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第2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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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张问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很随意地说道:江湖有侠,江山有侠么?
他说罢无奈地笑了笑,神情颇有自嘲的味道,但随从都不知道他自嘲什么他自嘲自己就像刚才当街被追的那个小偷,不同的是小偷只是夺钱,而他却是夺江山。
虽然有很多人看不惯小偷,但是因为事不关己,无人冒着被捅一刀的危险站出来说话;同样也很许多士人大夫甚至老百姓看不惯张问窃取庙堂的行径,但谁做出头鸟来反对他?
所谓天道人心的玄机,有时候竟然是如此简单。
张问一边走一边看,他觉得市井生活很有意思这样的感受让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天启皇帝朱由校来了,朱由校也同样兴趣广泛,要不是因为争权夺利,张问觉得自己和他也许可以成为玩伴。
他们一路走到外城的一家织造作坊才停了下来,作坊大门口有个牌子沈氏商行京师织造。因为前段时间张问在沈碧瑶那里看到以汽御动机的模型,觉得十分神奇,便来了兴致,正巧这两天有空,他便来看看那汽机是怎么带动纺车的。
刚走到门口,张问便看见一面石台上放着一个小模型,他立刻踱了过去,观察着那东西。这个模型很简单,下面烧着一盏灯,上面有个封闭的小铁桶,一根管子从铁桶里连出来,正喷着白汽,白汽吹在最上面的圆球上,那圆球就滴溜溜地直转。
真是个新奇的玩具,不过它就是汽机的玄妙所在吧?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走到门口问道:几位是因为张问等人穿的都是布衣,这些人自然不认识。
张问身边的一个侍卫道:这位也是你们家的东家,不认识了?
小厮打量了一下张问,心道我们家东家不是女的么,他转念一想,愕然道:您不会是张大人吧?
张问笑道:不是我是谁?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我要看看汽机玄月,给个印信,他们又没见过我,别难为他们。
您稍等,小的马上去通报。小厮也不多管,既然来的是大人物,只需要禀报上边的人就行了。
不一会,在一个身宽体胖的老头带领下,出来了一大群人。老头见了张问,躬身说道:老奴沈青松恭迎东家,礼数不周怠慢之处请东家责罚。
这些管事的很多姓沈,并不是真姓沈,不过因为是忠仆,赐了姓名。
张问挥了挥手道:免礼了,你瞧我今天穿了这身来,就不会有什么正事,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你们的以汽御动机。
东家来的真是时候,咱们这间织造坊,前月才开张,纺车全部使用汽机带动东家里面请。沈青松恭敬地说道。
这时张问发现旁边有一个色目人,大概四五十岁,一身明朝文士的打扮。色目人见到张问的目光,弯腰抱拳作了一揖,姿势十分到位。
大明礼仪之邦,既然是远道的客人向自己行礼,张问也要讲究一点礼数,他马上也拱手回礼道:这位客人是?
我叫马丁。色目人居然会说汉语,虽然有些生涩,但却很容易听懂,我来自意大利马尔凯州,是一名天主教信徒,来到大明朝传播上帝的光明万历年间来到大明朝的利玛窦,和我的父亲是好朋友。
哦,利玛窦大师我倒是听说过。张问恍然道,他是你的世伯?万历时很多士大夫和他都是好朋友,大家都很尊重他。
马丁高兴地说道:大明朝的人热情好客,愿上帝保佑。
张问笑道:希望你能为大明百姓祈福,让天下风调雨顺西城那边有利玛窦大师的老宅,回去我让有司拨银修缮一下,给马大师居住。
听到马大师,周围一些人不觉莞尔,张问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马丁倒不以为意,他已经觉察到张问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对他传教可能很有帮助,这时便客气地说道:张大人叫我马丁就行。
张问道:在咱们大明朝直呼姓名就是骂人。
马丁道:我的号是东江。
东江先生和我一起看以汽御动机吧。张问微笑着说道,请。
张大人请。马丁走在张问后面,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已经看到汽机了,大明朝真是个神奇的国度,竟然造出了如此精妙的东西。
段四九 道法
一行人走进织造坊时,带路的沈青松向一个小厮吩咐道:“去请宋先生过来。”
汽机就是宋应星设计出来的,今天他正好在咱们这里调试新汽机,让他为大人解说最是恰当。
张问听罢立刻来了兴致:“宋应星设计的汽机?那这个人定然很有才华。”
沈青松道:“东家说的是,听说他在写一本名为《天工开物》的书呢,能著书立说的人,自然和开宗立派的人一样能耐。”
张问等人走到院子里的一个敞厅内坐下喝茶,没过一会,就见一个四十余岁的人走了过来,他中等身材,浓眉大眼大眼、相貌方正,竟一脸的官相,他应该就是宋应星。
“这位便是张大人。”沈青松说道。
宋应星看向张问,立刻躬身揖道:“学生江西奉新举人宋应星,拜见张阁老。”
本来张问还怕有才能的人清高孤傲,却听宋应星见面就自称学生,当下就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张问是进士,他是举人,自称学生并无不妥。
可见宋应星是有进取之心的,如果他真的心如止水,何苦去考功名,还中了举人?如今他能有机会和朝廷一权臣相交,正是上进的绝好机会啊。
张问满意地回礼道:“听说以汽御动机是宋先生设计的,让我好生佩服,宋先生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宋应星抱拳道:“张阁老日理万机,却未看轻这等雕虫小技,学生荣幸之至。”
张问想起沈碧瑶说的那个观点,便抛将出来:“士大夫不事生产,光谈道德;但如衣食不足,谈何礼仪廉耻?是故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非妄言也。”
宋应星听罢眼睛一亮。他发现张问的观念和自己竟有相似之处,顿时一阵惊喜,忙说道:“上古之时,百姓以石为刀,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生计何其艰难!后有青铜器,再有铁器,工具的改良始有中国人口兴旺、繁华城乡;工、农、畜等技术的提高,对百姓温饱尤其重要。假如我大明朝还用石头做刀,要修建宫阙城池,需要耗费几多民力?”
见张问不住地点头,赞同自己的观点,宋应星十分高兴,汽机带动纺车,节省了人畜之力,依靠机器技术,一个人可以纺出更多的纱、织出更多的布,节省下来的人力又可以从事其他生产,种出更多的粮食物足,则民不饥不寒。
“宋先生格物明理,堪称大才。”张问赞了一句,“我对汽机很有兴趣,还请宋先生解说其中玄妙。”
“大人到机房一观便知。”
于是一行人站了起来,出了敞厅,跟着宋应星一起去北面的汽机房,那里有个大烟囱,上面冒着黑烟。
宋应星一边走一边说道:“汽机本来是煤矿里用来抽水的。煤矿中渗水严重,光靠人力畜力抽水十分困难,有些煤矿里便因地制宜造出了烧水汽机,解决抽水之道几年前我发现沈氏商行有些水力织造坊因为河水断流而停产,便提出用汽机带动纺车,前不久终于实现了这个设想。”
张问随口问道:“宋先生是有功名的人,何以到沈家商行做事?”
宋应星笑道:“以前学生的抱负也是考取进士齐家治国,但屡考会试不中,只好在江西做了教谕,心情苦闷。后来偶遇沈家老爷沈云山求道修仙,便与之有过一段交往。沈老爷说世人名为求天道,穷经皓首,实为人道,不过是学点争权夺利的伎俩,争夺有数的财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学如何创造财富?”
沈云山是张问的老丈人,他从来就没见过,这时听宋应星说起,便问道:“沈老是什么样的人?”
宋应星道:“沈老鹤发童颜,当真是仙气十足,他不求名,不求利,只求仙道。”
张问摇摇头道:“却不知世间是否真的有仙道?”
“哈哈,我等凡夫俗子无法理解,不过沈老关于人道的见解就如醍醐灌顶,让学生翻然醒悟,学生自此一倾苦闷淤积之气,又找到了人生的抱负。于是学生辞去了教谕一职,一面总结各行各业的技术编撰成《天工开物》,一面为沈家商行提高技术,希望他们能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减少人与人之间的争斗。”
张问笑道:“我还得向宋先生讨要一本《天工开物》。”
宋应星道:“今天没带,改日学生给大人送到府上。”
一行人走到汽机房外面,意大利传教士马丁也在那里等候,宋应星和马丁是熟人,相互见了礼。这时宋应星说道:“能够设计出汽机,其实也有东江先生的功劳。”
马丁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汽机是宋先生带领学生一手设计的,我没有帮上一点忙。”
宋应星道:“东江先生带来的那些书,提高了我们在表格和运算方面的能力,学会了假设、推理、实验的步骤等等,对汽机的设计成功帮助很大对了,发明望远镜的伽利略现在生活得好吗?”
马丁的脸顿时红了,神情有些尴尬,伽利略和上帝作对,已经向宗教裁判所悔过,情况有点
宋应星笑道:“弗朗机国家尚未教化,没有明主,放着大才不用,相信什么上帝。要是他能来到我们大明,朝廷一定会给予礼遇。”
马丁皱眉道:“我是上帝的忠实仆人,请尊重我的信仰。”
张问听罢说道:“在大明朝,我们推崇维才是举,只要有才能,不管是信上帝还是信佛主,都不会受到迫害。”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宋应星的表情,宋应星的神情果然变得充满期待,仿佛在等待张问许给他官职。
但是张问就此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刚刚才认识,这个宋应星有多大的才能,应该授予什么样的官职,还需要考较。
一行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那所建有大烟囱的房子,里面的环境不太好,不仅闷热异常,烟尘味呛人,而且噪音极大,轮子在热气腾腾中转动,机器在隆隆地巨响,人们说话要大声地吼叫才能听见。
宋应星大声地吼道:“早在万历年间,有的煤窑里就发明了烧水汽机,用来抽水,学生到实地考察之后,改进了一番,加入气缸、活塞和杠杆曲柄等部件,以汽御动,便制成了现在的以汽御动机。”
张问吼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
宋应星道:“参悟自然之故。”
“何谓自然?”
“沈老谓仙之道以气御剑;学生谓物之道,以汽御动。汽者,水之热也;动者,汽之冷也。是故汽由热而冷,物由静而动。相连冷热与动静之阴阳,学生谓之物道;化道为物,学生谓之物理。”
张问一时没有想明白,但是他想起今天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件小偷抢东西的事,竟然和权柄争斗有道理想通,可见世事之大小都是相通的。那么御动机的物道,一定和某些自然事物有相通之处。
想明白这点,张问便释然,只等拿到图纸再详细揣摩一番,定然可以悟到其中道理,说不定还能由此感悟到一些治理天下的大道。
这时宋应星又大吼道:“庙堂江湖,既有道又有术,以仁为道,仁者无敌;但人心繁杂,又要施以法和术,让臣民有章可循,是为王法。自然事物,亦既有道又有术,以阴阳为道,物之自然,尽得自然玄机,是为物道;但物之繁杂,又要施以各种实验推理的研究之法、数学图表的计算之术,使得阴阳之道有章可循,能够化虚为实,是为物理。”
张问大声道:“物道与物理,是御动机的玄机所在?”
“大人所言即是。铸造打磨机器者、操作机器,只明其用,不明其理,只有大人这样的人,才明其道啊。”
这句话有点拍马屁的意思了,宋应星还是很想当官,更大发挥自己的才能。张问笑道:“御动机之道,是宋先生悟出来的。”
宋应星又大声道:“学生只是花了时间学习和总结而已,实现这台御动机各个部件的功能,有铸造工匠、机床工匠的功劳比如那个阀门,学生就曾苦思数月不解,是一个操作机床的工匠提出旋扭法,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张问笑道:“宋先生过谦了,工匠不可能设计出如此复杂的机器,只有胸有大才之人才能办到机床是切削玉石的那种机床?”
宋应星点点头道:“不仅用来加工金石玉器,现在也用来做铁器零件,分车、铣、刨、磨四种铁床,我的《天工开物》也准备加上铁床的图文。”
虽然环境又热又脏,但张问等人依然兴致盎然。宋应星指着机器上的各种部件一一讲述,汽由什么地方进去、怎么推动、怎么放汽等等,都详细讲给张问听。
张问想了想,说道:“我见这御动机做工精妙,想起军队用的火器做工粗糙,中枢制造局怎么反而比不上商贾作坊?”
宋应星道:“大概是研制火器的南镇抚司没人懂机床、灌钢新法等的原因。”
段五十 机关
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