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第1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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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儿哥,以我看这碎叶城倒是挺坚固,我们倘真要硬攻?”
望着黑漆漆、脏兮兮布满粘稠液体的碎叶城墙,张延基单手挽缰,试探着问道。虽然他已是竭力掩饰,但言语间却分明透着一股自怯。不过这倒也不怨张延基,此次天威军赴碎叶镇压叛乱,为了赶时间,走的极为仓促,并没有带太多的辎重军械。
便是攻城所必备的器械,李括也是命行军司马捡轻便的携之。故而除了规制最微狭的弩车、桦木制成的简易云梯,天威军几乎身边几乎没有什么趁手的众杀伤攻城器械。
这要放在一般的县城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将要攻克的是曾经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城。疏勒城虽不及长安、洛阳般坚固,在这西域之地,也算是顶一顶二的名城了。
要想不借助投石车便攻克它,确实有些不现实。
李括见好友疑心,只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不用担心这许多,只管按照我说的去走,我保证不出旬日便将其攻克!”
“或许我们可以只围不攻,耗尽城中的粮食,把突骑施人活活饿死?”
张延基却是还不死心,咬了咬牙又提出了一个叫人有些哭笑不得的设想。
兵法有云,兵力十倍于敌者,则围而击其援军矣。
不过这招围城打援于当下形式却显然不太合适,且不说大食人自顾不暇,短期内根本不可能驰援碎叶,光是碎叶城中的粮食储备就足够突骑施人吃上半年,如此要真是围城打援,怕最后饿死的不是突骑施人,而是安西唐军自己!
见李括默然不语,张延基似乎也想通了其中关节,红着脸道:“就当我没说,还是攻城吧。”
尽管心中颇为怀疑,张延基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李括。这个家伙,虽然心思让人琢磨不透,但心头的鬼点子着实不少,最后总能带给大伙儿惊喜。
“命令第一千人队攻城!”
李括面容拔出黑刀奋力挥起,面上的笑容顿消。
得到主帅命令,濮大锤点了点头,亲自挥起了一面青旗。他是铜武营的旗手出身,正是因为得了李括的信任才飞黄腾达,平步青云。按照常理讲,他连番升迁后自不需再做这般寻常旗手做的活计。但此战非同寻常,濮大锤希望自己的行动能够感染袍泽,让其效死力矣。
大唐军中有固定的旗语,但多是武德贞观年间所定立,距离现在时日太久,难免跟不上实际战场情形的变化。
为了适应变化多端的战场局势,各个边镇节度大多设立有自己的旗语,这样既便于统属,麾下将士也易于理解。
不过,这样一来若是有军队调动,难免回出现旗语冲突的情况。像天威军调至安西,李括便命行军司马将安西军所用的旗语告知了天威军校尉以上的军官。
即便如此,天威军也足足花了近十日的光景才弄懂吃透安西唐军的旗语,至此,李括才放心以疏勒军特有的旗语指挥天威将士。
按照安西军的定制,所供旗帜分为青、赤、褐、黄、黑五色。依据战场局势,所需执行的任务,分别挥动五色旗帜。而具体的战斗策略则由挥旗手的手势来决定。
此次濮大锤挥的是青旗,意即奋力攻城,不留余力。他又是在胸前奋力交叉挥了三组,所含之意为第一千人队做先锋作掩挡,第二千人队紧步跟上,第三千人队火力压制掩护。
这样的攻城方式遍见于各朝兵书,虽不出奇但胜在简洁易懂,稳固,适用于攻城方占绝对优势的情况。
不过,此次攻城战的攻守对比却显然没有达到李括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步。天威将士虽有逾万人,但碎叶城中的突骑施勇士也不会少于五千。如此说来,唐军的绝对兵力只有突骑施人的两倍。
以两倍的兵力如此攻城,确是有些涉险了。
不过战场之时,讲究令行尽出,既然李括已经作出了命令,不管对错,手下的兵勇只能去执行。
紫塞三关隔,黄尘八面通。胡笳吹复起,雄关铁锁开。
古城连堞响,奔马踏乾回。胡儿双泪下,汉塞一龙鸣!
伴着低沉的号角和嗡郁的鼓声,唐军的第一个千人队手持方盾向碎叶城发起了首轮冲击!……
注1:越国公:即隋朝名臣杨素,以治军严厉狠辣而著称。
第十六章 朔风(六)
鼓声隆隆,催人奋进;号角沉郁,予人报国。
天威将士们冒着如蝗羽箭一步一趋的朝巍峨高耸的碎叶城挪去。黝黑的城墙仿佛是一只上古巨兽张开的血盆巨口,要将一切靠近它的生物吞噬。
但此时的天威将士们无惧于死生,在那黑漆漆、脏兮兮布满粘稠液体的城墙中,居住着无数与他们一样黄皮肤、黑头发,穿着唐衫,讲着唐言的父老乡亲,碎叶城一日不回到大唐的治下,他们便不能得到公正的对待,不能享受到一个大唐子民应该享有的尊严。
帝国强盛的真正意义是什么?不就是护卫百姓的周全,让他们过上安泰的生活吗?
马贼行恶、盗匪横行则官府镇之搅之,蛮族侵袭、胡虏劫掠则军队击之抗之。这样的国家才值得百姓托付死生,这样的国家才值得无数热血儿郎用血肉去守护!
若是一个强大的帝国连自己百姓的尊严都捍卫不了,这样帝国的强盛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为权者歌罢了!
若是这般,那么“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就会变成一句滑稽可笑的妄语,若是这般,大伙儿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岂不就是一家一姓之江山,就是帝王君父的一介虚荣心?
捍卫尊严需要的是什么?不是端坐于大明宫中的那名圣明君王的慷慨陈词,也不是满朝公卿的豪言壮语,这需要的是实打实的拼杀,是刀刀见血,枪枪染红的决战!
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的身边有无数的袍泽,我们的身后有无数翘首以盼的乡亲父老,我们的心中有那一抹不灭的念想。
捍卫尊严,捍卫尊严!为的是心中不灭的念想,是那不灭的念想……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第一个千人队是为先锋,主要承担掩挡的任务,因而他们绝对不能后退一步。他们是一堵墙,是一面守卫袍泽的墙,人在墙在,人亡墙亦不能亡!
就像沙漠戈壁中坚韧不拔的胡杨树般,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腐!
即便他们的肉身已经死去,他们也不会倒下,他们要用自己的尸身替袍泽挡住射来的羽箭,为他们赢得生的机会;即便他们的尸身已经倒下,也不会离开这个战场。他们的灵魂会默默注视着袍泽,注视着他们攻破碎叶城,注视着大唐的军旗飘扬在碎叶城的上空。
战场勿言功名误,陌刀起时万物摧!
嘿,战场勿言功名误,陌刀起时万物摧嘿,万物摧!
由于安西地界的高级将领近乎悉数被高仙芝抽调,带去抗击大食,此时天威军中的高层将领极度缺乏。第一千人队的统领是一名校尉,名叫周方虎,不过熟悉他的人都喜欢叫他周老虎或者虎哥。
周方虎是在石堡城血战中因功累迁到校尉的,亲眼见证过战争的惨烈、无情。或者说,是死去的那些袍泽为他垫就了升迁之路,是累及的森森白骨为他指明了石堡城大门的方向。
从阎罗殿走了一遭后,周方虎更加的精熟、干练,更加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不论你是哪个民族、不论你为谁而战,在战场上都是一般的脆弱。
一支流失就能贯穿你的脑袋,一方矛头就能刺透你的脏脾,一瞬犹豫就能叫你被敌兵割了脑袋……
要想活下来,必须抱着必死的信念向前冲,不能有片刻的犹疑。对!要想活下来,必须要抱着必死的信念,只有看透生死的人,才不会畏手畏脚,才不会因为惧怕死亡而反应减缓,动作变型!
越是怕死的人越是容易给人做了填窝,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往往能够活到最后!
不论你觉得可笑与否,这便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弟兄们,都别怕,跟老子冲上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他娘的又是一条好汉。碎叶城就这么篱笆杖高,爷们加把力翻过去,砍了突骑施杂种把他夺回来!”
周方虎竭尽全力的怒吼着,如同一只因受伤而出离愤怒的雄狮。三百步已经进入了车弩的射程,突骑施人虽然不会造弩车,却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勒令碎叶城中的汉匠建造床弩。
大唐军中最严密的技术便是制弩术,掌握这些技术的匠人往往都被控制在军中,手艺也多是父子相传,外人极少能一窥其中奥妙。
但是高宗年间,许多掌握制弩技术的匠人随军驻扎在碎叶一代,后来,突骑施人逐渐兴起,谋夺了碎叶镇,这些匠人也就因此沦落胡地。
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当然会接受突骑施人的差遣,制造床弩。或许经过几代的繁衍,他们早已忘记自己身上留着炎黄子孙的血液了吧?大唐于他们,或许更像是一个华丽陌生的符号。
大型床弩的射程可以达到四百五十步,即便是小型床弩也可以达到三百步。
弩箭的威力极大,往往能够射穿指厚的皮甲,以及一般硬度的锁子甲。纵观大唐军中甲胄样式,也唯有明光铠能够抵挡。但明光铠造价极为昂贵,只有陌刀军以及统帅的心腹嫡系部属可以配备,又岂能做到人手一套?
但弩箭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即射出的角度是水平的,无法像弓箭一般借助极大的弧线越过盾牌群,有效射杀掩体之后的敌军。
不过,如今突骑施人拥有地形优势。这帮狗…娘养的杂碎竟然在车弩下垫上了磨盘大小的巨石,这样床弩倾斜了一个角度,便可以有效的越过盾牌,从天空上方硬生生的砸下来!
许多天威军的弟兄就是这么被箭镞射穿了脑袋,甚至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便一命呜呼。
虽然他们有着质地坚硬的方盾作掩护,但床弩的角度太大,如果护住面门,胸口以下的部位就会给对方亮出来,同样非常危险。
他们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渐渐的有一些天威军的将士受不住巨大的压力,丢盔弃甲朝身后逃去,竟将后排跟上的第二、第三千人队冲散。但他们求生的愿望显然没有得到主帅李括的同情。
他们刚刚冲过第一道营垒,来到友军面前,还没有舒缓一分气神便被铜武营组成的横刀执法队割了脑袋,挑在竹竿上以儆效尤!
此时此刻,周方虎的脸色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忍了良久终是暴喝道:“他娘的,有卵蛋的跟老子冲上去,宰了突骑施杂种。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人死鸟朝天,都是大老爷们,别干没把的事儿!”
数十名出自第一千人队的天威军士被军法队割了脑袋,让周方虎羞愧不已,他也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老兵,如何不知士兵的苦衷,可眼下却不是讲人情的时候。
他们身后跟着的就有数千名袍泽,要是逃兵溃将反方向冲散了后面的弟兄,不用突骑施人弩箭攒射,无数的唐军就会被自己人踩死!
“冲上去,三人一组,相互护住要害,别他娘的多想,跟老子冲过去!”
在亲兵的护卫下,周方虎艰难的挪着步子,向那面黑漆漆的城墙挪去。虽然每迈出一步,身旁的亲兵都会倒下一个,但周方虎却不会停下脚步。
战场本就是个绞肉机,若是怕死的哪还会来军中谋活路?活下的那是运气好,死了的就当替袍泽迎了箭,挡了刀!
那些心中惊惧,企图逃跑的天威军士卒,见到自家校尉如此勇猛后,一时也是愣在当场。
回首看了看不远处竹竿子上挑着的血淋漓的脑袋,他们终是咬了咬牙,相互掩护着要害向前迈出了步子。
反正横竖都是死,与其后退被军法队当做逃兵砍了脑袋,不如跟突骑施杂种拼了。拼赢了能够封妻荫子,安享富贵,拼输了不也就贱命一条吗?校尉大人那么金贵的身子,不还冲在最前面?
大伙儿咋的就那么没骨气,尽做那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磨刀呜咽水,水赤刃伤手。
欲轻肠断声,心绪乱已久。
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
功名图麒麟,战骨当速朽。
去他娘的,跟突骑施蛮子拼了,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
鼓角峥嵘,箭矢如簧,碎叶城外一面用血肉砌成的不屈长城正缓缓向漆黝黝的城墙移去!
第十七章 朔风(七)
“呜…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奏响,天威唐军向碎叶城发起了最猛烈的冲击。
昔有华夏先祖平四海逐蛮夷而定鼎九州,今有大唐男儿不惧死生勇夺碎叶城!
他们没有选择,他们的民族决定了他们所应持有的立场;他们不能退却,他们的血液受之于炎黄,承之于华夏!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周方虎双目赤红,单臂举着横刀,声嘶力竭的喊道。或许此战过后他们中的许多人注定看不到翌日的朝阳,无法回到家乡与妻儿团聚,但此时此刻他们不会后退一步!
不时有人被从碎叶城墙上漫射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