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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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即便再坚毅强悍,亦不可能在火海中幸存!
百夫长点了点头,前臂一挥道:“准备点燃捻子,上火箭!”
“擦!”
箭头上包裹的捻子被火油瞬时引燃,妖娆的火焰不耐的跃动着。
“射!”
百夫长一声大喝,数百支火箭离弦,朝山壁上的唐军袭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唐军不是喜欢用火攻吗?我铁刃悉诺罗今天就让你们尝一尝炙烤的滋味。
“刺啦!”
火箭插入到一面木盾上霎时溅起点点火花。那麻绳上本是浸润了桐油,经由火箭这么一引立时燃起熊熊大火。浓烈的黑烟打着旋儿升了起来,直呛得人喘不过气。
“咳,咳咳。”
一名唐兵被呛得咳嗽不止,眼角一紧,涌出不少酸泪。
越来越多的火箭漫了过来,射到木盾上,射到唐兵四肢上。浓烟滚滚,火光熊熊,一时唐兵不能抬首。
“快……快,快扔掉木盾。”
吴海流着酸泪,冲身边的士兵吼道。吐蕃蛮子忒的歹毒,竟然妄图用火箭烧死大伙儿!
一名唐兵刚扔掉了手中满是火光的木盾,还没找到掩体便被随之而来的羽箭贯穿了脑袋。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便身子一僵摔下悬崖,至死握着腰间的皮袋子……
另一个唐兵被浓烟呛得张开嘴大口喘着气,却不料飞来一支箭矢,生生从他的喉咙穿了过去……
“呃!”
“呃!”
那唐兵一时吃痛,双手抓着喉咙拼命想将羽箭拔出来,他痛苦的扭曲着身体,鲜血顺着脖颈咕隆隆的涌了出来。
“倏!”
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左眼,立时终止了他的挣扎。那唐兵膀子一挺朝身后的百丈深渊倒去,就跟之前战死的数百弟兄一样,随风而来随风而去,不带走一样俗物。
失去了盾牌的护卫,唐军士兵便如同一群绵羊般脆弱。如蝗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直叫人避无可避。无数的兵士中箭倒地。羽箭划空的呼啸声,箭入骨髓的崩裂声,人之将死的呻吟声交织到一起,营造出炼狱一般的可怕氛围。
“起来,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啊!”
“赵老三,你他娘的还欠老子三贯酒钱呢,别他娘的装死!”
“孙德子,说好的送老子的黑羚角弓呢?别他娘的说话不算话!”(注1)
“小五,你,你还没娶媳妇,怎么能,怎么能……”
眼看自己身旁的袍泽一个个倒下,吴海的眼中满是血丝,声音里已是带了哭腔。
“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我了个娘咧,咋整成这个样子了?”
七尺大汉嚎啕大哭起来,眼中满是木然。
夜戚戚,月郁郁。
赤岭北峰的坡原上,直是死一般的沉寂。劲风呼啸着从兵士脸边划过,和着碎石遁地的低沉声让人不由地打着颤。
八十三人,八十三人!足足六百余名唐军就只剩下了八十三人!
这八十三人,正是踩着同伴的尸体,才一步步爬到了这山原上!
吴海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自己爬了上来,他不知道,不知道……赵老三、孙德子、小五,都死球的了,连个囫囵个的尸首都没曾留下。
吐蕃人,吐蕃人,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吐蕃人!吴海一拳砸向一侧的石壁,砾石戳进了皮肉,褐红色的血液随着浸了出来。
“吴大哥,你怎么了?”
小九儿将脑袋探了过来,低声询问着。
“啊?”
吴海借着微弱的光线才是看清了来人。
“我没事,就是心里有些堵着慌。”
“我听先生说,有句话叫‘壮士断腕以全质。’现在咱们虽然被吐蕃人狠狠咬了一口,但只要振作起来,也并不是没有报仇的机会!”
“看不出啊,你小子还会背经文儿。你,你念过书?”
吴海如死色的面颊上终是挤出一丝笑容。
“念,念过几年县学。”
小九儿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当时尽顾着贪玩了,经学都没记着几句。”
小九儿挑了挑眉道:“不过这句我可是记得透亮,是汉子的都会不拘小节。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们先把这仇记下,到时候让他们双倍奉还!”“说得好!”
吴海赞了一句,正欲借这机会赞赏这孩子几句却是面有涔涔然。
说来惭愧,吴海竟然叫不出这孩子的全名。一来他手下兵勇太多,不可能做到对每个人都了解。二来小九儿这孩子着实内敛的紧,本就不喜主动与人交谈。
“你,嗯,你叫?”
“我叫薛小可,家是范阳郡(注3)新良乡的。”
看出了吴海的尴尬,薛小可一股脑儿把自己的身世全抖了出来。
“听口音我还以为你是蓟县的。”
微顿了顿,吴海赞道:“范阳自古出英豪啊!前隋时,罗艺将军就是凭着一把黑刀把突厥人赶到了塞外!”
“我哪能跟罗老将军比。”
薛小可羞红了脸,忙摆手道。
“这有什么不能比的,罗老将军当时还不是跟你一样出身的苦哈哈?还不是凭借自己的努力爬到了高位?”
“这倒是。”
薛小可应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有十八了吧?”
“十九,不二十了!”
薛小可不想让人看清,挺了挺胸脯。
“哦,都二十了?有字不?”
摸了摸脑袋,薛小可有些不好意思:“农户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嗯,也对。那些花花绕绕都是国公侯爷整的,咱军人不整那些虚的!”
薛小可就如同黑夜中飞舞的一只萤虫,虽然光亮微弱却是点燃了众唐兵的希望。
“小可,那你成亲了没?”
一个瓜子脸的唐兵挪着尻子近了来,霎时打开了话匣。
“哦,阿爷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说是这次回去就办。”
少年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将将一句搪塞而过。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来唱歌吧,好歹也能暖暖身子。这夜里,半山腰还挺冷的。”
薛小可不想让好不容易活跃起的气氛就这么萎靡下去,主动提议道。
“不行,不行。我们都是粗人,这破楼嗓子,哪里能整那些梨园伶人的玩意。”
吴海摆了摆手,断然拒绝。
“就唱我们大唐的军歌,中不中?”
薛小可挺了挺胸脯,攥紧了拳头。
“这感情好啊。”
瓜子脸率先响应起来:“这歌儿不耐嗓子,调调儿还来的简单,大伙儿都能哼上两句。”
“是啊,是啊。这个曲儿好!”
见气氛这么热烈,吴海也不想扫了大伙的性,点了点头。
“如此,小九儿你便起个头儿吧。”
“嗯,嗯。”
薛小可清了清嗓子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二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
南腔北调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却没人觉得有丝毫怪异。
跃动的火光映在唐兵们的心上,大伙儿只觉的心头很暖,很暖。
注1:角弓:唐代弓分为长弓、角弓、稍弓和格弓四种。长弓用作步战,角弓用于骑战,稍弓和格弓是狩猎用弓和皇朝禁卫军用弓。
注2:窦皐《述书赋下》“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
注3:即唐初幽州,天宝元年(742)改为范阳郡,乾元元年(758)又为幽州。
第七十五章 石堡(四)
三千世界笙歌里,十二都城锦绣中。
赢得深宫明日月,银筝檀板度新腔。
薄雾浅绕,长安城内,月华正浓。
大明宫明德殿中,大唐天子李隆基正大摆筵席,为贵妃玉环做寿。
这次筵席定的规制乃是家宴,赴宴的不是皇子皇孙,就是公主郡主。除了极少数蒙受皇恩的显贵,很少有外臣能够值此花好月明之时踏上明德殿的石阶。
当然,杨家人除外。
除去圣眷正隆的御史中丞杨钊不论,京城五杨已是悉数到齐。
虢国夫人、韩国夫人、秦国夫人罗袖轻飘,袭衣拖地,羡煞几多王子皇孙;司农寺卿杨锜、太仆寺卿杨铦峨冠博带,器宇轩昂,俘获无数公主芳心。
杨氏权力之盛,已至于斯,即便连大唐右相李林甫都不敢直拂其意。
大殿内罗袖轻舞,宫商交错,一派祥乐和美的景象。(注1)可大唐皇帝李隆基却是提不起半分兴致。这些时日来他心里甚是烦闷,陇右传来的战报一封接着一封,却没有一份让他舒心!哥舒翰不是在奏章中向他倒苦水,言及粮草供应紧张就是请求宽限一些时日,好让唐军充分发挥人数的优势。殊不知太仓的米粮已是入不敷出,为了平息京中的米价,他已勒令李林甫从豪门世家中征粮。这样一来,粮价是降下来的,却也把关陇的豪门世族得罪了个遍!为了陇右战局,他李隆基已是勒紧了裤腰带将私库的钱都拿了出来,偏偏他哥舒翰还觉着自己委屈!
哼,他哥舒翰有委屈可以上表奏请,自己的苦衷又去向谁言说?
当然前线的战报也有令他欣喜的。五月初五发来的一份密奏中,监军王献忠便特地赞扬了一名低级军官。嗯,好像名字叫什么李括?这个小子居然率领五百多名唐兵横渡青海,一把火烧了伏俟城的粮库!这可让他实足兴奋了好几天,要知道伏俟城可囤积了吐蕃东线的大量军粮,如此一来,若不及时从逻些城、乌海一代调粮,吐蕃人便连饱饭都吃不上了!
不过让李隆基不满的是,哥舒翰居然没有在正式表彰中陈述此事。王献忠给自己的密奏中写的日子是五月初五,哥舒翰不可能得到消息比王献忠还晚。陇右五百里加急军报最多也就需要三天,哥舒翰直到现在都未提及此事,莫不是想压下这个少年的战功?
哼!他李隆基最忌恨边将节度跟他耍心机,王忠嗣和皇甫惟明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他哥舒翰莫不是以为自己比这两人聪慧?
看来自己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他了,刚刚兼任陇右节度便如此欺瞒自己,若是再过几载陇右的军队还不得变成他哥舒翰的私兵?
“三郎,看你愁眉不展的,有什么事不开心了?”
杨玉环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襦裙,酥胸半露煞是媚人。
“呵呵,没什么,不过是为陇右之事烦心罢了。”
一看到杨玉环那如羊脂玉般的面庞,李隆基只觉心中一颤,脸上的愁容瞬间消散。
“前些时日,三郎不是才收到一封捷报吗,为何还不开心?”
杨玉环捻起一颗高昌葡萄,递到了李隆基嘴边。
李隆基一口将葡萄吞入嘴中道:“嗯,确是有一份捷报。一个陇右军官率众潜到青海西畔,一把火烧了吐蕃人的粮仓。”
“哦?有这等事?”
杨玉环一般从不过问外朝政事,故而虽然她通过高力士的关系得知三郎收到过一份陇右捷报,却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容。
“那三郎可要好好奖赏予他。”
杨玉环半眯着眼睛,倚在了李隆基胸前。
“嗯,那是当然。朕向来是赏罚分明,绝不会让一个功臣心寒。玉环说要怎么赏他,朕便怎么赏他。”
李隆基只觉胸中甚为舒畅,便随口应下了允诺。
“听说那个将军甚为年少,方及十七?”
杨玉环向李隆基递过一杯琼浆,施施然笑道。“如此,奴家便要这小郎君来做师傅,教授奴家射艺,不知宅家可否允准?”
(注2)李隆基一挥手道:“这有何难,想来他若得知能成为爱妃的师傅,定会暗自偷笑。便是朕,都不曾有机会教授玉环射艺啊。”
听他话中醋意十足,杨玉环娇嗔一声:“瞧瞧你,心胸就跟那针鼻儿那么小。”
知道杨妃是有意调笑,李隆基也不以为恼:“嗯,对,朕这心胸为了玉环还就是这般小了。”
“陛下,这一曲秦王破阵乐可是奏的臣热血沸腾。臣恨不能立时提剑至陇右,替陛下收复河湟故地啊。”(注3)
御史中丞杨钊见李隆基心情不错,忙站起身几步走至御案前,俯身便拜。
“嗯,大唐有杨卿这样的栋梁之才,朕有这样的肱骨忠臣,我大唐何愁不兴?”
李隆基满意的朝杨钊点了点头,毫不吝啬的将夸赞之言送出。杨钊很会做人,进奏的分寸拿捏得极为恰当。每每高谈阔论一番都会让自己觉得心中分外舒畅。
“臣不敢当,大唐能繁盛如斯,皆是陛下的功劳。若不是因为陛下重瞳亲照,百官何以能各尽其用,士子何以能报效朝廷;若不是因陛下胸怀宽广,四夷何以得归顺我大唐,胡虏何以得仰慕我华夏文化。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可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咚,咚,咚!
杨钊俯身拜倒,连磕了三个响头。
“呵呵,杨卿真是朕的张子房、荀文若啊。来人啊,继续奏乐。今日筵席不拘君臣俗礼,当是不醉不归!”
管弦齐鸣,歌舞翩飞,殿内自是一片旖旎春光。
大唐天子李隆基只觉豪情万丈,霓裳羽衣奏升平,自己仿若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青葱岁月。
注1:宫、商:为中国雅乐调式之一。共有:宫、商、角、变徵、徵、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