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岁月-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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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石头不值!不值!”做出要拽他走的架势,拳师傅做出不愿意走状。志豪再回身问:“你既然这么喜欢,我再添5块吧?”那位摊主见来者如此豪爽痛快,迟疑片刻,志豪佯装大方道:“再加5元,交个朋友!”接着,掏出了30元。
拳师傅吃惊他花30元买个破石头。志豪喜滋滋道,“这是一块化石。”拳师傅听不明白。志豪回身让他等着,自己拿着石头,走进古董行。
只见他乐呵呵地出来道:“成了!出手!”拳师傅更惊讶了:“出手?多少?”志豪道:“200!”拳师傅看着他,吃惊地问:“你抢钱哪?”志豪是当即在里面配了个红木托儿,转手卖了,随即拿出80元给拳师傅买一件羽绒衣。拳师傅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志豪得意地说,“咱既不偷也不抢,靠的是文化和智慧。这可验证了我爹的一句老话:识古必富,爱古必穷。”
文化人根深蒂固的孤清,使得志豪总想找个人倾诉,好把心里话透一透,可是对拳师傅抒发感想简直就是徒劳的。志豪的落寞感更强烈了,又想起了香茗说过的:你志豪没朋友!他自言自语叹气:“没人听我说话,听话的人又不懂。今天我在地摊上发现一本老书,打开一看,扉页上是我自己的图章,是我战争中的收藏,又在‘文革’中丢失的书。失而复得,好似我一个亲人,令我感伤万分哪。”
平日健硕如牛的志豪,突然就病倒了。
他躺在病床上,对围在身边的孩子们说:“你老爸,不谋社稷大事了,对国家对人民,没啥遗憾的了。我一辈子是倒驴不倒架,可这次,一阵风就把我刮倒了,看来没啥煎熬的了。”
香茗抹着眼泪,不让他说这么沮丧的话。志豪无力地闭上眼,摆了摆手。缓缓道:“我叫你们来,是要严肃地交代我苑家的后事。”这话弄得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志豪叫弈博拿笔记录他的遗嘱。弈博不情愿,志豪命令道:“记!让你记你就记!别的事有你妈掌舵,唯一我不放心的是我收藏的那些东西。你老看我摆弄这,摆弄那,你以为我是个财迷?你不懂你爹呀!当初我们骂帝国主义船坚炮利是不假,可咱要看人家先进在哪儿?科学,技术!人家的枪支武器,都有科技知识融汇在黾面呀!这些东西,都是艺术化的产品,都是文化大师的智慧呀!”
志豪交代:“我的收藏品,都卖了,给老金他们实验室;钱捐了,为国防科技出一把力。”弈博忍不住说:“您的这些东西,现如今要是造导弹,连一个零件都不够,值一个螺丝钉吧。”志豪起身吼道:“对。我就是螺丝钉,怎么啦?”弈博忙说:“好好好,我给你捐,螺丝钉。”香茗问他:“亲朋好友你是不是想要见见?”志豪倔犟地说:“不见,亲朋好友谁也不许叫来。我就是一孤家寡人。”香茗又试探地问:“你孙子毕业回国了,见见?”志豪摇手说谁也不见。众人无奈,只得顺着他。志豪又带着少有的悲凄表情,叮嘱说:“我死了,把我的奖章都挂上,箱子底还有一套军装。”越说越沉重。香茗悄声对弈博说,“你爸比他自己想象的脆弱得多。”
听到志豪病重的消息,老张带着礼物千里迢迢来看望他。志豪见他,翻翻眼睛,说:“小张,谁让你来的?”弦外之音是什么很明白。
老张一听他这话,立刻赔笑说:“我想您了,来看看你不行呀?”志豪哼道:“又是香茗她咋咋呼呼的吧?”老张忙道:“哪儿呀,我是灵光乍现,做梦想您了,巧了,来了听说您病了?”
志豪道:“病个屁!我是废了,成天混吃等死了。你们都是大忙人,别浪费时间了。”弈胜在一边劝爸,“人家老张叔叔都大老远来了,您就别较劲了。”边说边搬了把椅子来请老张坐下。老张疲倦地说:“哎呀,跟我老首长坐一会儿,不易呀!”志豪一抬眼皮:“怎么,还有情绪呀?小张我告诉你,时间是很宝贵的,我这几天躺在床上,仔细算了一笔账。”老张笑问:“您古董的账?”志豪白他一眼:“什么古董账,是人生的账!”老张奇怪地问,“您这一生是很有价值的。”志豪摇头道,“有,也没有。一事无成。我一算把我惊着啦!人生要按80岁计算,要是按天计算,80岁生命是29220天!一算,没几天呀,还不好好干正事?啥也别留遗憾。”老张趁机说:“对,别留下遗憾,我看您就有遗憾留下。弈凯的儿子,您的孙子,您还没正式认他呢?”志豪闭眼,喉咙咕噜了一下说:“他小辈分不来见我,我还上门求他?岂有此理!”
老张如获至宝,赶紧将老头儿的意思转告了香茗。老张和香茗在花园长椅上长谈一次,尽管香茗也老了,谈到人生最后阶段的种种心理和困苦,老张依旧体味出落日余晖的伤感和美丽。
下午,大病初愈的苑志豪,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大阅兵场面,每次一个阅兵方队走过天安门,他就激动地评价新型武器这个好那个好的。突然,电话铃响了,他接起电话一听,是老夏来问候病情,便连连说:“我好了。你放心,我壮得又像一条牛,犟牛改成犟肉啦!阎王爷不要我,我还要回家过日子。从此,世上少了一个讨厌的老怪物,多了一个食人间烟火的老头儿!”
夏天庚说:“人间烟火好,你老东西不许气香茗!”
“她不上火,柏香茗同志退休之后,性格也变化了。栽花种竹,心境无我。”
挂断电话,志豪突然想起今天是长子弈凯的忌日!
志豪蹑手蹑脚观察着妻子,见她独自一人对着弈凯的照片沉思默想。于是,他拿着绘有“花好月圆”的一只瓷瓶,进到卧室门口,以轻松口吻对香茗说:“老夏来电话,小稽问你好。”他看妻子没答理他,便过去将弈凯的照片收起来,“我跟你说话呢,你马上去打针,咱可有言在先,不许把照片摆放在这儿!”香茗没好气地说:“我愿意看。”抢过照片接着看。苑志豪抢不过来,老两口你争我夺的,一下打碎了“花好月圆”瓷瓶……
听到动静,弈胜和弈佳跑过来。志豪让弈胜快陪着妈妈去打针,弈胜拉着母亲的手要走。等母亲走后,弈佳抱怨爸,“您这是干吗呢?我妈想我大哥,她看照片怎么了,也让您发火啊?”志豪说:“我不是发火,我本意是不想让你妈伤感,照片让她老睡不好觉。”弈佳也没好气儿,说:“失眠还不是因为您!因为瑶瑶和童童!”说完,愤然摔门出去。
志豪自知没理,小心翼翼地把弈凯的照片拿起,用手抹了又抹,心里乱得不行,原以为岁月过滤了很多往事,心理上会越来越轻松,谁知道反而更沉重。
2
邹大伦最终倒在了舞台上,他这一生大部分时光都在灯光下扮演小丑,从台上开始也从台上戛然而止。念军急匆匆地通知了柏阿姨。香茗当时觉得心房咚咚巨响,竟似要跳出胸膛来。大伦就这么去了,这个事实根本让人无从接受!
偏偏倔犟的志豪,又犯了轴劲,不愿跟着妻子去见老友。
殡仪馆内,送行的人寥寥无几。照片上的邹大伦笑容温和善良,香茗最终在签名本上留下了夫妻共同的署名。接着她悲戚地问邹念军,你为何不告知其他朋友、亲戚来为他送行?念军感伤地说:“老爸不让,再说我家没啥亲戚。”
念军眼睛红肿地说:“我爸再三交代过,不准通知其他人,他很平静,他说演出结束了。我只是一名丑角,别打搅他们了!”大伦一生接受了观众的笑声掌声,也接受着笑声背后的鄙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真面肖,命运对他如此不公,也许他早已齿冷心寒?想到这,香茗内心更加感伤也更加愤怒,她痛恨丈夫的固执,为何到了晚年还不能容人。她万万没有料到,倔犟的丈夫躲在人群后,偷偷地把一把老胡琴,放在了大伦遗像前。
念军主动提出送香茗回家。刚上车,念军就拿起自己车上的牛皮水壶,对香茗说:“老爸临死之前拿着这个牛皮水壶,老看它……”接着,他忍不住问香茗,“阿姨,我想要打听一个人。”香茗问打听谁。邹念军说,“其实,我就是想了解我爸的一生,可惜以前他很少说自己,我想要搞清一个人的故事,阿姨您知道不?”
邹念军沉吟一下说:“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白莲。”柏香茗听到这儿,泪水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可是她依旧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对念军摇了摇头。
念军开着车,继续说:“我只是听我爸临终总念叨白莲,爸说了一句:我和她,没讲过一句爱情的话,没一个亲密的动作,可是,我们共同的理想基础上的情感,是纯净无比的,友谊是纯净无比的,我们俩一块有过出生入死的经历,这一段共同经历,够我享受回味一生了!”听了这话,香茗顿时感到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紧,念军在反光镜见她脸色苍白,慌张地问:“您怎么啦?”香茗勉强支撑着,拿救心丸,轻轻说:“我心口疼……”话还没说完,就不省人事了。
邹念军疯了似的开车直奔医院,全然不顾路口的红灯和身后的警车……
抢救持续了两天两夜,清晨,弥留之际的香茗睁开双眼。脸色澄澈,目光慈祥,看着身边的孩子们,验证似的点头,可她目光依然在寻找着什么,她嘴唇嚅动,极轻微地说:“快找你爸来吧。”说完长长地嘘气,阖上了双眼一滴泪珠滚落了下来。弈胜说:“妈,您等着……爸爸就来!”
苑志豪匆匆来到医院。见柏香茗再次睁开双眼,吃力地说:“志豪……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没了却,瑶瑶和童童,看来,我盼着照一张全家福是不成了,咱要是一个没有破碎的家多好呀……”志豪愧疚道:“我知道,香茗……”香茗喃喃道:“你怎么就是一根筋?你苑志豪就不认错,小心眼,不饶人,又臭又硬的花岗岩!”志豪急急地不知如何应答。
香茗指着银筷子,说:“夫妻就像一双筷子,甜酸苦辣一起尝,我和你,金婚了,什么滋味都尝过了……”志豪痛苦地点头。最后,柏香茗流着眼泪,说:“你,是伤害我最深的人。”说完,安静地松开了她青筋毕露的手。
苑志豪摩挲着银筷子,喃喃自语:“香茗,你这样不好,你怎么就走了?你说过,夫妻就像一双筷子,酸甜苦辣一块品尝。咱俩品尝60年了,你这样不坚持,不好,不好……”说着说着,老头儿一把拽断了将两根筷子连接在一起的银链条。
3
柏香茗就这样告别了她已一无所求的纷繁世界,她一辈子的路,从走上那座小县城的岔路的那天,就注定了这样的轨迹。
当那白色的、无情的被单蒙住她面容时,志豪的神经几近崩溃,他难以相信香茗就这样走了。
回家的路上,志豪闭目不语。只听见雨水打在车窗上的沙沙声。
好容易到家了,志豪幽幽地提出,我还要去医院。子女们惊讶地看着父亲,弈博问爸,“你没糊涂吧?我们刚到家。”志豪固执道:“你开车拉我再去医院。”弈胜问他落下啥东西了?志豪指着墙上金婚纪念照片,说:“衣服。你妈妈的衣服穿得不对。应当穿新的,就是那件她和我金婚纪念时穿的那件,给我找!”
女儿找出了衣服。他抱在胸前说我马上给她换去。他站在门槛,看着外面的雨水,说:“不能把你妈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又湿又冷的外头……”说完眼睛又湿润了。弈博流泪劝阻他,“爸爸,妈妈不能回家了……”
入夜了,苑志豪独自坐窗前,望着若隐若现的月亮。弈胜在厨房端出香肠、豆腐干,把细瓷酒杯、酒壶端到父亲面前,劝他吃点东西,早点睡。父亲耷拉着头,只是轻轻摇着。
苑志豪终于绷不住,他握着酒杯,像个无助的孩子,自怨自艾地哭,咧开嘴哭诉:“你妈,从来不让我喝凉酒哇!”弈胜摸酒壶温度,猛然意识到酒没烫热。父亲的一句话让大家无限感伤,不禁都哭了。弈胜搂着弈佳抽泣:“妈就像个忠实的卫星,围绕父亲转呀转,转了60多年,妈妈走了,天就塌了。”
突然噔噔噔,有人敲门。弈胜去开门。见门外站立着瑶瑶还有童童,衣服都湿了。童童低声问大姑,“我想看爷爷!”弈胜出于谨慎,婉言相拒,“我爸他情绪很不好,请谅解。”瑶瑶擦泪说:“对不起妈妈,错过了最后的聚会。”姐妹们欷戯不已。随即,大家商量着择机改天再来,力争追悼会能见面。
弈博夜里没睡好,渚晨起来去跑步,看见父亲穿睡衣,神情落寞端坐在那里发呆。儿子问他怎么不去打拳,志豪可怜巴巴地问:“弈博,你,你不急着走吧?”弈博问:“怎么?”志豪说:“你还是在家里多住几天吧。”弈博说:“追悼会一完,我就走。”志豪叹气,说:“你好久没在这房子里待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