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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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只有在军中,才有相对的公平;只有在军中,父辈的荫蔽才会减小到最低。
这条路虽然艰辛,却能让人看到光。行在路上,只要有希望,再苦再累都值得!他们拼的便是一个念想!
“那你卖掉这些茶砖,得来的钱财怎么办?”
何润师叹了口气,既然少年已经下定了决心,多说已是无益。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多给这孩子些中肯的建议,好让他少走点弯路,少吃些亏!少年已经决定投到疏勒军中,故而这些钱财势必不能再带在身上。是拖人带回还是暂存在货栈里,都要早做定夺。
“商队里有些叔伯走过这个草场就会回河西去!”
对于此事,二娃倒不担心:“我会拖人把银钱带回家去,悉数交予我阿爷!下次回家不知何时,多留给他老人家一份钱财,我心里也踏实一分。”
商队中有同村的二柱子,将银钱交予他二娃自是十分放心。自己这一走不知道要几年才能回河西,自然要将家中的事情布置好。
何润师点了点头道:“如此倒也可行,只是疏勒城据此颇为遥远,你一个人可能成行?”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支商队之所以一反常态、刚过春至就启程,是因为大部分人根本没想今年就回去!”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一般的商队都是选择秋日启程,即便是春日出发,也得等到柳树吐了绿芽。这支商队这么早来到塞外,要是贩了货立马就回去,就得冒着酷暑穿越茫茫戈壁沙漠,这样的表现确实有些诡异反常。
二娃摊了摊手,咽下一口吐沫,将自己的行程和盘托出:“大伙儿是想去碎叶、休循州一带‘淘金子’,如果条件允许,还想到康居、安息碰碰运气。所以,他们在这个草场稍作休整,还会继续西进,压根就没打算今年除夕夜在家中过!”
商人们最重视的便是行商的效率。出一次塞,若是赚的不比在城中多上百八十倍,有有谁甘心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这丝绸之路上行走?
听到此处,何润师心中一酸。虽然是太平盛世,这些商人要想挣得一份家业,也得付出百般努力,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所谓的盛世,不过是当权者粉饰的一面彩墙罢了。
怕对方没听明白,二娃又朝西南的方向指了指:“就在那密水流域,穿过葛罗岭,一路西行即至!”
“休循州?”
何润师微微一愣,良久才明白少年所说的是那些城池的故称。
“这一代除了拔汗那,如今都不在安西军控制中。你们要去撒马尔罕、或者阿滥谧城,危险不小啊。”
所谓的休循州,乃是对拔汗那的旧称。同样,自从大食势力入侵这片地域后,康居城改为了撒马尔罕,安息改为了阿滥谧城。只有对故土无比眷恋的人才会依然称其唐名,像何润师这种常年在西域跑生意的人,连名字都改了大食的,当然不会再记那些城池的唐名。
何润师经常在西域跑生意,如何不知此带的混乱局面。这些地方常年在大唐、大食人间摇摆,其国主又没有足够的实力保得周边安靖。商队若是没人护卫,贸然前往怕是会吃了闷亏。更何况,这一代的军队本就没有什么纪律可言,经常是官匪勾结,若是不吐出点血,根本不可能安然得返。
“听说他们弄到了通牒!”
二娃挠了挠脑袋,脸上写满了笑容。“虽说城关税收的黑心了点,但贩货所得的收入也是不菲。不过,我到了疏勒镇也就不再西行了,不用担心这些!”
“那倒也是!”
何润师点了点头道:“小子,好好干,我看好你!”
在少年身上,何润师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当时自己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了一切。眼前这个少年却只为自己而活,为什么不能比他活的更为灿烂呢?…………
花萼楼前雨露新,长安城里太平人。龙衔火树千灯艳,鸡踏莲花万岁春。帝宫三五戏春台,行雨流风莫妒来。西域灯轮千影合,东华金阙万重开!
不一样的春天,不一样的壮美!
人生无时无刻不在选择,行在路上,无悔于心,或许是探索的最好方式。
二娃所言非虚,互贸结束之后,商队并没有在葛逻禄人的草场做过多停留。一小部分行商选择返还关内,更多的人则是结伴继续西行。何润师也辞别了葛逻禄叶护谋剌鄂逻,与商队同行,返回撒马尔罕的家中处理族中商务。
遥远的西方是那么的神秘,据说那里遍地都是金子,于他们而言那片土地具有太强的吸引力。
大唐、河中诸国、大食,这就像一只棋盘上的诸色棋子,你来我往,不停的拼杀博弈着。任何一方的偏转都会使战局发生巨大的变化,影响最终的战争走势。
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这局棋,注定要下到最后一刻啊!
但无论是谁取胜,都不会影响商贸的繁荣。于商人而言,他们只希望战争不要拖得太久,最好尽早打完。不管是谁实际掌控,只要西域处在稳定的局势下,他们的利益就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但若是战争久拖不决,那么行商的路线便会被切断,那时大伙儿就真没活路了。
过西州,经焉耆镇,沿着赤河一路西行,大伙儿走了一个月的时间,终是抵达了目的地疏勒。
之所以没有选择去碎叶,是因为护卫商队的刀客们临时得到了消息,两姓突骑施人在碎叶川一代杀的昏天黑地,全城戒严!突骑施人暴戾无常,现在又在内耗火拼,此时大伙儿奔去碎叶,不是找罪受吗?
所以他们决定先到疏勒镇,再北上前往拔汗那。那一代相对较安全,走起来也顺畅的多。得知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二娃了。这样改易路线后,他便可以节省大半个月的时间。毕竟,若是大伙执意去碎叶,他就得和商队在龟兹镇分手,独自南行。
才到达疏勒城,大伙儿就被徙多河外几百里的草场震得目惊口呆。他们本以为疏勒镇该是黄尘漫天,烟沙滚滚的景象,谁曾想却是流水潺潺,碧草漾漾?(注2)有河流的地方就有生命,有绿草的地方就有希望。
“关大哥,我们这便入城吧。大伙儿赶了这许久的路,也该好好休整一番!”
何润师本是商人,自是善于钻研人心。这一个月来的相处,已经把他和众商贩的距离拉近。这些商贩多是第一次来西域,从何润师口中,他们了解了西域诸国许多的风土人情,自然心生向往之情。
只是关瑜元却始终对何润师持有戒心。以他常年出塞的经验分析判断,这个何润师好生古怪。虽然他是汉人无疑,却对许多汉家风俗都不了解。相反,这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却对河中诸胡的习俗了然于胸,不能不让人生疑。
他为什么要跟着自己?难道就真的因为那个二娃?
“润师啊,你不是要赶去撒马尔罕吗,依我看,倒是不需进城误了你的时间。你只需翻越葛罗岭,再一路西行即可到达。”
关瑜元微微一笑,和声提议道。
“唉!”
何润师摆了摆手道:“这个倒是不着急,不过是族中出了一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下。陪诸位进城喝杯酒水的时间还是有的。再说,我还要把二娃亲手交给大都督才心安啊!”
“何大哥!”
二娃早就臊红了脸,忙催马上前抗议道。这个何大哥,好倒是好,就是管的忒的多了……
“呵呵,大小伙子竟然会害羞!”
何润师轻拍了拍二娃的臂膀,笑声道。
“既然润师不着急,某自然无所谓。我们这便走吧!”
关瑜元声音中听不出一丝喜乐,平静的如同夷播海静谧的水面。(注3)……
注1:蜃景:即海市蜃楼,语出《史记·天官书》“海旁蜄(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云气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积。”
这2:赤河:即今塔里木河。
注3:夷播海:即今巴尔喀什湖。
ps:唐朝西域疆域变化极大,此处以谭其攘先生所著《中国历史地图集》34…35分页为准。多埋些坑,大家先猜猜看。
第二十九章 行者(四)
疏勒都督府内,摆放着一张暗棕色的案几,案几之后坐着一个眉眼清秀,俊朗无比的少年。
作为疏勒军新任兵马使,李括自从入驻都督府,就没有落得片刻清闲。每天早晨他一睁开眼,就会发现案几上堆积着厚厚一叠奏报。按照捭将的话说,这些都是各附属县发生的大事,需要他老人家亲自过目定夺。
疏勒军捭将是个突骑施人,每当少年露出惧怨之意,他总会找出各种理由,噎的李括无话可说。
那些理由有理有据,合乎情理,少年确实无话可说……
不似中原州县设有刺史、长史、县令等一干行政长官,在人口稀少的安西四镇,只设节度使、都督等武职,至于行政权则由这些将领兼领。作为疏勒都督府的最高长官,李括理所当然的要承担起疏勒镇的文武管理。大到布置疏勒一代的防务,谨防突骑施强盗、吐蕃惯匪侵入打秋风,小到协调莎车县、伽师县大户的田亩纠纷,都需要疏勒兵马使他老人家亲自点头吩咐。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下厨不知庖烹蒸煮苦。李括之前虽也统领过数千人,但那只涉及军队操练,并未牵扯到民政。像现在这样又当将军又做刺史,着实有些让人头疼。
只是,既然已经成为了这一地区的最高长官,少年便要慢慢适应自己的身份,适应疏勒镇百姓投来的艳羡目光。
“有本事,就来取!”
上元夜,那个戴着面具的江湖侠女突然闪进了自己的脑海,占据了他所有的思考空间。
嬉笑怒骂皆是情义,他该怎么做?
“怎么,不能是我吗?”
“妻子!你……你成家了?”
“……”
“走开,禽兽!走开……”
“我们来……”
一个个片段闪进少年的脑海,似乎他确实爱着这个冷艳的女子。
嘴角微微一咧,少年兀自苦笑着。
这份爱不似对阿甜那般炽热火烈,连他也说不清这种朦胧的感觉是什么,自己真的爱着这个女子吗?
那夜酒醉后莫名其妙的跑到倪欣的房中,少年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现在再与倪欣碰面时,两人都会觉得有些尴尬。虽然少年对倪欣颇有爱慕之意,但她的想法是什么样少年却是不得而知。现在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只怕事情也由不得少年做主……
不过,一个事情却是明摆着的,即倪大小姐对少年的态度明显软化。虽然在人前,她还做不到对李括投怀送抱,却也绝不会拂了少年的面子。也许,与李括共度巫山云雨后,倪大小姐就转性了?
唉,感情这点事,可真够揪心的。他与倪欣迟早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可是现在谁都不想去做这个人……
将一本奏报推开,李括从贴身里衣中抽出了那张玉门关守备张子谦赠给他的信笺。
信封上写的确是高适高伯父的手书,笔走龙蛇,大气豪纵,不愧脱自于那个击剑而歌的热血男儿!
“这个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你到了疏勒再打开看!”
到了疏勒,尽数时间都用来处理奏报,少年竟是将这事忘了!
用随身小刀挑开火漆,李括缓缓的将纸笺展开。
日光投射进来,将泛黄的信纸染得更显沉郁,同是沉郁的还有少年的面容。
“申生重耳,唯君自择!”
短短八个字,让李括的心情沉郁到了极点。
连高伯父都这么悲观了吗?难道杨钊就真的非要置自己于死地?
李括深吸了一口气,背负着手在屋内踱起步来。细细想来,杨钊与自己的决裂,看似偶然,实是必然……即使没有杨暄的那档子事,他和杨钊终归不是一路人。以杨钊的性格,不为我勇者,即必杀之!何况自己曾知道他谋篡相位的全部计划?虽然李林甫最后是正常死亡,但若是留着自己,他每日定会惴惴不安,唯恐东窗事发。
“那个家伙可不是人。你指望他?在他的眼中,任何人都是棋子。四妹是,我是,你是,天下人都是!”
少年的脑海中突然出现虢国夫人那憔悴幽怨的形象,她丰韵的胸脯急剧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说出了这番话。
“是,你是和他联手搬倒了李林甫,但这算的了什么?你知道的太多了,知道的太多了懂吗?你知道他想染指相位,你知道他用慎儿勾引老贼,取得他的信任。你知道他为了相位不顾一切,甚至可以把自己的亲人送给别人把玩!他恨不得杀了你,杀了你以绝后患。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来终结这个流言!”
杨花花的面色是那么惨白,是那么无奈。是啊,人生之事,如意者又有几何?
未待多久,虢国夫人的面容变得扭曲,蜕成了裴徽那有些青涩的脸颊。
“七哥,七哥……你快些走,行军时不要走官道,不要过城关,最好,最好可以绕道荒漠!”
“……”
“别,别犹豫,出了长安就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