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岁月-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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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首长,你们要好好培养他!”
3
父子俩的这场战斗硝烟并未因弈凯当兵而散去,接二连三的麻烦来了:瑶瑶怀孕了,毕竟是和弈凯未婚先孕,革委会又找碴儿不给他们开结婚证明。
当老爸的志豪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好像被开水烫了一样地叫骂,骂儿子的同时还捎带着骂了瑶瑶。
远在东北边疆的儿子,终于来了信。香茗倚靠在沙发上,抹着眼泪看儿子的来信:
“亲爱的妈妈,您好吗?听说妈生病,儿子不能在床前尽孝,深感内疚。今后我回家一定将功赎罪。不过,远在边境的儿子,告诉爸妈一个好消息,我已经当了班长!我没让你们失望!我执行任务结束后,立即申请和瑶瑶办结婚手续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来信放在了他书桌上。志豪夜里回家,自然是看了信的,可他依旧不动声色,一个小班长,在他眼里屁也不是。一想到这小子非但没被制服,竟然还是遂了心愿当了兵,有人竟敢“抗命”,帮他,公然挑衅他的权威,志豪对当年的马夫老张,有了几分不满。志豪气鼓鼓写信去骂了老张。
瑶瑶此时在浙江桥西农场,尽管有了身孕,还要顶着压力,天天跟着大家下地干活,完成农场规定的劳动定额才能喘息。劳动定额的压力,有女同学帮助分担,可她在精神和心灵上的压力,谁也无法分担。家庭出身不好,加上“保皇派”的态度,还有敢于挑战世俗的爱情观,使得她在这一群人中点被指指点点,时常被公然羞辱。
队长胖得像个保温桶,还老凶巴巴,永远在指手画脚地找碴儿训斥她。
所有的屈辱,冷嘲热讽和白眼,都能忍,让她感到快乐的就是盼着弈凯的来信了。弈凯走进了革命的大熔炉,他还当了班长!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终于可以和瑶瑶手牵手地走在众人面前,活着,活下去!
邮差送信来到农场。当时,胖队长“保温桶”正在喝酒,随口问对面那与他下棋的男人:“谁的挂号?”“部队来的证明信,瑶瑶的结婚证明信。”那人瞅了一眼说。
“保温桶”走了一步棋,说:“证明信?证明个啥,姓苑的早就先斩后奏,把她肚子都搞大了,作风败坏。”男人坏笑说,“她作风是恶心,信我看过的,写得过分哦,什么爱不爱的,好像黄色小说。”“保温桶”大发议论说,“这些大学生,资产阶级思想,一定要管严!做大事像皇帝治天下,该杀就杀,该放就放,全靠当机立断,决不能向女人心软,就是让他们脱胎换骨改造思想。”
那天下工,瑶瑶在路上遇到了邮差,知道企盼已久的那封重要的挂号信来了!
瑶瑶激动地跑进队部取信,“保温桶”抽着烟,不解地问:“什么信?”瑶瑶瞪着大眼说:“我的挂号信。邮差说的。”“保温桶”迷糊的眼睛,左右看看不知在哪里。瑶瑶在他脚下看见了撕开了的白纸,赶快拿起来,证明信竟只有半张了。原来,“保温桶”顺手将弈凯寄来的证明信抓来撕了一半,卷起烟卷儿。
瑶瑶哭道:“这是结婚证明信呀,我盼了那么久,您不是就等我交这个证明吗?”“保温桶”吐着烟圈,瞥着她说:“证明信,不就是一张纸吗?这张不行,让他重新寄来一张!”瑶瑶拖着沉重的身体哭着走回了宿舍。
然而,弈凯来不及寄出下一封盖有红图章的证明,他去执行任务了。
4
没想到一个月之后,连长再次拿一份材料去汇报时,一切都变了。老张读了一遍,便流下了泪水。弈凯牺牲了,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只不过他牺牲的地点、时间、冲突缘由,都不能公布于外。
那是60年代未一场发生在东北边防的小小的局部边境冲突。有那么一段时日,双方的守卫部队,总是有那么一点摩擦和冲突。摩擦事件的发起者,自然是对方的士兵,蓄意挑起了事端。
当时,弈凯的连队奉命执行任务,发现一个排的敌人越过了神圣的国境线,朝着边境试探性地迂回运动。弈凯与两个士兵在边界观察之后,当即发出了警示,对方不予理睬,开枪射击,打伤了一个老兵。弈凯和战友开枪回击,及时阻击了敌人。眼看着,对方那高大的身躯倒下了几个,雪地上有了短暂的沉寂。
与他一同执行任务的战士,仔细观察敌情后,问弈凯,“他们缩回去了,我们怎么办?”弈凯对一战士说:“他们吃亏了,不会轻易罢休的,咱们人少,寡不敌众。你赶快回去报告连长,我来坚守,不会让兔崽子越过一步!”
战士点头离去后,弈凯看他离开,继续仔细观察着。只见前方国境线雪地一片开阔,这里,是敌人极其容易一跃而过的中间地带,风吹动着远处的树林发出了林海呼啸。此刻,弈凯算计着援兵到达的路程有十多里地,计划着尽可能拖延时间,绝不让敌人从眼前踏过!
弈凯先潜伏到这一片开阔地,当他迅速撤向树林欲占领有利地形时,只听砰一声,弈凯一哆嗦,接着,他看见自己大腿不住地流血。显然,对面敌人的狙击手发现了他的企图。而正带领队伍气喘吁吁蹚着大雪往出事地点跑的连长听到了清脆的枪声,有着不祥预感,他急迫地命令官兵加快脚步。
零下30多摄氏度的气温,足以使人冻僵。弈凯坚守在岗位上。他一个人躺在雪地里,口中吐着哈气,立即掏出了一把小刀——接生他的那个日本医生用过的小刀,为此挨父亲打的小刀,快速用包扎袋止血。眼看着,血咕嘟咕嘟地冒,他的棉裤红了,雪地也洇红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迫。渐渐地,他的身子变凉,凉得彻骨,他眼前荡起了迷迷蒙蒙的雪雾,似乎听到了胡琴声,他依稀听到妈妈说:小进军,你生在路上!开往大东北进军路上!进军,进军!他看到了瑶瑶的黑眼睛。巅峰的爱情是一场海啸,它声势浩大,让青春义无反顾。此时的弈凯躺在雪地上,抬头望着大海一样的蓝天,白桦林,霜冻,雪挂子。这美妙的景色,如同人间圣境……
马夫老张眼泪汪汪地出现在志豪面前,难以描述地悲戚。他失声哭着说,“我对不起您呀,老首长。边境发生了冲突,弈凯在战斗中流血过多,牺牲了!”
志豪一步一步走到他眼前,好像以为自己耳朵又聋了,摸摸耳朵吼道:“你再大声说一遍!”香茗失手打碎了一个碗:“别说了!老张啊!”老张泣不成声:“老队长,我心疼得很呀,弈凯出生在战场上,是在老张我背上、马背上、扁担筐里长大的,我真心疼啊!”志豪呆立着听,恍如隔世。
香茗捶打丈夫,难以支撑自己。志豪看见老张带来的骨灰盒,儿子的军用挎包,里面还有儿子用桦树皮写下的带血文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香茗恸哭着,抱着孩子的骨灰盒,对丈夫说,“是你,把儿子逼到了绝境!”
志豪悲伤道:“我,我是想逼他,成大事的人都是逼出来的呀!”
老张流着泪,也爆发了,说:“有你这样逼的吗?!老首长,咱们那时候都20来岁,可眼下的孩子都是蜜罐子泡大的,不一样了。你不能这么狠呀!教育,你也要慢慢来,你是想要逼他,逼他回头,别说是父母,就是带兵,都不能这么个干法呀!你不知这孩子,他到我这儿,走投无路,饿得就像个狼,看着,让人心疼呀,他是走了最后一站了,走到地图最远的地方了,他在我这再找不到一个保护伞,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你说他还能去哪儿?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啊!你不疼孩子,天下有这样当爹的吗?你说他犯错,他到底犯了多大错?不就是你向东,他向西,你让他朝南,他不动地方,你也太霸道了。所有的老战友,都收到了你的狗屁信,绝交信,你这么干,不如和我绝交算了!”老张当着他撕碎了信。。电子书下载
志豪受到很大的震撼,他原本只是想给儿子一个教训,让他改了毛病。老张拿着桦树皮说:“你别老看孩子的毛病,你看看,他用桦树皮写的日记,我看他身上都是闪光点!他骨折了,还挺着上岗巡逻,他说,耐得疼痛,做得大事!”
志豪轻轻复述儿子的遗言:“耐得疼痛,做得大事!”终于,埋下了他的头。香茗呆呆坐着,突然变得十分苍老。
柏香茗的心碎她常常茫然地在马路上走。心底深处的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她跑去剧团,找到邹大伦,说:“我来通知你一声,道个别。”大伦焦急地问她上哪儿。香茗顿顿地说:“我要走了,我申请去外地教书。我受不了,我实在不能原谅志豪了。一想到我的弈凯,我就心痛得要碎了。思及生死,万念灰冷。他待人太不宽容,他是个疯子,是个怪物,他给朋友,亲人,给我的爱少得可怜。”
大伦劝慰她理解志豪的个性,“他有自己的苦衷,就像一个唱戏正带劲的人,突然被轰下了台。多年来他的学识、修养,所有这些形成的文化志豪都没地方施展。他压力大呀,面对压力,他只能独处,独处是他的唯一选择。如果连你都不理解他,还有谁呢?”香茗看着大伦,感动得眼睛湿了。
香茗有了分居的想法,她想到自己此生放弃了所有的一切,她用生命去爱,换这一份爱和深藏的柔情,而志豪给她的是伤痛。
志豪是保持尊严的父亲和男人。他蜗居在内心深处,等待着,他藏在黑暗中痛苦地看着儿子渐渐远去,他的镇静刺破了妻子的伤口,也在不经意间,露出了自己的伤口。
没两天,红鼻子登门来了。他让苑志豪去学校一趟。那天,志豪坐在藤椅上问:“去干吗?”红鼻子高声道:“签字。”志豪问:“签啥字?”红鼻子说,“家长签字证明,弈凯是自己跑去北疆,和学校分配无关。”志豪用手抓着自己僵直的腿说:“我不能去!”红鼻子说不签字也要去一趟,取他的遗物。结果,志豪把他臭骂一顿,他灰溜溜地走了。
等那家伙一出门,志豪强制自己站立却无论如何站立不起来,他努力着,用力捶打自己的腿,说:“我的腿!我的腿,这是怎么了?怎么敢背叛我?该死的……”他尽力站起来,结果咣当一下,摔倒在地上。
老张扶着志豪奔医院,原来,这是神经性瘫痪,让志豪一时竟怎么也无法站起来。老张看着老首长不禁感慨万千。他泣不成声地对志豪说,自己就是死三回,也换不回弈凯了,最后抹了一把眼泪,和志豪告别。志豪狠狠地握着老张的手,晃了晃,两个男人使劲握着,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儿子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和凄清,让他突然意识到失去了什么。病中的香茗不说话,将儿子的琴弦再次梳理好,她打算离婚的想法,已经用书面方式通知了丈夫。
志豪没说什么,他习惯地打开了广播,打破冷寂的收音机里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世界播发了消息:昨天,我国成功地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志豪手里的茶杯失手落地。
这个惊天消息,对世界对他个人都无法描述地百感交集,这,是倾注了一个老兵心血的事业!志豪看着妻子,老泪纵横道:“打成了!”他拿起儿子照片,喃喃自语:“中国第一颗卫星,我参与了,我出力了!”
香茗也很激动,情不自禁地哭了,“你出力了。第一颗。你又赢了!”志豪哽咽地慨然叹息:“胜利,是我们和8亿人一块得到的,这是第一颗,以后会有第二,第三,第十颗,第一百颗,可我的小进军再也回不来了!”他仰天长叹,“我曾经在大会上不止一次宣布,为此大业折我志豪几年寿,在所不惜!可我,扪心自问,对儿子,对这个家真是用心太少了,老天爷,你就用这样的法子来惩罚我志豪吗?”
自那个夜晚,志豪开始委顿沉默,不食不语。香茗红着眼圈让他吃东西,“你老这么沉默,我害怕。我习惯你喊,不习惯你沉默。你有什么都喊出来,说出来就轻松了。”
志豪突然喊道:“香茗,你恨我吧!”香茗说,“我是恨你……我恨你爷俩都是一根筋!”志豪又问:“香茗,嫁给我你后悔了?”香茗说,“我后悔过多次。”志豪嘴巴哆嗦地沉默。
香茗怨恨的是儿子临死都没得到当爹的一点温情。我的小进军,他老想当英雄,现在他干的正事,为国尽忠,他壮烈走完了年轻的一生,是我们的骄傲。她问志豪,“你总是责骂弈凯,今天,我只要你承认一件事。”志豪期待着,香茗眼泪就盈在眼眶里,问他,“承认弈凯干了一件正事,他走的是正路!”志豪终于点头了,香茗泪水顿作倾盆雨下。
在老家的爷爷听到孙子死亡的消息时正在料峭寒风中挑粪。
第二天,心如先生哆哆嗦嗦拿着十元钱到了供销社,竟把店里的糖都包了走。卖货女人奇怪地问:“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