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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锦绣缘-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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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有个药店的伙计找锦绣。”门外站着俏生生的阿娣。她的神色颇怪异,欲言又止的样子。

向寒川、向英东和殷明珠互看一眼。找锦绣?还是药店的伙计?这是哪来的关系。“叫他上来。”明珠吩咐。

不大一会儿工夫,青布对襟短衫、剃着个茶壶盖头,一脸青涩的小伙计就诚惶诚恐地出现在门口了。“我是济仁堂药房的学徒,周师傅让我来找一位姓荣,叫荣锦绣的太太。”

什么,太太?明珠先沉不住气了,“你胡说什么,锦绣还没出嫁,她当的哪门子太太?”

“不,不会吧……”小伙计吓了一跳,“可周师傅说,她上次走得太匆忙了,交了钱却忘记把药带走,所以特地叫我送到府上来……”

明珠狐疑地打量着他,锦绣什么时候去看过病,怎么连她都不知道?前一阵子她好像有点胃不舒服,叫她去找个大夫看看,她又总是拖着,难道是因为这个病?

“你拿的那什么药?先放着吧。”人都走了,要这几包药还有什么用。

“哦,好。”那小伙计搁下手里提着的药包,转身刚要走,又回过头来,“对了,周师傅还要我转告她,这药每包煎两次,一共分十次喝完,虽然是安胎补气的药,一下子吃太多也不好……”

“什么?!”一屋子三个人,齐声大喝:“你说这什么药?”

“……”小伙计吓得倒退两步,“安……安胎药。”

全场傻眼,面面相觑。

锦绣,怀孕了?

“这丫头怎么这样傻。”明珠禁不住红了眼圈。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一声不吭地一个人远远躲开?外面有谁会照顾她?就算左震不要她了,上海还有个姐姐啊。

“他还真是能干。”向英东一脸震惊之余,居然还有空调侃一句。

“这下子,我赌左震不出三天就亲自出来找人了。”向寒川若有所思,左震从小是孤儿出身,所以对家的执着渴望也比别人来得浓厚,他一直迟迟不肯成家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宁缺勿滥。但现在不同了。他深爱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看他还能嘴硬到几时?

“我的看法是,请将不如激将。”向英东替在场的人下了结论。受了这么多天左震的冤枉气,他也总得找回一点才公平。

※※※

他们到左震那边的时候,已过了中午。

左震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旁边的账册文件堆积如山,坚叔正站在一边捧着本仓库的入库单子喃喃念着:“十二月二十八日,十七号库房人华泰贸易行煤油一百三十桶,但因为蜡封不严,稍有泄漏……”

“别念了,坚叔。”向英东同情地打断他。念了这么久,连嗓子都说干了,也不知左震听进去没有。

“是,英少。”坚叔如蒙大赦,赶紧退开两步,眼睛却望着左震,“二爷……”

“你先下去。”左震连头也没回,把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捻熄,弹出窗外。英东昨天才来过,今天又跑来做什么?难道闲得没事可做就非要来打扰他不可?

“锦绣走了。”说话的是向寒川,声音冷而沉。

左震的身子明显地一震。

“这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她爹。”他还是没有回头,看样子想硬撑到底。只可惜,他僵硬而紧绷的背影明白无误地出卖了他的心思。

向英东叹了一口气,接着掷出炸弹:“但不幸的是,你的确已经做爹了。锦绣她怀孕了。”

一室静寂,鸦雀无声。

左震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转身,被烟熏红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英东,再说一遍,她怎么了?”

“锦绣已经离开了上海,因为她知道自己有了你的孩子。”向英东把手里的信递给他,这是锦绣的笔迹,他总该认得吧。

左震咬紧了牙关。锦绣离开了上海,她选择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错,他应该觉得愉快,从此解脱,不必再辛辛苦苦地伪装,不必再千方百计地遗忘,不必再彻夜纵酒买醉,不必再苦苦压抑见她的欲望。只要他愿意,仍然可以过着热闹的生活,招招手就会有女人爬过来舔他的脚。可是,他还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空,这样慌,这样乱了方寸?为什么他会这样心痛如绞,心乱如麻?

锦绣终于说了爱他。他已经等得几乎崩溃。她甚至有了他的孩子,眉毛像他,眼睛像她……不管像谁都好,她居然敢这么一声不响地跑掉?

“这寒冬腊月的,她就算出去也没什么活路,你是知道的。”向寒川细细研究左震的脸色,适时下了一剂猛药。

“二爷早就看锦绣不顺眼了,这回正合适,省得他动手。”明珠在旁边风凉地打着边鼓。

“我看也未必那么糟,锦绣也许是没脸留在上海,去找个乡下地方堕胎去了。她还年轻又漂亮,没必要为这种事赔上一辈子吧。”向英东跷起腿坐进左震的椅子,一脸惬意。“这个消息我们只是通知你一声而已,终于少了这么一个眼中钉,你晚上会睡得好点了。”

“这阵子锦绣的情形大家都看在眼里,二爷,她有多爱你,不是瞎子的人都看得出来。甩开她就像扔掉一块破抹布,你们男人,狠起来还真是绝情啊。”明珠似真似假地一箭双雕。

向寒川看着左震的手,虽然他竭力控制,但信纸还是在簌簌地打着颤。这戏演得有点过火了,他开始不忍心,毕竟左震这身伤才刚好了不久。

向英东也识相地闭上嘴。聪明的话是应该收敛一点了,现在左震心思混乱,顾不上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可是他迟早总会清醒,到那时,算计他的人只怕会死得不太好看。

那就换个方式好了。这回改由沉稳的向寒川主导局面。

“震,忘了她吧。一个这样出卖你,甚至置你于死地的女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放不下?”

左震深深吸了一口气,喑哑地开口:“她不是这样的人。”

好得很。向寒川暗暗一喜,脸上仍然不动声色。欲擒故纵,本来是左震惯用的招数,此刻被他拿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居然一招奏效。

“她把你的子弹偷给别人,那是事实;她瞒着你跟麻子六出去,也是事实。也许她根本是和那边串通好了的。”

“锦绣心思单纯,想不出这么复杂的花样。”

“被人利用不见得就值得原谅,她毕竟间接地做了麻子六的帮凶。”

“她若想杀我,用不着那么麻烦,机会多得是。”

“可是对你不信任,是导致她上当的直接原因。她为了麻子六的几句话就怀疑你。”

“英东的事情是我一直在回避,没有对她说清楚。我没给她信任我的理由。”

“连她的朝三暮四你也有借口替她开脱?”

“这封信上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锦绣心里没有别人。”

一边的明珠和向英东目瞪口呆。天啊,这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左震执迷不悟,大哥前来开导他放弃成见不是吗?为什么现在炮轰锦绣的人是大哥,而口口声声维护锦绣的人却变成了左震?这转变也未免太突兀了。听左震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向英东真不知道昨天还视锦绣如蛇蝎的那个人是谁?

这又唱的是哪出戏?

“说得好。”向寒川松了一口气,“你这样护着她,生怕她被人误会,自己却钻不出牛角尖?”这是一场反攻为守,他知道,左震容不得他这样污蔑锦绣。现在,话都已经逼左震说出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穿了,真正让左震无法忍受的,不是锦绣的“单纯无知”,而是她的“心有所属”。

“震,不要再难为自己了。去找她回来。”向寒川用力握了一下左震的肩膀,“需要我和英东帮忙就尽管开口。”

※※※

一年后,北平。

正值隆冬,大雪纷飞。

因为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开始洗涮缝补,杀鸡宰鹅也置办年货了。即便是穷人,也免不了要拿出乎日积攒下来的一点钱,称上几斤白面,割上几块豆腐,给孩子扯块花布,预备过年的时候合家团圆。

大雪中缓缓出现一个小黑点。慢慢移近,原来是个纤细的女人,穿个灰布厚棉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手拐着卖完鸡蛋的竹筐、一手提着块豆腐,在雪地里一步一滑小心翼翼地走着。

锦绣冻得两只手都快要麻了,怕跌跤摔烂了手里的豆腐,不敢走太快,可是心里又着急。天都快黑了,回去喂完鸡,还得赶紧生火,去隔壁的房东刘大妈那里把小初七接回来。锦绣一边走,一边盘算着:筐子里卖剩的几个蛋,就送给刘大妈好了,当作是人家帮忙照看小初七的酬谢。

想起小初七,她不禁微笑了,是个儿子呢,眉目轮廓像极了左震,简直就是另一个左震的幼小翻版。

她给他取了好几个名字,左锦诚、左沪生、左青书、左念一……但是,孩子都出生五个月了,她始终选不准哪一个最好。记得第一次和左震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在长三码头,正好是初七,就顺口给他取了乳名,初七。

走到自家破旧的竹栅门前,风雪扑面,隐约可见有人影站在没踝深的雪里。锦绣疑惑地走近前,暗暗提防,天已经快黑了,不会是什么坏人吧?可是,一步一步走近,她突然间觉得有点莫名的紧张,有点……莫名的熟悉……终于,她不敢置信地停下脚步。

那个人,黑色大衣,灰的围巾——是,是谁,她眼花了吗?,锦绣用力揉了揉眼睛,筐子和豆腐都在她的慌乱里滚到地上,但谁会管它。锦绣的心狂跳,分明看见她朝思暮想,相思成灾的那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隔着风雪,一步之遥,痴痴相望。

“左震……是你吗?”她怯怯地开口。

左震没有说话,只是向她伸开了双臂。一年了,这一年来,他找得千辛万苦,找得天翻地覆,费尽心思,费尽周折,可是在这一刻,一切都值得了。

一个柔软的身体,挟着纷飞的雪,一头扑进他怀里。左震紧紧地、紧紧地拥住她,那深深的颤栗,闪电般将他贯穿!春去秋来,万里奔波,所有寻觅她的辛酸,都化作了一阵热辣,蓦然袭上他的眼眶。

“是你吗?左震,是你吗?”锦绣抱紧他的腰,一迭声地低低呼唤。不是在做梦吧!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重回这个她日日夜夜思念着的,温暖熟悉的怀抱里。听不到他的响应,只听见他的心跳在耳边。往日深情,历历上心头。锦绣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初七是你的。”她坦白。

“我们的。”左震温柔更正。

风浓情更浓,雪深情更深。正当两情缱绻时,纵是漫天风雪也动人。

(第一卷全书完)

第二卷 新锦绣缘

第一章 白露为霜

锦绣这才注意到门外还有一个男人,随便地穿着件昂贵的米白麻布西装,头发剪得短短的,一张英挺俊秀、镇静优游的脸孔。

他那种淡淡的镇静之色,使锦绣急跳的心和混乱的呼吸都忽然稳定下来。

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扇门。

站在那扇高大的黑色洋铁雕花大门前面,锦绣呆住了。这是明珠住的地方?这怎么可能是明珠住的地方!可是掌心里被汗浸湿、一路上不知道打开看过多少遍,所以揉得一团皱的那张纸上,田叔用毛笔写着的那行地址,明明就跟旁边那块牌子上镌刻的一模一样。

透过栏杆,向里面望,分明是一座气派豪华的庭院,绿茵茵的草坪,假山水池,围着郁金香花丛的红砖洋楼……怎么可能,十年前,明珠只有十五岁。她一个人在上海,无亲无靠,哪来这么大一座园子?

也许她是嫁了人,但田叔回去的时候,提也没提这回事。

锦绣犹豫着按了门铃,虽然已经过了盛夏,但是秋老虎依然热气逼人,她又是饿又是渴,太阳晒得头昏眼花。反正来都来了,千里迢迢的,管他是对是错,总该进去看一看啊。

门铃声很清脆,应声出来开门的,是个白衫黑裤的老妈子,看年纪有四五十岁,一丝不乱地盘着个矮髻。隔着栏杆,她十分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锦绣,“你找谁?”

锦绣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缩了缩脚上那双磨毛了边的布鞋,“请问——荣明珠是不是住在这里?”

“我家小姐姓殷,不姓荣。你连她名字都念不清楚,是找她做什么来的?”

姓殷?!原来明珠真的改了姓。锦绣一阵错愕,“她原来是姓荣的吧……我是她的妹妹。”

那老妈子的眼珠一下子瞪大了,“我家小姐是孤儿,这么些年都一个人过来的,哪里跑出来个什么妹妹,小姑娘,这种事可不好胡说!”

明珠说她是个孤儿?锦绣的心又再一沉。看样子,大老远的到了上海,原是来错了。明珠已经把姓名家世,一笔抹煞,明明就是心有怨恨,宁愿重新做人,也不愿再提起从前。还没有进门,她已经知道,明珠不会欢迎她的到来,这个十年未曾见面的妹妹,再见面时,也许不过成了陌生人。

“小姑娘,看你的样子也整整齐齐,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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