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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不堪抄-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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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默默地上前帮他收拾。

“冬天浪大,别让小结再去打锉壳了,让他帮帮你还能少点事。”阿堪从手杖上滑下竹篓,里边是剩余的锉壳,“举行葬礼的收费也是很高的。”他的强硬口吻,让仲雪暗暗吃惊。

“啊、啊……”男人赔笑的眼角堆着屈辱,这曾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他的卑微屈膝让仲雪也感到难受。

仲雪与阿堪默默走离海塘所护佑的山丘聚落,越国是史上最早集中养殖猪和鸡的国家,国家把畜产和酒作为赏赐品。屠宰业也是极其重要的产业,不仅提供日用的肉类和皮毛,鞣制皮革制作盾牌、皮甲对军备也意义非凡,元绪当初领着工人就在皮革场打过短工,往染缸里撒鸽子粪增进皮革韧性和染料附着力,那大概是世上最臭的工作……小结的父亲,就是屠夫的下手,这是会稽山安排给伤残士兵做的职业之一;而小结,在偷偷地照料流浪狗。

“上一场战争,还有一头发疯的狼游荡到夫镡的营地,咬伤了士兵。”

“难道护法的采地不能开辟出来,帮帮这些人?让他们过得体面一点,狗也少遭点罪。”

“并不是每一条狗都像你的白石典,有良好的血统、每天啃肉骨头……”阿堪提醒仲雪看竹楼旁两三年树龄的枫树,“他们一家搬来这里也不过两三年。”这是一种树图腾,这些部族的人相信枫树是万物的生命树,在远古时代被女神砍倒后。树根变成泥鳅,树干变成铜鼓,树枝变成猫头鹰。树叶变成燕子,树心生出蝴蝶,蝴蝶孵出的蛋里,跳出雷公、鬼神、龙蛇、虎豹、豺狼和最初的男人女人……所以他们在屋前房后种植枫树,静待女神的再次降临。

“就像奢比尸神:他种植枫树,凤凰来到他身边,难道夫镡在句乘山的枫树林,也是为了吸引凤凰来和他一起居住?”

“奢比尸神种的是梧桐树!”阿堪在上一次夏履桥乱射事件中差点死掉,还在缓慢康复中,腿脚也仍旧僵硬。仲雪为此内心充满愧疚,不过阿堪受点伤也是难以避免的,“等你通过了答辩,就有一整年来支配你的采邑,”又是让人牙疼的答辩,“不过我担心你永远通不过答辩,那些问题太难了:厘清越子世系、吴伯世系、楚王世系,要是一位傲慢的大祝问你楚庄王家族中哪些人是兵败自杀的怎么办?另一位旅行家大祝又可能叫你列举从会稽山出发攻打吴国国都,或者前往楚国腹地抢粮食,走什么路线?”

“我为什么要攻打母国和抢劫宗主国?”仲雪说,“为什么神巫不问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召集人手、钱粮、工匠、船甲,能不能击败夫镡?”——捕鲸、追凶,都不过是儿戏,这才是会稽山唯一关心的事情。

然后有女人大哭着走来。仲雪很惧怕哭泣的女人,尤其悲痛欲绝的母亲,阿堪替他前往交谈,然后回到他等待的凉亭下:“有一个女孩也被救上岸,女孩自己回家了,但没救上来的小孩。还有两个,他们的母亲今晚要招魂,希望你能参加。”

“那两个小孩掉进海里,两刻钟就会冻死,母亲们还希望他们爬上岸来吃晚饭?”

“这就是我刚才很想打你一顿的原因。”阿堪平静地说,“所以只是给母亲们一个安慰,其实就是葬礼,你不用害怕。”

——阿堪知道仲雪憎恶死亡与疾病,他是如此害怕别离而显得滑稽。

冬夜的篝火、气味与声响犹如丰盛的筵席,让异乡的旅人腹中饱满。夹杂雨点浪花的海风把招魂的火焰直直地吹向手臂,燎得仲雪眼泪直冒……他不禁屏气:踩踏着夜潮,恍若有小孩奔来,家人们哭到昏厥——

仲雪追着那迷茫的“鬼影”跳进海礁后,那小孩脸涂得白白的,瘦瘦的手臂上缠满麻布,抱着死掉的宠物——人们相信杀死宠物,能代替主人躲过一灾;楚王生病时,妃子们常常因同样的迷信而被迫自杀。

“元绪,你又来行骗?”仲雪可算见识到从海雾迷途回到人间的神奇真相了。

“嘘,我是可怜的流浪汉,连胡子也快长出来了,只能靠这几年安慰可怜的未亡人……”元绪正说着,第二个“鬼影”也扑通跳进来,砸到仲雪的膝盖——仲雪痛得大叫,阿堪左腿断了,他的右腿断了,正好凑一对吗?然后他叫不出声来了——灿然夺目,一位少女扑上仲雪的膝头。

她的枫木项链缠在了仲雪的头发上,六双手一起来拆除,把他揪得生疼……仲雪见过很多地位很高的仕女,也见过很多出身低贱的美人,她们都有引人遐想的特点。仲雪无法说出是她的哪一点打动了他,她眯着眼盯着自己身后深蓝天空与浅色云层的脸,让他不由自主想伸手去抚摸,从她后颈钻出一双忽闪的橙色圆眼,让他手指一颤……这时真正的苍白魅影一闪,仲雪急跃入浅浪,白发白肤的白沥一剑划过。将少女护在身后,少女朝白沥侧了一下头,从衣领里摸出大眼怪猴托在手心里,走进夜色……在那个服饰、随从、肤色都能体现身份地位的时代,这位带着宠物猴子的见习女巫显然属于上层社会。人群开始像洄游的鱼儿沿着海滩吟唱丧歌,仲雪扒开人群追向她,她是被白沥拐卖的少女吗?在鹿苑一个上流社会女孩一定更值钱,还是被白沥迷惑的天真少女?女性总有莫名其妙的审美,会觉得那只白蛾子美得像精灵,他胡思乱想,准备解救失足少女。

“你不是最怕巫术吗?别乱闯乱跑,小心被水鬼勾走魂。”阿堪抱住他的后背。

仲雪刚擦去被篝火熏得横流的眼泪,再看向少女的方向,她不见了……她将被白沥拐走,在海上流浪,和一群嗓音低沉的赌鬼做一些让人害羞的事情,而仲雪却救不了她!

“你这碍事的比目鱼!”仲雪很愤怒。

“啥哩?比目鱼?”

第四集 冬之篇·鸦旗 第二节 第二次无聊

雨继续下。

仲雪与阿堪百无聊赖地呆在家中,倾吐着各自的无聊,用无聊的游戏来对付答辩,比如用多音节的方言来接龙天地神灵……

“房间左侧第一个祭祀祖先用的火塘,叫什么?”

“代袜那。”

“不,寨神才叫‘代袜那’。大祝们会问得很琐碎,以证明你对越国一无所知,你根本不配大护法之职。”

“我必须成为一个管家护院的军人同时又是一个全能巫师,”仲雪快被搞疯了,“那为什么这些小神小鬼不能像楚人那样全叫‘灵子’?为什么畜牧神、渔神、海神……甚至是战神!——在吴国明明是男神,在越国却是女神?”

“呃,男神往往是女神蜕变的,为迎合权力越来越大的男人胃口。”阿堪不情愿地承认。

“我见到的越国神话就像是吴国更早的一个版本。”仲雪恍然大悟,“那么元绪虽然是男孩,却充当女巫,在越国意义上来说,也是合理的啰。”

“别提你搞错性别的失败单相思了。接下来,”阿堪左手拎一个布袋,右手夹一个篾箩,“在祭祀中代表氏族长的,是布袋?还是篾箩?”

“唔……”仲雪在阿堪鼓励的目光下,手指从布袋移向篾箩,又从篾箩转向布袋,再捂住肚子发出一串呻吟。

“你不要逃避啊!”

“我理解各国大王的痛苦了,他们的人生就是用军事胜败和装神弄鬼组成的!”仲雪抢过布袋和篾箩扔出窗外,他很想再参加一些葬礼,那样还能遇见那位见习女巫。

“如果你恋爱了,你就去当众洗澡,看上你的女孩会把你领回家。”阿堪建议。

“如果我被老太婆领回家怎么办?”

“接受一个规则,接受规则中最难以忍受的极端部分,比毫无规则要好。”

仲雪秋祭后为清洗体内梦的残渣,洗了很多次澡——东海有归墟,时间消失的海沟,海神就沉睡在那儿,偷懒的越人觉得膜拜太艰难,就指定了几个水塘直通归墟——其中淹死过越国君主的水塘具有神力!洗过澡就可以不被蚂蟥叮咬。因为大家纷纷指认自家门前水塘就是淹死国王的那一个,于是至少有两百个越国国王被淹死,才能把所有水塘轮流一遍……“我除了皮肤起皱、长了疹子,没有获得任何神启与智慧。”

“不要嘲笑农夫的智慧!你这种庸俗贵族怎么知道下水田种稻谷被蚂蟥叮咬的痛苦?”

这时有绿衣仆人请仲雪参加葬礼,丧主的名字非常美,“南塘圩主?”他兴冲冲跳上白蓬梭飞快艇,“喂,你不要光听称号就遐想联翩啊!”阿堪刚撑起拐棍就滑倒了。

结果是一个老男人的葬礼。

会稽山以东,海高于田,秋冬大海翻腾。沿岸住民沦为水鬼,雪堰大夫建造了横亘几十里的海塘,为捍御年复一年啮沙崩石的海潮,需要头领来守卫海塘,这些人被称为“圩主”,民众与别处的圩主赶来,为南塘圩主送葬。葬礼最后一步,把老人的房子烧掉,送到彼世去。雨中的火焰喷送滚滚浓烟,被摧毁的海塘以及周边一切,就像被海底巨兽一口吞下,剩下时空的断层……

还是如愿以偿看到了美人——新任南塘圩主,继承了她父亲的职责,为答谢诸君的奔丧,主持了晚宴,并赠送白麻。父权的缓慢胜出,就表现在父子、父女之间的感情逐渐超过舅甥……在葬礼上很容易丧失食欲,西向坐着一位很美的年轻圩主,来自四十里外的连道塘,像女性那样精心修剪的手指,轻轻捋顺臂弯里小猴子的金色长毛。“楚国女贵族们爱养的宠物。”仲雪说,圩主就谈起他有一座山,养大象、牛、猪、熊、鹿、犬、鸡……为它们设置小神龛,还为它们过生日,“这是我和它们的盟约,感谢它们的馈赠,尽量减少它们的痛苦。”

仲雪留到了早上,窗外的白鹭飞起,轻掠宽广的湖面。犹如漂浮的雪,南塘圩主对镜梳妆,“冬至后,海鸥咻咻夜鸣,父亲每夜穿上蓑衣去巡视。海潮大作,与他所守护的堤岸和它的居民从世上彻底消失,这就是海潮,找不到别的比喻……”在海潮渗漉和丧失之痛中难以入眠,她的长发在仲雪的肩胛上滑动……得知母亲死去的消息,仲雪想过把她运回吴国与父亲合葬,但又觉得她肯定不愿意,被埋在一块不能移动的土地里,她的灵魂会窒息……

埠头还结着脆透的薄冰,白蓬梭飞逆流而上,快到埤中时,圩主赠送的白麻下钻出一个小脑袋说:“你送我去见我父亲吧!”

“你又是谁?又是山洪神子?”仲雪差点扔掉了竹篙,“谁是你父亲?”

“他住在诸暨中央菜市场,你在三岔桥放我上岸就行了。”

这是南塘圩主的小儿子,他是一只机灵的百舌鸟,说着他偷偷去找父亲几次了。父亲带他逛市场,一位阿舅还买蘸盐白切肉给他吃,仲雪渐渐听懂了……孩子的母亲沿河道呼唤,仆人们打着火把簇拥而至,仲雪把傻小子送上栈桥,却被她一鞭子抽中面颊,“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这是一位过分紧张的女性,绷紧了不便明说的责任与痛楚。那孩子的父亲是她心头的长刺……土塘毁坏,海水侵吞几百户人家,她少女时起就跟着父亲堵漏救险。远近很多人都会来援助,她遇见一位优雅男子,危急时奋不顾身,险情稍息时又谈吐得体,她爱上了他……过后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对她说“我无法拒绝我的身份。”“不,你可以拒绝。”她关上北楼的门……她时刻担心这位做父亲的会把儿子拐走,或者他的仇家来发泄私仇。

仲雪掬起水清洗伤口,从倒影中又见到了她,骑一匹虚而不实的小兽——秦国从匈奴那里购买了一批牲畜,被晋国掳获,送给吴王。答谢他所送的香枹,又被越国商队抢走了,海运回句乘山,“这是什么呢?”大家疑惑,“是马吗?听说吴王养了不少呢,又没有路可跑,都胖得用木棍支撑脚哩!……身材小了点,是小马吗?耳朵又长了些,是宠物吗?嗓门可大嘞!”——一匹浑身都是青灰色,四蹄雪白的小毛驴。

她在等渡船,肩上伏着那只灵猴,是从南方群岛上抓来的,仲雪弯起食指轻触它的绒毛。

“小心,它有毒牙。”

“你不剪掉它的牙吗?”

“它是我的伙伴,我只是顺路照料它。”她以很高趣味地养大,是属于越国送给外国君王那种级别的贡品。一阵风吹落了樟树上的冰粒,落在他们肩头,两人回望群山。一头雪白的大熊趴在山顶酣睡,水汽从它身上蒸发出来,那是山的幻象。她旅行到这里,因为冬雨,所以暂时停留。

“那希望雨永远也不要停。”仲雪真心祈望……

“熊不喜欢把耳朵弄湿。”她微笑。

渡船从晨雾中驶近了,船上是白沥,仲雪拔出剑,“不许在我的山道上作恶!”白沥嘲笑道:“哦,这已是你的地盘了吗?你喷尿圈起来的新故乡?”他俩在梭飞和栈桥上跳跃击剑,少女已催促小青驴踏上渡船,白沥架开仲雪的剑,也退回到渡船,一长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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