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第7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守瑜?我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孩子呢,现在都长成大人了。好,好,我高兴啊。”
那韩老太爷见张守瑜走来,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张守瑜见那韩老太爷将长辈的姿态摆足,便应和着道:“您老人家便是大帅见到也得喊一声伯父,这次大帅筹备晚宴,您府上派个小辈儿就好,怎敢劳您老人家大驾呢?”
那韩老太爷摆摆手道:“说来哥舒大帅上任一两年来,整饬边防力抗吐蕃,保得我陇右宁安,就凭这点老朽怎么也得来给他捧个场不是?”
张守瑜唯唯称是,忙唤来门房将韩老太爷送进府中。
韩老太爷前脚刚走,便见一身着苏绸淡鱼纹白袍的中年男子在随从的簇拥下向节度府走来。
“韦使君,您能莅临此次宴会,家父定会大喜的。”
待看清来人乃是陇右韦家的现任族长后,张守瑜忙迎上前去。
那韦氏家主浅笑道:“守瑜啊,我与你们大帅也算是老交情了。今日他设宴,我怎能不来捧个场?”
张守瑜躬身答谢,自有管家跑来引领这位韦氏家主。
要说这陇右韦氏,在这鄯州城乃至整个陇右道都是无人不知的。虽说南北朝政权更迭甚为频繁,至前隋中原又是战乱不断,但这些世家大族却是任由王朝兴替,却屹立不倒长久兴盛。
自从魏晋大族王,谢(注1)衰败以来,便形成了最强盛的七个家族。分别为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河东裴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陇右韦氏,陇西李氏。虽然韦氏在七大士族中排名靠后,但无论是财力还是人才都是不容小觑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像陇西李家这样靠军功起家的世家也无法与韦氏相提并论。若不是太宗陛下重排了姓氏顺序,李姓将被死死的压在七大世家最末首。在这些世家眼中,所谓的新兴军贵不过是甘愿为胡虏卖命而一朝得势的暴发户罢了。(注2)前隋虽然废除了南北朝盛行的九品中正制,但门阀观念却早已深入人心。本朝定鼎之后,虽然朝廷极力打压世家权贵,但在这些世家公子眼中,那些寒门子弟不过如草芥一般。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和家族文化熏陶的他们无一不志向远大,以天下为己任。虽然国朝开科取士,但三年仅一举,全大唐的进士至多不过二百余人。
要运行唐朝如此之大的国家机器,仅靠这些进士肯定是不行的。故而朝廷之中,官员很大一部分还是出自这些世家大族。
有了丰富的朝中人脉,这些世家公子更加不把地方长官放在眼里,对于一些没有背景的官员,得罪了世家大族无异于对仕途宣判了死刑。
更有甚者,在某种程度上,世家大族的繁盛甚者威胁到了皇权。
自显庆元年(注3)以来,朝中重位无不被世家垄断,及至天宝,世家势力已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圣上也曾大刀阔斧的改革,但却收效甚,甚至隐隐有着被反噬的迹象。
李括是从偏门进的府,跟随他的只有张延基和窦青二人。
一来他不想太过招摇,引人注目。二来正门已堵得水泻不通,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这节度使府依着魏晋古风而建,五进的宅院显得颇为大气。前一进院为节度使大人办公之处所,有时也捎带着宴请上官。穿过一扇鎏金木门便来到节度府的后院,三进的空间足够哥舒翰大帅及他的妻妾子女安享生活,便是节度府的奴婢也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全宅最灵巧的部分莫过于后花园了,这个仿照江南苏州园林建造的园子甚得哥舒翰大人的青睐,处理完公务,他老人家每每都要与家人在此园赏春休憩。
节度使府正厅内,已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一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阔大的节度府正厅在容纳了近百人后仍看不出有丝毫拥挤之态。
哥舒翰端坐在上首,环视一周,朗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今日老夫办这个宴会,承蒙各位抬爱,给我这个面子,莅临出席。值此同庆之时,本不该坏了大家的兴致,但军务不容拖沓,今日老夫便要在这寿宴之上揪出私通吐蕃的奸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面面相觑间,都没了主意。这哥舒翰也真是,设个宴会就好好吃喝玩乐呗,恁地还揪出了个什么奸细?
哥舒翰轻拍了拍手,张守瑜便携着一个黑色木匣缓步走至大厅正中。
“守瑜,给大伙念念此奸细私通吐蕃的书信。”
张守瑜闻听此言轻点了点头便开始诵读道:“伏惟吐蕃赤松德赞赞普,愚陈宜可忝为鄯州城副守备,现得幸于赞普,愿天骑奔至陇右鄯州,愚自当开北门以献城。愚不胜惶恐,愿早日瞻仰赞普天颜于鄯州……”
“够了,大家都听到了。陈宜可身为鄯州副守备,深受皇恩,却勾结吐蕃,意欲谋逆。老夫既然身为陇右节度使,就有义务替圣上铲除奸佞,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
这话一出,陈宜可却是起身骂道:“哥舒老贼,明明是你以公谋私,公报私仇!你,你血口喷人,你以为你能堵住悠悠之口吗!”
哥舒翰却似乎并不动气,沉声吩咐手下道:“鄯州副留守陈宜可勾结吐蕃,意图谋反。现证据确凿,将其投入监狱,待明日午时三刻处斩以警示三军。”
那陈宜可怎肯束手就擒,拔出佩剑便向哥舒翰砍去。就在此时,张守瑜大喝一声:“叛贼意图刺杀大帅,杀无赦。”
屏风后忽然列出一队弓箭手,弯弓搭箭瞄向了陈宜可。
霎时间羽箭划过长空,正自狂奔的陈宜可被万箭穿心,右手怒指着哥舒翰瘫倒在地。
坐在左侧下首位置,正自饮酒的李括突见到此情景,心中不免也是一惊。正自思量接下来如何自处时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向哥舒翰的位置奔去。
定睛一看,那人不是高适却是谁?……
注1:王,谢:东晋王导,谢安。为左右朝政的名门望族。
注2:即五姓七家:史学界对五姓七家的划分多有差异,尚没有一个定论,此处流云取了一较为主流的说法,加入了陇右韦氏。
注3:显庆,即唐高宗李治的年号。从唐高宗以来,李唐一直打压山东世家。武周称帝后,更是极力任用寒士,不过收效甚微。世家大族,古今皆有,控制着国家命脉。
第四十六章 扬旌(三)
高适走至哥舒翰身侧,附耳低语了几句。
哥舒翰闻言后眉头紧皱道:“方才高书记已经查探到,投敌叛国的并非只有陈宜可一人。老夫方才就在想,他一个小小的鄯州副守备有什么资本和胆量去和吐蕃交涉,原来在他的身后隐藏着一个世家!”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皆是面面唏嘘。大伙儿都是出自名门望族,哥舒翰如此说来,岂不是大伙都有了嫌疑?
哥舒翰扫视了一眼台下众人,冷冷道:“当然,本帅现在还没有查出这个投敌卖国的世家到底是谁,不过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说完,哥舒翰冲高适点了点头。
高适冲在座众人拱了拱手道:“高某人是这样想的,如今陇右战局吃紧,朝廷兵粮又供给不足。我和哥舒翰大帅商量了一阵,想以市价向诸位征集军粮,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各家族在陇右的代表纷纷交头接耳,大谈特谈。陇右韦氏、河东裴氏、泸州陈氏、汝阳柴氏这些家族哪个不是富甲一方的豪门世家,虽说有些家族的宗祠没有设在鄯州,但并不意味他们在陇右没有发言权和影响力。陇右地处大唐咽喉,西接安西,东承关内,乃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途,他们怎么可能不用心经营?
虽然世家大族的子弟都以从商为耻,却无不在私下拥有着大量商户货栈。道理很简单,家大业大开销自然也大,若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何以豢养枝繁叶茂的子孙一脉?
不过这些任务多落在了庶出子孙的身上,他们因为出身卑贱注定与仕途无缘。为了增加自己在家族中的话语权,他们不得不委曲求全,远赴各地为家族募集钱财,收取租赋。
而这繁荣富庶的鄯州城自然成了各名门望族争相争夺、攫取的对象,无所谓对错,利益使然。
汝阳柴氏在陇右的代表柴荣怨声道:“军队征集军粮无可厚非,不过这按市价收购,价钱到底怎么算,得给个说道吧?”
泸州陈氏的三房次子陈瑜道摇了摇头说:“况且,军队也得告诉我们大致要征收多少,我们也好及早准备。”
“是啊,是啊。”
众人一阵感叹,台下一时纷乱嘈杂,有如集市。
哥舒翰只觉一阵烦躁,这些个名门子弟平日里人五人六,知书达理的。一到让他们出血的时候,便开始装疯卖傻,锱铢必较,当是一大毒瘤!
“够了!从明日起本帅命人去汝等府中征集粮食,有多少征多少,皆以平价论!不肯出售粮食或少售粮食者皆按通敌卖国罪名论处!”
他是真的气急了,嘶声吼道。
被他这么一喝,抱怨不迭的众人一时都闭上了嘴巴,纷纷将目光投向韦氏家主韦见瑞。
在场的世家大族中,唯有韦家可执牛耳。况且此处可是陇右,是韦氏的起家之地,若凭韦见瑞一族之长的身份都压不住哥舒翰,那大伙就真得大出血,认了倒霉了。
韦见瑞约莫四十来岁,面容保养的极为细腻白皙,一缕短髯蓄在下颌间,举止儒雅颇有名士风范。
此刻他见众人皆是望着自己,心下了然。
他清了清嗓子,冲哥舒翰拱手道:“国有危难,我们作为世家大族自当全力支持。但毕竟钱粮都是大伙儿凭双手挣回来的,若是全部以平价收购恐难服众。不若大帅根据各家存粮情况分级征收,多者多征,少者少争,这样大家都会信服。”
他话说的不卑不亢,句句在理,赢得了在场众人的一致称赞!
既然韦见瑞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哥舒翰也不好太过强硬。那些小家族的庶出子弟都是些臭鱼烂虾,他哥舒翰可以不放在眼里,但陇右韦氏家主的面子他却不敢不给。虽然最近朝廷中韦氏势力由于东宫的缘故被圣人连番打压,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韦氏的门生故友遍及四海,他哥舒翰可不希望被人记挂着,在背后被捅刀子。(注1)更何况如今圣人年迈,体力一日不如一日。说句大不敬的话,说不准哪天他老人家便驾鹤西去了。等太子登基继了位,会不重用韦氏族人?他哥舒翰可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作堵住,向韦家开刀!
哥舒翰大笑一声道:“是本帅莽撞了,嗯韦使君所言有理,我会着人准备照办!”
韦见瑞冲哥舒翰点了点头,算作致谢。
众世家子弟虽然觉得不胜委屈,但毕竟保住了一部分粮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哥舒翰目的达成,志得意满的举杯冲右首的宋浑敬了敬便豪爽的一饮而尽。
宋浑心中一沉,兀自苦笑。这场给他接风洗尘的宴会设计的还真是精彩,先是以捉拿奸细为名铲除异己,杀人立威。再借着余威强行向各世家征收军粮,便顷刻间解决了粮食的难题。如若在平时,这些世家子弟未必会将他哥舒翰的命令放在眼中,不过此时,一具温存的尸体摆在他们面前,再坚毅的人心中那杆秤都会动摇。
这个胡人倒有些意思,或许他真的能替陛下开创不世奇功!
宋浑轻捋着胡须,如是想道。
“括儿哥,哥舒翰大帅刚才真是威武,一场鸿门宴就收服了这许多世家!”
张延基挥了挥拳头,满是佩服。
“哦,治军得用铁手腕。适时地用些计谋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其实,李括对这些计谋了然于胸。自己小时,阿爷就常对自己灌输官场混迹的准则,其中就包括如何应付各式各样的人等。对待上官,你要谦恭而不显卑贱;对待下属你要施威信却不失仁和;对君子你要深交而不可常伴,对小人你要远避却不能明言……
官场的学问多的让人头皮发麻、发木。即便如阿爷这样位极人臣的宰辅,到头来不还是被奸人李林甫构陷,输的一无所有吗?
所以,少年对这些东西很是抵触,不是不知,只是不愿揭开伤口上那层愈合已久的疤痕。
“那帮龟孙,平日里享尽富贵,临到了需要他们援助时,一个个都捂紧了腰包!”
窦青咬着牙,斥骂道。他出身寒微,故而许多属于他的军功都被记在了有背景的袍泽身上。那些人多是些混吃等死的窝囊废,靠着祖宗余荫轻手探探,便能拾取到别人一辈子可能都获取不到的东西,怎能不让人生厌?这些世家大族;不过是裤裆里的虱子罢了!早捏死一些;世道早干净一些!他们不但吸干了穷人的血,还吸干了国家的活力和青春!
“你可别一棍子打死,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说的那般没有理想!”
张延基挺了挺胸脯。
窦青这才意识到张延基也坐在身旁,挤了挤嘴角尴尬一笑。
“他们这么不愿出售粟米,可是因为想囤积米粮以待高价抛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