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烽火录-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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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种疯狂虐杀掩盖不住他们对自身文化的自卑,比如:对于鲜卑族的来历,拓跋鲜卑编撰《魏书》时,曾创造了这么一段话:“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
后时基因研究证明,这种历史说法毫无科学依据。说的难听点就是鲜卑人潜意识中的自卑心理作怪,把自己说成是黄帝后裔,故意向“汉祖”那里靠拢。
黄朝宗语含轻蔑地这么一说,慕容贵族们虽对“文明”这个新词不甚理解,但他们生怕暴露自己的浅薄,所以不敢追问。
这话如果是另一个汉人说出来的,鲜卑人能把他大卸八块。但黄朝宗来自于三山。
三山的基础是宇文鲜卑。东逃西窜的宇文残孽,因为有个好女儿找了个好铁弗,抢先进入衣食无忧的生活状况。三山宏大的建筑,独特的文化氛围,要说慕容族人不羡慕,那是嘴硬而已。
作为慕容鲜卑的精英,慕容恪不是没有研究铁弗高的治国之术,因此,他对来自铁弗高的指责尤其敏感,但这种指责却没给他带来受辱心态。
从心理上,慕容恪并没有把铁弗高看作是软弱的汉奴,相反,三山对入侵者的斩尽杀绝,使他在心中认为:铁弗高是自己人,是鲜卑种。
南人不讲究斩杀入侵者,这不符合他们的学术理论,只有我们胡人才这么干。
心理认同了铁弗高是自己人,三山的强悍、三山的富足、三山的残暴,……,等等,让他在面对黄朝宗的嘲讽时,感觉像一个偷饼的小孩被人逮了现形一样,只觉得自己丑态不堪。
“文明”,三山的强盛,难道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把密匙,这把密匙就叫做“文明”?
嘿嘿,俺们刚架火炉侮辱了魏使常炜,那帮汉官怎不提醒一下,却在幸灾乐祸地往里添柴——太丢人,千万别说俺认识那帮竖儒。
不能再说下去了,慕容恪截断话题,插嘴问:“汉王前后杀我数万士卒,今先生来我大燕,我等虽不屑扣留汉相,但先生没个交待的话……,哼哼!”
黄朝宗笑了,笑得很真诚。
“临来时,我王曾告诉我:倘若燕国君臣问起这个问题,就这般告诉他们——入侵者无权抱怨惩罚;胜利者有权杀戮!这法则毋庸置疑,不需要解释。汉王如此,就是想说:对付入侵者,我们从不惧杀一儆百!”
就这么算了?
草原法则从来如此。两部族战斗,胜利部族盆满钵满皆大欢喜;失败部族会寻求和解乞求归附。
昨日的敌人今日可能成为姻亲,明日可能成为自家的一块狗食。
这事不这么算了,还能怎样?
慕容恪谈这个话题,只是承接慕容垂的话岔。如果真要为这事争执起来,燕国在和议期间出兵入侵,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汉国不想为此争吵,慕容恪乐得转移话题。
“汉王崛起于三山荒僻之地,地不过百亩,兵不过百人,据说当初寒酸到只有十付甲——宇文昭何其幸也,竟得此夫君;宇文鲜卑何其幸也,竟借此绝地逢生。
如今我见到先生才知道,汉王之崛起不是意外,能得先生这样的人才辅佐,汉国如何不兴。今我燕国举辽土相托,还望先生时时提醒汉王:我燕国不负汉,汉当不负燕。”
黄朝宗好像没听到慕容恪话中隐含的招揽的意味,他拱手拜曰:“太原王刚才说‘你家寡君’如此如此——抱歉,我家大王不喜称孤道寡,我国没有‘寡君’的说法。
至于王爷所说‘宇文铁弗’——哈哈,我王明春将迎娶司马燕容公主,王已经下令:自明春始,复汉俗,定汉礼,立汉仪。
至于刚才‘贱奴’之说,敝国不敢苟同。我王认为,这些人与我汉人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也,乃我同族同种之‘汉族’同胞也!我王不忍其成为他人口中食,愿收其人养其身,待其寿尽,为一抔黄土安眠于地下。”
此时,“汉人”一词与后代的含义不同,在这个年代,汉朝已灭百余年,中原政权领下的百姓应该自称‘晋人’,敢自称汉人的都是前朝余孽,是叛逆,需要被斩尽杀绝。
相反,强大的汉朝留给胡人的印象却极为深刻,因此,“汉人”这个词在他们口中是一种尊敬的称呼,如果不带尊重态度,他们应该称其为“南人”。
“南人”这个词正是在五胡乱华时期诞生,说这个词时,胡人常常带有深度鄙视的语气。其后,这个词流行了1700年。
黄朝宗这里提出“汉族”一词,是“汉族”这个词首次出现在历史上。“南人”可以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但慕容恪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笑了。
“铁弗高以宇文部残孽起家,中间又多次招抚库莫奚、契丹各部”,慕容恪吸了一口气,厉声说:“如今,铁弗高强大了,却开始以汉奴自居,我鲜卑的铁弗竟连鲜卑的神灵也不认了?宇文昭知道吗?”
鲜卑这个民族和中原地区的文明接触应该算是蛮早的了。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出现了“鲜卑”这个词样,不过当时见诸与典籍中的是“犀毗”、“师比”这些发音。而“鲜卑”成为一个民族的称谓出现在汉代,《汉书》记载,“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
也就是说,正如中国把外国传入的香料统称“茴香”,顶多用“大茴香”、“小茴香”以示区别一样,中国对鲜卑族的称呼也是一个笼统称呼,实际上,“鲜卑”并不是由一个民族组成,它是对居住于鲜卑山下的各族的一个笼统称呼。
后世考古认为,鲜卑中的白部鲜卑——慕容族、宇文族都属白种人(线粒体基因研究结果),是印欧种族的分支。而段部鲜卑,拓跋鲜卑,以及依附于宇文鲜卑的契丹与库莫奚族,则全是黄种人。
千百年来,慕容族、宇文族两族的王族血统仍保持着纯粹性。在其灭亡前,他们才开始与其他民族融合,这也是东晋才开始的事情。
正是这种特殊的渊源,慕容鲜卑收容了宇文王族最后的直系男性。与之相对的是对高句丽王族的掘墓挖丘。
也正是由于这种渊源,在宇文昭立足三山之初,慕容王族采取了默许态度,当初皇甫真的招安让高翼获得喘息之机。而此后,虽然燕国屡挫于三山,但本着这种渊源,慕容贵族一直半欣赏半嫉妒的心情,看待三山的崛起。
虽然那时,“人种优势”的谬论尚未出现,但私下里,慕容族人还是对本族与宇文族的强大、以及白种羯胡横行中原的行为,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
慕容王族没想到,原本他们以为弱小的、随时可以被他们征服的三山,现在竟脱出了他们的掌握,尤为可恨的是,强大起来的三山首先否定的是“鲜卑”特性,更不要说“白部”特性了。
如果真是这样,把辽东交给他们的计划,是否要重新考虑?
第241章 红妆粉饰
慕容恪抱着胳膊。沉吟起来。
传闻中,高翼与那个杀胡狂人冉闵不清不楚,如果他们勾结在一起,会是个怎么情形?
冉闵能战,慕容恪还真不怕。因为冉闵思想里仍摆不脱出身环境的影响,他身边的儒生也会劝解他“仁恕”对敌,如此一来,胜利对冉闵反而是一种承受不了的代价,越胜利他的希望越渺茫。
但铁弗高就不一样了,他坚持“对敌不留情”,这手段可以让三山每次都牢牢把握住胜利果实,让敌人无法从失败中汲取力量。这怎么能成?
冉闵,关键还是在冉闵,在他身边的官员身上。
冉闵所受的教育里面,没有“平等”这个词。已经称帝的他不认为其他国家有和他平等交往的资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冉闵认为其他国君都是自己的臣子。自己有权对其生杀予夺。
所以,冉闵封其手足李农为齐王,而后又杀了这个可以威胁其地位的人,即使导致乞活军全面崩溃也再所不惜。
高翼是个非常倨傲的人,即使在他弱小不堪的时候,也不愿将自己的尊严建立在别人的施舍之上。他对属于自己的东西看得格外重。
所以,冉闵与高翼决不可能走在一起。只有同属于胡族的政权,才会与一个实力相等的部族平等交往。
其实,这一切不能怨冉闵,他所受的教育里,没有一本书里有“平等外交”这几个字。冉闵不这样看待其他君主,他身边那些饱读圣贤的官员也会提醒他如此做。
如果说冉闵是虎的话,汉王就是鹰。一个行走陆地,一个翱翔天空,或者,两个人有相同的捕食目的,但他们绝不会把对方看作是兄弟。
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思维,两个不同权利欲、不同人生观的人,远之则逊,近则相斗。即使冉闵想亲近高翼,高翼也会担心成为“李农第二”……
“复汉俗,定汉礼,立汉仪……哈哈哈哈……”,想到这里,慕容恪长笑起来:“竖儒治国,前例在先——瞧瞧如今这中原,他们都把自己领到了绝路上。汉王挺聪明的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他要怎样折腾?
你回去告诉他,我即将勒马而入中原,扫荡汉人。想分一杯羹的,快来跟我商量,晚了,我可不等他。”
黄朝宗微微摇头:“王爷错了,汉俗汉礼汉仪,这些不是儒学的功劳。它们自周礼。周天子在时,儒学不是显学。竖儒贪天之功,将汉俗、汉礼、汉仪比之为儒学文化,他们禁止别家说话,所以诸子百家相辨无门,乃至今日之谬。
不过,儒生乱国,乃至今日遭亡国之痛,却与儒学无关——我是指本初之儒学。
中原数经战乱,又有始皇之焚书坑儒,周典零落。现在的儒学,都是故老口口相传而成。故老相传,是否正确,不得而知。当时录书的皇帝是否照实而录,也不得而知。
昔日,司马迁做《史记》时曾多处引用《论语》,而今之《论语》却不在他引用的那些话,为什么?我等今日所见之儒学典籍,已全被篡改了,它已经不是本初之儒学。
三山所倡者,不是儒学之‘汉俗汉礼汉仪’;三山所禁者,不是本初之儒学。本初之儒学并不是亡国之术,相反,汉正因此而勃,驱逐匈奴西逃两万里,从此不敢言犯汉,此所以谓之曰‘强汉’也。
所以,中原至今日败亡之局面,不怨儒术,怨那‘尊孔’的竖儒董仲舒,自‘独尊’之后,汉衰而胡兴也。”
黄朝宗最后那句“汉衰而胡兴”,简直是戳慕容贵族的心窝子,但此时,慕容恪等人已无心追究细节。数百年来,草原部族一直保持着对强汉的尊敬,面对璀璨的汉(朝)文化,他们有着深深的自卑感。与此同时,眼看到手的中原,也令他们开始思索治国之术。
三山的勃起是慕容鲜卑一块心病,见过三山建筑的人,无不慑服在巍峨宏大面前。这是人类的共性,而高翼更将之提高到心理战的高度。被心理战打击过的人,会不断地出现自我催眠状态。去卢浮宫参观过的人都有这种感觉。
黄朝宗提到“强汉”二字,就好像是打开催眠术的钥匙,它一下子解开了鲜卑人内心的文化自卑感,慕容恪慕容垂慕容评首先感到的是恐惧。
“据闻,黄相是汉王自中原带回来的,请问,黄相故居何方?”慕容恪插入,直截了当地问。
黄朝宗不知慕容恪的意思,茫然地回答:“在下故居鲁地。”
“鲁地?!圣人之居所也”,慕容垂明白了他哥的意思,连忙追问:“如黄兄般见识的士子,鲁地多吗?”
黄朝宗一下子明白了。
他的侃侃而谈,让燕国贵族对征服中原的决定产生了恐惧。他们担心,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草野隐伏着无数能人志士,当压在他们头上的zhuanzhi去除之后,正是他们可以大显神通的时机。这些深厚文化底蕴积累的能量,一旦喷发而出,会把慕容族人吞噬的一干二净。
“似黄某之才,中原大地车载斗量”,出于对故国的眷恋,黄朝宗不愿对方知道真相,他夸张地说:“昔日,黄某在中原无以求生,不得已远赴海外,幸赖吾王赏识,得以奔走朝堂,无他,唯唯诺诺而已。”
慕容恪再度笑了。
黄朝宗这话把牛吹破了。他说自己只是唯唯诺诺,遵从汉王的指示,照章办事。这下,慕容恪放心了。燕国贵族也放心了,他们齐齐松了口气。
“中原大地,似黄相之才车载斗量,无妨;似铁弗高之才,屈指可数,如此正好。黄相在中原,求唯唯诺诺亦不可得,岂能如今日般大展宏图”,慕容恪仰天大笑:“我现在真羡慕宇文逸豆,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见到燕国贵族的表情,黄朝宗也知道自己谦虚坏了,顿时冷汗下来了。
同一天稍早时候,三山岛上,高翼正带着一群金发碧眼的救护人员,巡视于邺城拯救来的妇孺。
那些救护人员正是昔日罗马医护营士兵,他们刚摆脱奴隶身份,正竭力地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