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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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因此错过了彻查洛书诀的大好时机,但少年却经过一场大战洗练了自己,变得更为坚韧。
事后回到长安,他对此事也有所耳闻。随着吐蕃人河湟会战的失势,甚嚣尘上洛书诀一事在大唐渐渐平息。
只是,若真依杨暄所言,这些销声匿迹已久的吐蕃妖僧难道要在最近重新露头?高秀延倘真与吐蕃人有所瓜葛?
一个个疑问直扣心扉。
第二十五章 浮沉(三)
原来,世界上,唯独骗不了的,是自己的心。它总在你最没提防时,暴露你的欢喜忧愁。
从怡仙居回来后,李括便心事重重。杨暄的一番话便如同一只利锥,深深刺入他胸前的伤口,将伤疤越扯越大。原来长出的嫩肉,顶出的新皮都不能覆盖那一道扭曲可怖的伤痕。伤害一旦形成,便会扎下根,钻入人的心口深处,永远无法弥补。人们所能做的只是在其周围涂涂抹抹,作一番自欺欺人的掩饰。
有些伤痛,何可言、何能言、何处言、何时言?
他放不下,他真的放不下。
那是钻入骨子的痛,那是活生生的背叛。
吐蕃、洛书、妖僧、鬼面人、高秀延……
难道高秀延真的跟吐蕃人有过往来?那九曲城之战的倒戈,便不仅仅是因为李林甫与自己的私怨……
亲仁坊新宅中,李括独自坐在一级台阶处,出神的盯着夜空。
“猜猜我是谁!”
忽觉眼前一黑,一双素手已是遮至面颊前。
“除了我家阿甜大小姐,谁还会有这份闲情逸致跟我开玩笑?”
李括叹了一声,挪开了小娘的手掌。
“唉,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好生无趣!”
不料少年如此敷衍自己,杜景甜霎时倒竖了柳眉,双手叉腰吼道:“今天乔迁新居,是大好的事情,理当好好庆祝一番。你跟那个什么杨暄出去吃花酒不带上我也就算了,自打回来后就吊着一张脸。伯母一把年纪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吃顿晚饭,你却这般,这般……”
李括摇了摇头,苦笑道:“阿甜,有些事情你不明白的。”
“噢,我不明白,就你明白是不?今天去和那杨暄山吃海喝,喝了几斤花酒,叫了几个花魁陪唱,老实交代!”
李括站起身扶着杜景甜的香肩道:“阿甜我现在不想和你吵,让我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好吗?”
“你说我跟你吵?噢,你李七郎成了大将军了,瞧不起我这小老百姓了是不?是我杜景甜没眼力见,往你身边靠是不?好,是姑奶奶我贱,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说我小娘便甩开衣袖朝后宅跑去。
“阿甜!”
少年站起身,伸手欲喊住小娘。
“不要理我,以后都没煎蛋吃了!~~~”“唉!”
长叹一声,李括摇了摇头复又坐到了石阶上。若放在往常,他定会赶上前去给姑奶奶赔一句不是,但现在,现在他却哪里有这个心思。
正值此时,身前的月光一暗,浮出一抔黑影。
转过身去,却见一张素若白练,柔若菩提的玉面。
“公子,夜里气候寒,添一件衣服吧。”
沈丽娘将一件青衫披在李括肩膀上,温婉的一笑。
“是丽娘啊,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李括冲沈丽娘点了点头,和声问道。
“公子不是也没睡吗?依丽娘看,公子定是有心事。”
沈丽娘索性也沉下身来,坐在距离李括一尺外的石阶上。
“丽娘常听人讲,佳曲易谱,知音难觅。有道是‘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丽娘危难之时,承蒙公子相救,正不知何以为报。丽娘虽不才,但这些年来也算看遍世间冷暖,不知公子是否原做那俞伯牙,一诉衷肠呢?”
沈丽娘柔声细语,缓缓道来正如寒冬中的一股暖风吹入少年的心田。
李括笑了笑道:“罢了,便说与丽娘听听。”
思忖片刻李括提了提神,缓缓倾诉道:“从前有一个庄户人育有两个儿子。因为老伴死的早,他便一个人把两个儿子拉扯大。老大安分守己,待人谦恭有礼。因为字写的好,在乡党中积累了好些名声,遂在村里开了一个铺子以卖字为生。老二却喜惹是生非,不干什么正经营生,隔三差五的闯出祸端。偏偏那庄户人疼惜那老二,每每出事都护着这碎娃,有什么好的吃食也紧着给老二留着。”(注1)
长叹一声,李括望了望夜空中的繁星道:“这些事情老大看在眼里,也没有说出一句怨言。他思量着都是一家兄弟,计较那么细干嘛?日子一天天的过,老汉年纪渐渐大了,便不再下地劳作。全家人靠着老大卖字赚的银钱倒也勉强可以过活。后来村里来了一伙绿林强盗,一路烧杀抢掠。村正号召大家起来反抗,老汉便叫来了两个儿子。二人扛起锄头来到村口,正看见那伙强盗。并不精通武艺的老大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与强盗拼杀。”(注2)
喉头微微涌动,李括苦笑一声;“身边的强盗越来越多,老大体力渐渐不支,正当他疑惑为什么弟弟没有上前帮他时,突然觉得背心一凉,一柄匕首已经插入了他的后心。他回头一看,原来刺入那匕首的正是他弟弟。其实,他的弟弟早已上了山,落了寇,这次抢掠村子便是他出的主意。而他弟弟忌惮自己分了他的家财,便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借强盗劫掠村子的时机除掉自己。”
“这个老二忒的无耻!”
沈丽娘听到此处,握紧了拳头:“他竟然为了一己之利,致全村村民的安危利益于不顾,主动勾结强盗!最无耻的是,他竟然对自己的亲哥哥下的去手!”
“偏偏这个老大还没死成,县令得了风声,率领乡勇前来剿匪,这老二见情形不对,便换了姿态,重又站在了村民一般……”
“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沈丽娘摇了摇头:“这老二变脸比伶人还快,能耐所何?”
“县令只看到了老二积极剿匪,遂大大的封赏了他。偏偏老大因为受了伤,功劳被老二占去不少。老大倒不是在乎那些赏银,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以及全村死去的村民。”
李括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终是讲完了这个故事。
“这还有什么想的,去县衙告发老二,为死去的村民讨要一个说法!”
沈丽娘虽然性子和婉,却也受不住如此污於之事,替老大出起了主意。
“只是除去毙命的强盗,其余土匪都跑到了山里。除去老大,几乎再无人知道老二所作恶事,便是连他们的爹爹都被蒙在鼓里。老大若是贸然前往县衙告发老二,怕非但不会赢得县令的支持,还会落下一个构陷亲弟的罪名。”
李括摇了摇头,说出了老大的难言之隐。
“如若是这般,倒是有些难办了。”
沈丽娘一时也没了办法,垂下了头。
“这有何难,老大不妨暗中搜集老二勾结盗匪的证据,等到时机成熟,再一并告予官府!”
周无罪与张延基前后脚的踏入二门,周小郎君填满肥肉的面颊只颤了颤,便给出了答案。
注1:碎娃:关中土话,形容排行最小的孩子。
注2:村正:这个职位始置于唐朝贞观十五年(公元642年)据《通典》卷三食货三记载,“其村取白丁充,无人处,里正等并通取十八以上中男、残疾等充”村正的主要职责是负责当地督察,一旦村内有盗贼事端,立即向官府报告。因此流云编的这个故事是合理的。
第二十六章 浮沉(四)
“无罪,延基!”
少年见两位好友进了宅邸,忙起身相迎。
“我说括儿哥,既然他高秀延不仁,亦休怪我们不义!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我们就偏偏给他来个人赃俱获,看他还如何抵赖。”
张小郎君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得知高秀延与吐蕃人有瓜葛后,连夜便要前往驻扎在长安城外的铜武营,点齐兵将杀向高秀延的府邸。多亏了周无罪在一边劝说,这才缓下了性子。
“高秀延如今抱了李林甫的粗腿,想必有恃无恐。况且他现在是金吾卫将军、陇右节度副使,手握重兵,府邸周遭必定戒备森严,恐怕……”
李括摇了摇头,道出了心中的隐忧。
“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本天才就有办法叫他狠狠栽一个跟头!”
周无罪晃了晃脑袋,神秘一笑。
“死胖子,有什么办法赶紧讲出来,你哥哥我都被急死了。”
张延基夹了周无罪一眼,急声催促。
“唉,凡人呐,凡人。像你此等凡人,是永远也明白不了我这种不世出天才的想法的。也罢,也罢……”
看的张延基着急,周无罪却一时拿捏起了架子。
“你,死胖子,你……括儿哥,你看他……”
张延基一时无法,只得来到李括身边搬起了救兵。
李括微微一笑道:“无罪,延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并无恶意。你啊,就告诉他吧。”
“还是括弟明事理,附耳来!”
周无罪满意的点了点头,冲李括招了招手。
“这样,此事要慢慢来,急不得。我们……”
“妙计,妙计啊!”
李括听后不禁拊掌盛赞,如此行事高秀延定然不会察觉。
嘴角微微抽搐,张延基有些不甘的摊开手掌:“看不出,你这个死胖子还真有两下子。”
“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撑死的?”
“笨死的!”
周无罪撇了撇嘴,叹了口气。
“喂,死胖子!站住!”
三日后的清晨,长安城的上空堆浮满了各式流云,林林总总,多而不繁。朗朗乾坤下,长安城的百姓们纷纷起床梳洗、埋锅做饭,像他们的祖辈一样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若将长安城比作棋盘的话,那每一坊便是一个棋格,形形色色的棋子落入其间,构成了一个别开生面、精彩非凡的棋局。而最璀璨夺目的棋格除却东西大内,便要数城东南角的曲江池了。
今日,曲江坊四门戒严,沿途夹道旌旗招展,彩旗飘飘。距离曲江池不远的芙蓉禁苑迎来了天子圣驾,迎来了大唐盛世!
大唐皇帝李隆基带领贵妃、太子以及一干皇子、心腹文武来到芙蓉园游憩。大明宫大朝结束后,陇右战事便算暂时告一段落。这些日子来,李隆基为陇右战事殚精竭虑,操劳不已。封赏完了兵将,批阅完了奏折,他总算可以忙里偷闲,好好的歇歇身子,补补气力。
皇帝陛下驾临这等大事怎可出了差池?宫内的中使早就事先来到了芙蓉园,大到布置军士设防,小到摆弄每一块花圃,将一切事情布置了妥当。
这些日子来,一直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皇帝陛下感此良辰美景,遂决定举办一场小型的投壶比赛。一来可以让臣下松松紧绷的神经,好好休整一番,二来可以满足玉环的要求,看看她一直夸耀的射艺究竟精进到了哪番。
“陛下,臣妾若是一会拔了头筹,陛下要如何奖赏臣妾?”
杨妃今天穿了一件血红色襦裙,映的身子更加丰韵。一条宝蓝色的绸带从胸前沟壑滑过,在背心随意的打了一个结,直是勾人的媚丽。
李隆基被杨玉环一番娇声细语说的心中一颤,略想了想道:“玉环说怎般奖赏,朕便怎般奖赏,便连朕这身子不都是玉环的吗。”
杨玉环闻言立时羞红了脸,罗袖轻掩素面道:“三郎十足是个坏人坯子,竟知道逗弄臣妾。”
李隆基将杨玉环搂入怀中道:“玉环不就喜欢朕这副样子吗?”
“三郎……”
杨玉环气息变得急促,面色愈发红润。
“陛下,先入了席吧,大人们都等着呢。”
高力士见状适时地站了出来,轻咳了一声。
“嗯,朕知道了。”
李隆基松开了杨玉环,尴尬的笑了笑,迈开阔步朝临湖的一座五角凉亭而去。
这时节池中的荷花开得正盛,清香远溢,凌波翠盖,直是蔚为壮观。杨妃看后不禁神色陶醉:“三郎,这荷花开得盛时,比之牡丹似乎亦不予多让。”
李隆基朝池中瞥了一眼道:“三闾大夫曾赞曰‘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荷花出尘离染,清洁无瑕,倒也算难得了。”(注1)
微顿了顿,李隆基笑道:“不过这荷花太过倨傲,誓不与泥沙为伍,殊不知这世上之事有几个能不掺一粒沙子?朕更爱这牡丹,生的高贵,开的艳丽。最重要的是守礼,知进退!”
杨妃闻言努了努嘴道:“臣妾不与三郎争,三郎博学多才,通古至今,张口闭口都拿古人压臣妾。”
“朕知错了,娘子恕罪!”
李隆基捻起一只兰花指,作伶人状低声唱道。
他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杨玉环却听得真切。
“噗,陛下还真是好兴致!”
杨妃甩了甩罗袖,撒下半空清香。
临湖的亭子并不大,仅能容纳四五十人。仅仅护卫、宫娥、内侍就占去了三十人的位置,因此除去李隆基和杨玉环,能够有幸进入亭子的便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