口气，喃喃的说：“110怎么这么慢？”
中年男人怔了怔，也叹了一口气，说：“要是刚才你的态度这么好，我就不让别人报警叫110了，现在就怕已经来不及了，估计很快就要来了。”
“来了好。”常歌淡淡的说。
110的警车终于姗姗来迟，车刚停稳警察还没下车，常歌就自己打开后门坐了进去。
坐在后座的非常年轻的协警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就是打架闹事的人。”常歌露出一脸轻松的微笑。
开车的老民警也愣住了，和协警面面相觑了半天，然后下车问看热闹的人：“是哪个报的警？”
“我报的。”加油站的员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哪个是受害人？”
“他。”加油站的员工又指了指中年男人的鼻子。
老民警转动着脑袋看了一圈，又问：“闹事的人呢？”
“刚刚不是上车了吗？”加油站的员工又指了指坐在警车里的常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