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在黄土高坡-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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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年,李宝成的父亲作为支援三线建设的工作人员去山西工作,从此以后一年只能回一次北京,探亲假只有十二天,家里的一切便靠宝成的母亲操持。
李宝成的母亲在环卫局扫大街,每天早上四点半就要上班,所以她每天都是晚上就做好早饭午饭放在门外的炉子旁,早上起来孩子们自己热自己吃。
李宝成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是清华大学毕业,六三年国家建设三线,姐姐是党员,带头去了四川。后在攀枝花工作,每年也只有一次探亲假,只有十二天,后来在当地结婚了,每年的探亲假没了,只能三到四年才回来一次,所以北京的家里平时只有李宝成,母亲和弟弟三人。
现在学校号召去山西插队,李宝成心里有些不太愿意,只是他是班长,又是团员,说什么?最好什么也不说,把话留给母亲说。
母亲下午三点多钟下班回来了,李宝成帮助母亲收拾完碗筷,便坐在小凳子上说:“吗,学校让我们去山西插队,您说我去吗?”
母亲听见这话,立刻坐直了身子,重复了一句:“让你们去山西插队?”
“嗯。”
母亲沉默了一会,说:“按说,像咱们这样的家庭,党号召去哪咱们就应该去哪,应该不打磕巴的。可是,你爸,你姐,一个去了山西,一个去了四川,家里已经分三个地方了,你再去山西,那真成了一句话叫什么,四分什么?”
“四分五裂。”李宝成接口道。
母亲笑了笑,宝成觉得母亲的笑掺着无奈和苦涩。“插队有工资吗?”她问。
“没有,和农民一样,挣工分。”
“唉!”母亲叹口气,咱们从河北老家出来这二十多年,转了一圈,算是转回去了。又去种地,还不如回河北插队呢。
李宝成听了母亲的话,嘀咕了一句:“河北那儿地少,人那么多,一人才合一亩地,我不想去。”他回过老家张北,除了山,就是沙漠。在那,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倒冬,还特别冷,冬天冻得人哆嗦地直打抖。
“山西富?”母亲追问了一句。
“老师说,我们去的那个忻县,高粱亩产一千斤,白菜能涨到腰那么高呢,一个合三四亩地。”
李宝成的母亲沉默了,她望了儿子一眼,见儿子的眼睛正望着她,她忙把目光躲开。她在想,自己曾经是妇女队长,送爱人上前线,心里都没打过颤,又送爱人去山西,送女儿去四川,自己心里也没犹豫过,因为自己是党员,什么事自己,自己的家人都要带头。
可是这次儿子要插队,自己的心怎么就慌的厉害呢,她突然感觉到,不大的家里空落落的,爱人不在,女儿不在,儿子又要去山西,那这还能算个家么?就像个旅馆。
她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李宝森,宝森刚刚14岁,比他哥哥小三岁,现在才上小学六年级,而且自小就有心脏病,身体不好。她忽觉自己心咯噔一下,她知道心慌是因为自己的小儿子,是因为小儿子的未来。
她忙问:“这个插队政策是你们这一批,还是以后的学生都要插队?”
“现在还不清楚。”但在李宝成的母亲看来,这个政策恐怕要延续下去,如果小儿子也插队,身子不好,别出什么意外。她的脑里猛然闪过一句话:二丁抽一。也就是说古代当兵,有两个男孩的,只让一个男孩当兵,可以给家里留另一个伺候老人生活。
想到这,她自言自语的说:“我怕你弟弟过几天也要插队,他身体不好,那可”
李宝成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一间母亲提到弟弟,他也马上想到了二丁抽一方面的事,于是马上安慰母亲:“妈,别着急,我插队去宝森估计就不用去了,咱家里一共五个人,出去了三个还不留一个。”
母亲笑了笑。
李宝成接着说:“插队,我也要带头,我是班长,又是团员。虽说文化大革命了,我还是班长,还是团员啊。咱不是第一个报名插队,可也不能最后一个才去。何况,去那么多人,那里肯定也能生活下去,只要好好干,去哪也能闯出来。”
母亲听到了宝成的话,沉默了。隔了一会儿才说:“你决定去了?”
“决定了。”
“好。”母亲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报名,转户口,准备行李。李宝成心里好像坦然了,因为文化革命这两三年,无所事事,他的心理一直是空荡荡的,现在要去插队了,要到一个新的地方去干新的事,他倒有一种像出征的感觉。
离开北京站的瞬间,李宝成见到母亲河弟弟在擦眼泪,他的泪也突然涌到眼眶,他使劲压住没让流下来。可是,夜深人静,他的泪怎么莫名其妙地流出了呢。“唉,真不争气!”
第二天早上,火车到了太原,停顿了几分钟后,又继续开往去忻县的路上。
知青们都已从睡梦中醒来,从车窗眺望外面的田野,由于夜里下了一场雪,外面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平原,和几个远处的,近处的几间,几十间或连成片的屋顶上盖着雪的房子。
“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雪。”车厢里有人说道。“好像是平原,不是山地。”又有人安慰地说。
车行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忻县。
站台上沾满了欢迎的人们,敲锣打鼓,打着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北京知识青年来我县插队落户……向北京知识青年学习,向北京知识青年致敬等话。
知青陆续下了火车,提着大包小包,排队出了火车站,跟着领队走了一里多路,来到县委党校。
县委党校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十几间教室,几间办公室,每间教室门的玻璃上都贴着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人名,一间教室写有三十来个人名,知青们上前一看,找到自己名字后,就进了各自的教室。
教室的地上没有课桌和板凳,只有一排两三块砖头高架起的床板,一排排并列着,中间只有两尺的距离。
王大力手提肩挎两个包,找到有自己名字的教室,走进屋里,在一块床板上坐下。
他有些累,坐了一夜的火车,身子就所在那个几尺宽的地方,除了上厕所外,一窝就是十几个小时,太憋屈了。他把手提袋放到床板一头,手提袋里放着几件衣裤,软软和和的,头枕在手提袋上,一下在床板上躺了下来。
教室里陆续进来一些同学,王大力一看都是自己班里的,大家互相点点头,学着大力的样子也都躺了下来。
十几分钟后,有人在教室外喊:“领行李!”知青们的行李都是同火车托运的,大家就都出去把自己的行李领到教室,无非是一个被褥卷,一个小箱子。
大家都把被褥打开,铺好,镇上枕头,顿时舒服了许多。
屋角生有一个大火炉,有一米三四高,烟囱连着炉子,直直的从房顶捅出去,火呼呼地响着,把连着炉子半米高的厚厚的铁管子做的烟囱烧的通红。
“挺舒服啊。”有人叹着。
“要是不干活,在这住着,比北京也差不到哪去。”有人附和说。
可是不可能不干活啊,王大力想。来,就是插队,插队不可能在县城,是要下农村的,农村什么样,自己还不知道,过两天就知道了。
很快,吃早饭了,高粱米粥,馒头,一人一个煮熟的鸡蛋。王大力他们在党校的食堂吃着饭,馒头个很大,很香,比北京的馒头多了一股新麦子的香味。就是嚼起来有些沙沙的,好象有细小的土粒沙粒在里边,有些咯牙。高粱米粥红红的,有一股咸味,但是大口喝起来有一股痛快酣畅的感觉。
吃完饭后,上午县革委会和各公社的革委会和知青们在县党校会议室开了一场欢迎会。下午,知青们就三三两两地逛县城了。
王大力,李宝成,李兵,赵亮他们四个一块逛县城。
他们在班里是比较好的朋友,所以,一到党校自然而然地就选择了四个相挨的床位。
现在他们四个一块逛县城,心里总觉得离开北京,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四个人在一块,互相有个照应和依靠。
正文 第三章 下李村
忻县县城不太大,北面的城门依旧矗立着,上面砖上刻着忻州两个大字。
“原来忻县不光是个县,也是个州府所在地,要不叫忻县地区呢,听说忻县地区有十几个县呢。”李宝成逛到北门,一边指着忻州两个城楼上的大字,一边说道。
北门外边有一片空地,二百米外便又是一条街,街道两边商铺林立,三四里地,一直连到火车站。城门里的街道更窄一些,街道边的商铺好多都是旧式的门板和门面,忻县的房子都是蓝砖灰瓦的,在县城里,看不到一间不是蓝砖灰瓦的房子,不管新的,旧的,大房子,小房子,都几乎是一种样式。
县城里铺着薄薄的雪,走在路上咯吱咯吱的,商店挂的牌子都是:工农兵食品店,工农兵土产店,工农兵药店,工农兵粮店或东方红水果店,东方红邮局,东方红饭店等。
王大力他们随便去几个商店想买点东西,这里的东西都比北京便宜,但除了钱外都要票,买饼子要粮票,买衣服要布票。王大力他们都没有山西粮票和布票,身上又没什么钱,所以只能看看。
走着走着他们突然闻到一股肉香味,是一家土产公司的门面飘出来的。他们便随意走了进去,只见屋里柜台上放着两个显现的大木盒子,盒子里热气腾腾地放着一些棕色的煮熟的兔子,有的有脑袋,有的没脑袋。
赵亮最喜欢吃了,见到兔子肉,口水几乎流了下来,他忙向售货员说:“同志,这兔子肉卖吗?”
“卖。”女售货员正在看报纸,头也没抬地说。
“多钱一斤?”
“八分。”售货员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赵亮。
“真便宜!”赵亮脱口说道。
“怎么这么便宜啊?”赵亮又问。
售货员是个三四十岁的妇女,操着忻县话说:“这是剥了皮的兔子。皮呢,国家收走了,兔肉呢就贱卖了。”
李宝成发现旁边的一个筐里装的都是煮熟的兔脑袋,便问:“兔脑袋多少钱一斤?”
“二分一个。”那位售货员说:“你们都是北京来的大学生吧?”那位售货员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是北京来的,但不是大学生。”李兵忙纠正。
李宝成掏出两毛钱,买了十个兔脑袋,大家一人一个,边走边吃,另外六个,用纸包着,带回去。
兔脑袋很香,肉也不少,但就是有些咸。他们一边啃,一边往县党校走。
王大力想,这兔子肉怎么这么便宜呢,自己属兔子的,是不是也这么便宜……
在县城只呆了一天,第二天早上,他们便坐上了开往村子的卡车。
卡车是拉货的敞篷解放牌大货车,车厢里满满地站着二三十个人,十几个男生十几个女生。
赵亮是昨天下午才知道分配到一个村子的还有十来个女生,男生使自己班里的,女生是北京一所著名女校的。本来分配时一对一的,即一个男生,就要一个女生,十个男生,就搭十个女生。
可是分配来分配去,分到最后,到他们这最后十来个男生,就只剩十来个女生了。所以一股脑都来了,更令赵亮不满意的是,和他们一个村搭伴的女生,都是高中三年级的,这些女生都比他们大三四岁,你说这多让赵亮泄气。
从在县城上车起,赵亮就很羡慕地看着别的车上一个个年轻姑娘漂亮的脸蛋。一个个,一个个都上别的卡车走了,他们的卡车走在最后,在上车的时候,他用眼斜了一下同车的女生,发现这些女生,有的穿着棉猴,帽子把脸遮的严严的,有的戴着头巾,也把脸遮的严严的,剩下的就是戴个口罩,依旧遮住大半个脸。
所以这些女生,露出的只剩下半边脸了,有的露出上半截,露出眼睛和半个鼻子,有的露出脸的下半截,露出半个眼睛,鼻子和嘴,没有一个能看到全貌的。看她们只能凭想象,凭猜测,看不出好坏,赵亮也就不多想了。
车在公路上颠簸着,公路不宽,是柏油路,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由于有一些坑洼,所以车上的人不时的背颠上颠下。
赵亮的身旁紧挨着的是一个女生,各自有一米六,比他矮半头,穿着蓝色的大衣,为这头巾,手扶着车围栏。由于一辆卡车站了二三十个人,所以人都紧紧地挨着,车平静地行驶,车上的人还能平静地站着,车一摇晃,大家就互相磕碰起来,有时你的胳膊插到我怀里,有时你的头碰到我的眉毛。有时车震荡厉害时,甚至一个人能搂住一个人的腰或揪住另一个人的衣服。
赵亮感觉到旁边的女生随着车的摇晃是不是地久碰他一下,有时那位女生的胳膊肘碰一下他的腰,有时用手揪一下赵亮的衣服。更有甚至有一次车突然减速时,车上人都向前倾的时候,那位女生竟然抱住了他,虽然那位女生戴着手套,可赵亮的心依然莫名其妙地咚咚快速跳着,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