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第3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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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斩蛟(五)
你不是为了一家一姓之江山而拼杀,你守护的是我们自己的家园!
周无罪的回答掷地有声,李括不由的为之一振。
是啊,自己当初听闻安禄山反叛率众毅然北上的时候,所为的不就是守护大唐,守护属于他们每一个人的家园吗?这个大唐不属于李亨父子,不属于李唐朝廷,而是属于他们每一个人!
不论是王爵公卿还是靠出卖气力的街边苦哈哈,他们都头顶着同一片蓝天,脚踩着同一片大地。大唐之所以为大唐,不是因帝王将相的显赫家谱,而是因每一名唐人的努力,每一名唐人的坚守。这才创造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大唐!
而如今叛军竟然要生生毁坏无数唐人用生命和鲜血换回来的这个大唐,自己作为一名唐人真的会因为个人恩怨而对肩上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弃之不理?
自己绝不会这样做!
自从自己穿上这身军装的时候今生就注定了抛舍不下肩头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无罪,你说的不错,我们守护的大唐不是李亨父子的大唐!”
李括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不过,如今大军围攻长安城,破城指日可待,即便我率军攻入潼关,也只是锦上添花,忙不上什么大忙。与其这样倒不如干一些更有利于大唐,更有利于家园的事情!”
周无罪皱了皱眉,喃喃念道:“更有利于大唐,更有利于家园?”
“不错!”
李括点了点头道:“如今长安和睢阳的战况正好相反,我们与其去长安锦上添花,倒不如去睢阳雪中送炭。长安城中的百姓是百姓,难道睢阳城的百姓就不是百姓吗?我们守卫的不是一家一姓之江山,我们守护的也不是仅属于帝王将相的家园!”
李亨为什么这么急着收复长安城?因为长安象征着国祚,象征着大唐的希望。而睢阳虽然地理位置相当重要,但毕竟不具备一定的象征意义。若是叫李亨选择,他当然会选择抢先收复长安,给叛军一个沉重的心理打击。
所以他不惜把所以的兵力都派驻到长安,所以他不惜向回鹘借兵攻城,这一切不是因为他心忧长安城百姓的安危,而是因为他在意自己的王座江山。
所以他宁愿牺牲睢阳城的数十万军民,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但李括则不会这么做,在他的眼中,长安城百姓和睢阳百姓的性命同等尊贵,长安城土地和睢阳土地的地位同等重要。
他们守护的不是一家一姓之江山,他们守护的是属于每一个唐人的家园!
无所谓尊卑贵贱,这是属于每一个人的大唐,这是属于华夏文化的大唐!
旭日升出,即为大唐!…………
李括进军睢阳的决定才一提出,就获得了诸多江淮军将士的响应与支持。
这倒也不难理解,这支江淮军,除却铜武营的少数军卒,多数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江都人。如今睢阳被叛军所围,若无援军相助迟早会城破。
待到那时,江淮门户洞开,遭殃的还是江淮道的百姓啊。
相较于长安城,江都城的百姓才是这些江淮将士的亲人!
世人皆有私心,如果让他们选择,他们当然会选择守护与自己血脉更近的亲人!
获得众将士的倾力支持,李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亲自向郭子仪修书一封,婉拒了郭令公的好意,并表示自己会进兵睢阳以解睢阳之围。
不久后,郭子仪回信给李括。他对李括的大义之举大为赞赏,并表示一定会尽全力在皇帝陛下面前替李括进言,以消除他二人君臣之间的隔阂。
对郭子仪的这一举动,李括付之一笑并不当真。
消除隔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隔阂岂是那么好消除的?如今他只希望尽早的平定叛乱,带着自己的亲人好好的过太平日子!
至于所谓的君恩君宠他不祈求也不在乎!
计定之后,李括便派人通知了高适高伯父,表示自己会在睢阳解围后顺道去往江淮接回自己的亲人,这样也不用过于劳烦他老人家。
一切安置妥当之后,李括只觉心中释然。
睢阳,我来了!…………
时近七月,天气十分闷热。
只有到了夜幕遮星之时,这种感觉才会稍稍减退。
李括率军离开唐州已经两日,如今到达了南顿城外。由于西京长安附近的叛军在朝廷大军的围攻之下连连败退,如今仅仅收缩盘踞在长安城一带,完全对唐州构不成什么威胁。
没有了后顾之忧,李括索性将城中一万名精锐悉数调出,只留了五千名乡勇守城。加上在上蔡收拢的一千余名马贼。如今李括手中也有足足一万一千名骑兵。
这些骑兵虽然不及曳落河那般蛮横强势,却也都是李括精心培养出的精锐,遇到普通叛军骑兵,未必会落于下风。
带着这样一只轻骑兵一路疾行,沿途的小股叛军见到后竟是主动避开,不敢直拂其锋。
李括此行的目的很明确,那便是解睢阳之围。如今睢阳城被围已久,每耽搁一日便有一日的风险,所以李括令全军只带半月口粮,一日行百里,只在夜间休息三个时辰。
如此急行军,便是在叛军精锐中也极为少见。
“七郎,再向前走便是鹿邑了!”
周无罪指着舆图上的一处小城,轻点了点。
借着微弱的火光李括蹙眉道:“听说田承嗣在这一代布有重兵?要去往睢阳,可有别路?”
周无罪无奈的摊了摊手道:“有倒是有不过得绕远,我们如今就带了半月的口粮,若是绕远的话粮食更是紧张。”
李括点了点头道:“那便从鹿邑道吧,我早闻这田承嗣有威名,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会上一番!”……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晨光方是熹微,士卒们便起身埋锅做饭。不过半个时辰后,用过早餐的士兵便拔营启程,向鹿邑而去。
鹿邑位于西淝河旁侧,距离睢阳不过两百余里。
叛军大将田承嗣负责驻守睢阳外围,以防止有唐军驰援。不过,睢阳城外围的范围实在太大,田承嗣纵然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于是他派出了数名心腹分领几处要塞,而这鹿邑城便是重点布防的一座城池。
事实上,要取道鹿邑并不需要穿城而过,从下游的浅滩涉水而过倒更为便捷。
再派斥候勘测了周遭地形后,李括便决定从西淝水渡河而过。
令李括感到惊讶的是,他们渡河时并没有受到叛军的阻截,及至全军读过西淝水,甚至连叛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样的结果令李括十分惊讶,毕竟鹿邑是座重镇,叛军布防的兵力不会太少,即便正面对决不能与自己相抗衡,侧面迂回牵制总还是能做到的。
自己这万余骑从城外疾驰而过,守军将领怎么会没有察觉?
以叛军好胜要强的性子,怎么会龟缩在城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渡水而过?
事出非常必有妖,李括因此暗生警惕,并命全军加强戒备。
“七郎,我倒是觉得叛军此举无甚奇怪。”
周无罪单手挽着缰绳,一边用刀鞘拨开头顶的灌木枝桠,一边解释道:“你想想,如今叛军的主力都围绕在睢阳城外十里内,在叛军看来,若是我们去援救睢阳,自可以把我们放过去,毕竟那边有十余万的大军驻扎在睢阳城外,等着围城打援。而如果我们不是为了去救援睢阳,他们就更没有必要出击了。毕竟不是他们的责任,他们若贸然出击有越权之嫌。若是胜了还好说,但若是败了,很可能被我们夺了鹿邑,到那时他们可就真的有苦说不出了。”
李括点了点头,周无罪分析的很有道理,毕竟自己的军马来势汹汹,再没有确定自己真实目的的前提下坚守城池倒也是个不算太坏的选择。
眼下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再为这些事情操心,要更关心一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但剩下的路就不好走了,要去睢阳,必过汴涣水,而这条大河迅疾非凡,绝不是能涉水而过的。”
周无罪沉声分析道:“要么渡船,要么踏桥而过。前者倒是可行,就是我们人数太多,找不到足够多的渡船,若是在途中出了什么差池,也不好列阵迎敌。”
“所以便只有踏桥而过了?”
李括蹙了蹙眉,沉声问道。
第三十章 斩蛟(六)
汴涣水上只有三处渡桥。
而距离李括大军最近的一座渡桥便是青梁桥了。
由于青梁桥只能同时容纳两骑并行,大军从午后开始渡河,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渡河完毕。
此时大军已经距离睢阳城不到百里,明显能够感觉到紧张的战斗气氛。
李括一路率军行来见到了不少叛军的游哨散骑。遇到这样的情况,李括便会命鲜于瑜成将其悉数射杀。在这个问题上,李括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如果让这些游哨散骑逃走哪怕只一人,大军的行迹便会暴露。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得与叛军主力相遇交战,但李括还是希望这场战斗发生的靠后一些。毕竟眼下睢阳城急需支援,哪怕只是一线希望,或许便能让城中的袍泽们支持下去。
这样的思路贯彻的很彻底,大军一路行来倒也是十分安全。直到行到距离睢阳八十里的位置,李括遇到了第一个大麻烦。
田承嗣似乎发觉了自己的行踪,派出了一支万余人的骑兵跟上了自己。不过,他们与自己的距离保持的十分微妙,两里的路程,不多也不少。
这个距离足够双方将领临时应变指挥调度,也是心理上最后的安全界限。
虽然被这么一只骑兵紧紧尾随感觉很糟糕,但只要他们不主动来招惹麻烦,李括倒是不会去和他们力拼。
在战场上,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盲目的冲动热血只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括早已过了那个盲目冲动的时段,眼下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和众军将做过商议,将决策失误带来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双方就这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谁也不肯率先迈出那打破平衡的一步。
当然随着李括向睢阳城的靠近,最后这种平衡也必将会破坏,双方之间必有一战。
望着远处灰霭色的山丘,李括心中暗暗道,睢阳我来了!…………
睢阳城府衙中,张巡正负手而立。
进入七月以来,城内的粮草供应愈发紧张,每名士兵每日只能分到一勺米。士兵们饥饿难耐只得寻茶纸、树皮来充饥。及到最后,士兵们甚至连铠甲和箭矢上的皮子都剥下煮了吃。
军队尚且如此,城中百姓的状况就更糟糕了。不少身子羸弱的妇女相继病死,一些男子也饿的皮包骨头,犹如骷髅。城内满是一片沉郁悲戚的氛围,原先繁盛不矣的睢阳城竟然变为一片鬼蜮。
挨到这般田地,全城将士只剩下了一口气。但只要这口气在,他便要坚持下去。
因为,他张巡在这里,因为大唐的信念在这里!
南霁云去往临淮并没有带回好消息,那个贺兰进明根本无意驰援睢阳,甚至还说即便出兵救援,等赶到时睢阳也已陷落。倒是宁陵城中派出三千骑兵和步兵驰援睢阳,虽然这些士卒进入睢阳时已不足一千,但到底给陷入绝境中的众人带来了一线希望。
也罢,也罢,人各有志,既然他贺兰进明无意救援,就让他张巡独自做这个殉国者吧。
若他张巡以身殉国若能保得大唐基业,则虽九死而犹未悔矣。
“大人,他们,他们都带来了!”
雷万春红着眼圈走了进来冲张巡抱了抱拳哽咽道。
张巡望了望堂内的众军将,清了清嗓子道:“国之动乱,人人皆愿上辅君王平定叛乱,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只是张某不才,不但不能带诸位觅取功名,封妻荫子,现在竟然连大伙儿的性命都保护不了。张某在这里向大伙儿赔罪了!”
张巡沉沉向在场众军将一拜,态度极为恭敬。
诸军将都是随张巡从雍丘、宁陵一线鏖战过来的老人儿,见到这番情景不禁掩面痛哭。他们都清晓张巡是一个舍身取义,毁家纾难的大英雄,自己自从跟随他老人家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最后的结局,现在又怎么会责怪他的?
觅取功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封妻荫子那是太平年景才能享有的恩泽,现在这会儿大唐都要亡了,他们便是觅取了功名又有什么用呢?
许远长叹一声道:“张大人莫要如是说,您是忠贞于大唐的英雄,大伙儿能和你一战至此,都感到由衷的骄傲,您莫要多说,到了这个地步,谁若是后退一步,便是与睢阳为敌,与大唐为敌!”
“前些时日有军将想我谏言,希望可以向东退守。但睢阳是江淮的屏障,一旦睢阳不保,叛军即可长驱直入,侵占江淮大地。况且我军将死饥饿、疲惫、病弱,此时如果撤退也无法逃脱。倒不如我们坚守在睢阳城中,战到最后一刻!”
张巡攥紧了拳头,振臂高呼道。
堂下却是一阵静默。
良久,张巡才是长叹一声:“我也知道诸位如今吃不饱肚子,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