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第2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座题为《思源阁》的三层木质小楼位于后院西馆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除了临近五十步有一座用黄土夯砌成的百米高的山坡,你完全看不出这阁楼周遭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一样的黑瓦素墙,一样的朱门青窗,伴着鹧鸪的几声啼叫,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由于位置僻静,平日除了派送吃食饮水的杂役你几乎再难见到什么闲人。
据说这座阁楼始建于贞观年间,为太宗陛下兴修以供奇才研学之用。既然是奇才,自然不能用寻常聪颖人士的标准去量度。据夫子说,该楼自建成伊始一共只有四人登临阁楼顶层。太宗朝的许敬宗,高宗朝的王勃,武后时的狄仁杰再加上开元年间的王右丞,哪个不是天纵奇才?全大唐数十年才盼出这四名不世出的天才,自己不及弱冠便能登临阁楼二层,距离先贤只有一步之遥怎能不让人热血怦发?
其实,这座阁楼寻常并不用于讲学。一进楼,你便能闻到扑面而来的书卷气,夹杂着从楼宇后窗飘入的杜鹃花香让你不觉中便沉了脚步,静了心神。不同于一般的藏书阁,一楼的大厅内甚为空旷。六根涂抹了朱漆的木柱直入阁顶,木柱两两之间都镶有一面齐人高的落地铜镜,合着从天窗射入的微弱光线,折射出一抹极为诡谲的乌蒙金色。铜镜后的空地用三面四扇屏风围成了一个个小隔间,教习装束的中年男子们或端坐其中静神凝思或奋笔疾书,录记灵感。只是,这些人李括从未在国子监内见过,眉眼间总透着一份说不出的古怪。方想近前一探究竟,却听得引领的杜博士轻声凝语:“天道纲常,人世有命。该是你知道的你终会知晓,不该你知晓的便是参透命格亦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李括面颊一红,知是博士提点自己恪守规制,忙去除了探秘的心思,随着教习的步子从厅阁尽头的转角处拾阶而上。许是久无学子登临的缘故,朱红的木板上落了厚厚一层浮灰,经由众人这么一激便全顺势扬了起来,直呛的人咳嗽不止。转过四处方旋,梯子便紧窄了许多,需是微微侧身才能上临。少年们纷纷学着博士的样子,将下摆袍襟缠至腰间,微微弓着身子朝前探去。好在这个姿势没有持续太久,不然爬至二层已是腰背酸痛,哪里还有心思研读书籍。
下足发力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李括顿觉周遭豁然开朗。随手拭去额角渗出的虚汗,少年微微惊诧的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一排排褐赭色夹桃木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各式典籍,朝阳透过木箸支起的雕窗洒了进来,在褐蓝色封卷上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不同于底层中厅的清幽诡谲,二层厅阁甚为宽轩敞亮。紧邻东首的主墙上,绘有一面色彩缤澜的大唐疆域图。
从长安起始,经阳关过疏勒,翻越过葱岭直达极西之地的弗林国。这一条在舆图上用红绸标记的古道自汉至唐,带来了多少文明的碰撞。一时间,少年竟不忍将目光移转,渴望在这条代表大唐昌盛繁荣的古道上多停留片刻。东墙之下立着一方乌木方桌,桌右角叠放有一裁生宣,之上压有一块青玉镇纸。方桌右手侧摆着一具象牙笔筒,其中随意的散落着几只狼毫。书桌正手位置摊放着一本《淮南子》想是博士正读了一半,正在小憩罢。
此前甚少言语的杜博士却突然开了口:“诸位都是我大唐的青年才俊,才思敏捷异于常人。一路登楼而来想必阁中景象皆了然于胸。旁了的话杜某人也不必说,只是这阁中规矩老夫还需提点一二。”
微顿了顿,见众人皆是虚心倾听,杜博士满意的点了点头:“汝等既是英才,自然当因材施教。自今日起,汝等可随意翻阅三层以下典籍,每日下学之前需写一篇赋文以记当日所悟。只是这三层楼汝等却是万万不可登临,这是国子监的规矩!”
河东裴氏长孙裴行辰冲杜博士深施一礼道:“学生愚钝,不知由哪位博士教授我等经赋?”
杜博士轻自摇了摇头道:“求学之至善之道在于求索,汝等皆乃英才当有追源朔本之心。”
微顿了顿,终是叹道:“单就经史而言,国子监内除夫子外已无人可教授汝等。不过恰巧前翰林学士李安要来阁楼潜心编纂文集,他每日便在二楼东首靠墙处的角桌处。以他的学识,若要教授汝等些经义倒也不难,你们若心中有不解之处就去问他吧。”
众人拜谢过杜博士后,便目送着这个性格孤僻古板的老头转身走远。待那袭褐青色长袍消失于转角旋梯处,方长长舒一口气。
“嗯,这次例考当真痛快,让我结识了括兄这样的英才。”
陈润之踱步而来,冲李括微微拱手,温润一笑。
“润之兄自谦了,我不过是运气好才得了头名。若论学识,谁人不知汝阳陈三公子乃我大唐当今青年才俊中的翘楚。”
李括不敢托大,忙回一平礼,笑道。
“哎,头名就是头名,哪里有运气一说?我陈润之又不是徒好虚名之辈,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名头和括兄起了嫌隙?”
陈润之摆了摆手道。
“呵呵,我等皆是读书之人。古话说的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以后典史文选之中我要是有什么不懂之处还望润之兄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
“文武相佐,方是全才。我大唐是马背上夺得的天下,不知括兄可否精于骑射?”
裴行辰轻摇折扇,目光却丝毫不曾直视李括。
李括却不以为恼,笑道:“若说征战塞上的沙场工夫,我定是一窍不通。不过若是五十步外的定靶,我勉强也能射个透儿双。”
裴行辰嘴角微微一扯,面上的愠色一闪而过:“如此便好,郯王一月后要在宫内举办场马球比赛,到时陛下,贵妃娘娘也会前往观看。两队成员分别是边镇各节度的牙兵和我国子监精于骑射的才俊。恰巧子乔兄前日跑马伤了腿脚,我正愁缺了人手。若是括兄加入,我国子英杰胜算便又加了一成。”
见李括面露难色,裴行辰心中暗喜,朝东边拱了拱手道:“我倒忘了,括兄如今也是东宫的属官,若是有不便之处……”
李括双眉一展,推手道:“这有什么难处,一场马球而已,我等当为学子争光!”
二人又议定了相应训练的时间,场地等细节便击掌相约,此事便算定了下来。
李括又与其他几位学子寒暄几句,终觉索然无味,便寻了个由头闪身至东首的书海之中。
李括家中以诗书礼仪传家,自祖父起更是注重子孙的学识培养。故而李括自小便养成了喜静好读的习惯,此番静坐书卷之中当真是鱼入沧海好不快哉。
缓步至一栏先秦文集侧,李括寻了张胡凳便撩袍坐定。
轻手抽出一本《墨子》拂去书脊上的清灰,少年便专注的翻阅起来。
“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说往,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情不知其不义也,故书其言以遗后世;若知其不义也,夫奚说书其不义以遗后世哉?”
少年正读的兴起,却忽然发现这篇传世名文已被人用墨笔圈圈点点,斑驳不堪,不禁皱紧了眉头。
“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还顾得了仁义道德?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一百人也是杀。若想不被杀,便要去杀人。”
一个长着浑圆脑袋,生着浑圆身子的少年从一抔书籍中钻了出来,微伸了伸懒腰,冲李括打了打哈欠,漫不经心的说道。
第三十三章 国子(七)
李括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却怎么也把他与神圣的藏书阁二楼联系不起来。包着黑色头巾的脑袋似是要挣破束缚一般,直顶的额头处包包鼓鼓;浑圆如水桶的腰身挤的一袭玄青色长袍好似短打,直缚的人弯不下腰。略带着戏谑目光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似打量猎物般直盯得人两腿发抖。
轻移几步来到一张梨木方桌前,青衣少年扭着腰肢艰难的把自己挪至桌案上,撇了撇嘴道:“不用这么盯着我,虽然本天才学冠国子监,连夫子都赞赏有加。但天才也会怜悯你们这样的凡人,但凡能指点你的地方本天才绝不会藏私。”
李括心中好笑,却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不知这位天才姓甚名甚?”
“无罪。”
“没姓?”
“姓周!”
“年龄?”
“十七。”
“籍贯?”
“荥阳。”
“额……你来在是干嘛的?”
“我说你这个人好生无聊,我来这不是求学难道是来学煮饭,浆衣?凡人就是凡人,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这年景,像我这样不世出的天才才真是孤独。”
“……”
见李括那副可怜的模样,无罪心下一软,摇了摇头道:“你也别太自暴自弃,虽然像你这样的凡人成不了本天才这样的绝世精英。但只要虚心接受本天才的指点,要想完虐其他麻瓜还不是问题。”
他说话是两腮被气充的鼓鼓的,活像一只灌满琼浆的马奶皮袋。
见李括似乎不为所动,无罪却着了急。轻跳下了桌案,向前移了几步,少年指着上首的隔板道:“知道这上面住的是谁吗?”
李括轻摇了摇头,尴尬一笑。
无罪耸了耸肩道:“这思源楼的三层本朝只有三个人上去过。这第一嘛当然是夫子他老人家,这第二自然是那个自命风流的三师兄。”
轻揉了揉鼻尖,无罪移至李括背后,低声道:“这第三嘛就是本天才我啦!”
李括再也忍不住笑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无罪,你,你还真是逗啊……”
李括一阵抚胸顿足,笑的咳出了声。
“你,你笑个头啊。难道你不相信本天才我上过三层楼?”
周无罪双颊霎时变得通红,鼓着腮帮逼问道。
李括强自压下心中的笑意,挺了挺腰身一本正经道:“嗯,我信,我信还不成吗。只是既然无罪兄弟上过三层楼,可曾知道其上藏有何书?其间解惑何物?”
周无罪撇了撇嘴,得意道:“求学之路有宽有窄,受用之物有好有坏。国子监本是我朝精英翘楚汇集之地,而这思源阁更是我大唐培养人才的秘密居所。世间学问无非经史典籍,兵书阵法。然此三层楼采用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炼非常之人……”
李括见他装作一副鸿儒国士的模样打着官腔只觉分外有趣,也不打断他,顺着话头接道:“那么此阁究竟培养何用之人,不知无罪可否告知一二?”
周无罪见李括态度恭敬,立时来了兴致,索性去了忸怩的姿态挥了挥手道:“告诉你也无妨,实际啊这三层楼是专门为陛下培养隐士的。”
李括见他面容坦然不似有假,也想探听一二便索性拉着无罪坐至一方书架后,爽朗的说:“哦,那我倒要好好听听,要是你够义气,我就认下你这个兄弟。”
周无罪面上闪出一抹喜色,但随即便消逝在那张亘古不变的面瘫脸上。“兄弟?一个个说的比谁都好听,真正遇到事了还不是落井下石。这个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李括不好再说什么,微微一笑,静待无罪倾诉。
周无罪见一拳打在棉花上,悻悻然的蹭了蹭鼻子,沉声道:“其实你蛮不错的,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有股亲切范儿。”
微顿了顿,无罪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神态:“要说这隐士嘛直如其名,是陛下暗中培育的秘密线人。这隐士的的作用可是无与伦比,在内充当陛下喉舌,纠察叛臣,暗访秘案;在外遍访西域漠北,充当细作,刺探军情。这样的人没点本事怎么应付的来?文才武略一样不能少,最重要的便是对陛下他老人家的赤胆忠心。”
李括摇了摇头道:“既然此人选如此重要,必会避讳谈及。你又如何会如此坦诚的相告于我?再说,以你的年纪阅历怕不会轻易被夫子选中吧。”
周无罪轻哼一声,不屑道:“要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真是愚不可及,才名本领岂可以年龄度之?要说本天才的学识本领,除了那个烧包的三师兄,还没有人敢叫板!”
轻蹭了蹭鼻尖,周无罪叹道:“至于这隐士的身份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一来我还没有成为隐士,二来我也没有向你透露机密事要,不碍事。”
李括不知无罪竟如此坦诚相待,有些尴尬的拱了拱手赔礼道:“如此,便是愚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无罪挥了挥手道:“算啦算啦,要是碰到个这样的人我都生气,本天才现在早都气死了。”
“那你看我能做隐士吗?”
“你?”
周无罪单手托着他那满是肥肉的下巴,端详许久道:“要说嘛,你小子资质倒是不差。能进思源阁二层楼的人学识想必不差,看你这身子骨也像筑过基的道中人。虽说与本天才有些差距,但只要虚心学习,也不是没有机会……”
“那你肯帮我吗?要说有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