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1276-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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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早丧,亲人就剩下了父王和弟弟,得知他们在处州战死地消息,玉清的心就死了一大半,但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希望:孙孝祖。
他不仅是玉清地表哥、秀王钟爱的内侄,还是秀王府早已内定的乘龙快婿,玉清的未来夫君,留在世间的唯一亲人。
他还参与了泉州南外宗子的密谋,准备联络被困淮军,共举义兵迎接张枢密大军,只待朝廷兵马一到,便举义旗,杀尽鞑子,光复神州……在玉清心目中,表哥不但是一位知疼着热的好夫婿、能交流文学的知心人,还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值得托付终生的大英雄。
三天前,蒲寿庚突然遍邀在泉南外宗子赴宴,玉清也接到了邀请,在蒲府后宅和女眷们宴饮。
值此非常时刻,有人愿去,有人则心怀疑虑,是孙孝祖分析说蒲寿庚降元,大半年来都没敢把南外宗室怎么样,这次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应邀赴宴,以免被蒲寿庚看出端倪,泄露了机密。
于是南外宗室中有头有脸的人几乎全去蒲府赴宴,就在宴上,玉清听得前厅传来砍杀声,红莺正巧去那边端茶,惊得面无人色的回来。
妇女们待的后宅防备较松,主仆二人沿着花厅后边的穿廊,悄悄摸到前厅,只见横尸上百,血流遍地,南外宗室里近枝旁枝,不论老幼躺倒一地,蒲府私兵正一一补刀,唯恐没有死透。
厅上,蒲寿庚平日一团和气的商人嘴脸,变得面目狰狞,他呵斥着各路军兵,命令包围在泉宗室府邸,不分良贱一律诛杀!
而那位慷慨激昂要报效大宋的表哥,居然就笑盈盈的站在这个恶魔的身边,和恶魔的爪牙,孙胜夫、尤永贤、王与,肩并肩的站在一起!
玉清眼前一黑,身子慢慢软倒。
再睁开眼睛,已回了秀王府闺房,床下孙孝祖端着莲子羹,正往自己的嘴里喂,红莺狠狠的瞪着他,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为什么?为什么?”玉清嘴里,翻来覆去的只会念这三个字,失去神采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孙孝祖,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今天才发现,好像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孙孝祖眼神躲躲闪闪,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表妹。
玉清打开信纸,先看末尾的署名,方回,那是当世理学名家,曾在小山丛竹讲学,正是孙孝祖的授业恩师,再看日期,正是父王在处州战死后几天。
“残宋无道,天命有常,大元定鼎朔方,遂有天下。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
看到这里,玉清再也看不下去,用力一扯,将书信扯的粉碎。
孙孝祖在旁边喃喃的说:“孙胜夫是我族兄,他答应我,将来奏请皇上,为我们赐婚,表妹,如今形势如此……”
玉清紧紧抿着嘴唇,将脸转开,仿佛看见孙孝祖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但孙胜夫越说越大声,好象这样就能驱散内心的愧疚,就能为自己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表妹不可执拗,舅舅往处州指挥兵马,朝廷不发一兵一卒助战,五百王府亲卫流干了血也未曾挡住元朝兵锋,愚兄看得明白,山陕、关陇、河南河北、两淮湖广、两浙广东,天下何处不是大元疆土?这天命已改,圣人尚有经权之变,我们又何必执迷不悟?”
玉清的眼神冷冽如冰雪,让越说越得意的孙孝祖冷了个透心凉,紧紧抿着的嘴唇轻轻蹦出两个字:“出去!”
背叛同族、出卖同胞,对于孙孝祖这样一个书生来说,毕竟还是有着极大的心理压力,玉清此时的表情,深深激怒了他,不由得大声吼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一生所学怎肯埋没?表妹,你跟我成婚之后,为夫少不得出将入相,到时候你受大元朝的一品诰命,远远胜过残宋小朝廷的郡主。”
“出去,给我滚!”玉清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白皙如玉的脖子上血管暴起,眼睛红得可怕,她从头上拔下金钗,抵在自己喉咙:“再不滚,我就死在你面前!”
“小姐、小姐何苦啊!”红莺痛哭着扑上来,抱住郡主的手臂,向着孙孝祖怒骂道:“孙公子,你还不走,是要当面逼死小姐吗?”
哼,再等等吧,只要舍出水磨工夫,不怕妇人家不回心转意。孙孝祖跺一跺脚,径自摔门而出。
第103章 郡主来了
入夜,一条黑影在阴暗处潜行,躲避街上打着火把穿梭往来的元兵,慢慢溜到了秀王府后花园墙外。此处有一颗歪脖子刺桐树,他的身体像游鱼般滑上了树身,沿着伸向高墙的横枝慢慢爬向墙头。
突然间,不小心碰掉了一截儿枯枝,“咔嚓”轻响,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特别刺耳。
“谁,谁在那儿?”几个新附军打着火把,从几十步外跑来,举着火把朝树上照。
跳跃闪动的火光,在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照上去,只觉得黑沉沉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几个新附军的心里面毛毛的,莫非,今日校场上惨死的亡魂,还没有被无常老爷钩下森罗殿?
“喵……喵……”树上传来两声猫儿叫春。
“呸,晦气!”几个新附军定下心,骂骂咧咧的说:“妈的巴子,整个泉州宗室属秀王府最有钱,偏偏各处都抄了家,不抄秀王府,老子们看得眼睛里出火。”
“你知道个屁!郡主小娘子就要嫁给孙万户老爷族弟,那个什么孙孝祖啦,再去抄家,岂不是自己抄自己家?万户大人还吩咐我家将军,说要好生巡检,不可让闲人进府滋扰呢!”
几个人慢慢朝远处走去,他们决定了,去找点烧酒喝上两口,今个儿横死的人太多,邪气!
密密层层的枝叶中,悉悉索索一阵细微地轻响。那黑影钻了出来,慢慢爬上横枝,待到了秀王府墙头,觑准位置,将身一纵跳过了高墙。
墙后是一丛花草,盛夏间长得茂密,黑影团身在地上打一个滚消去下坠的力道。挺直身子站了起来。
弯钩状的上弦月从西方将朦胧的光辉洒向人间,此时正照在那黑影的脸上。正是蒲府失踪了四天的管家,金泳。
四天前的中午,和蒲府总管王与饮酒,无意中得知蒲寿庚买通平章中书省事阿合马,以结交残宋反叛为名,将徽州祝家满门抄没,金泳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算算日子。祝家已经被抄,自己身份暴露只在顷刻!
此时再派人通知祝家已是枉然,金泳立刻做了两件事:首先派人往福州去联系祝季奢,让他尽快躲避,然后就在泉州城一个隐蔽处地地窖中潜伏下来。
为了祝家,为了祝季奢,他不能一走了之。
金泳是祝家的家生奴才,世受祝家恩德。四少爷祝季奢更是待他如亲兄,十年前襄樊安阳滩打响,老太爷貌似一着闲棋将他派到蒲家做暗桩,后来才发觉早有深意。
可惜,老太爷深谋远虑,却忘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一条。便是再结好蒙古亲贵,当朝地不是鞑子便是回回,怎容得你汉人富可敌国?抄家时秘密行动,铁骑急如星火,原本祝家定下沿仙霞岭古道入闽,过建瓯下闽江,一路顺流到福州,最后扬帆出海的计划,连第一步都来不及实施,统统成了纸上空谈。
与蒲家累世海商不同。徽州祝家地处内陆。以贩运丝绸茶盐等货物为主,五年前才到福州经营海商生意。沿海各处没什么根基,全仗结好伯颜丞相,方能与蒲家相抗。如今祝家倒台,四少爷真成了孤家寡人,没有了银钱宝货,不管之前结交的行朝当道诸公,还是蒙元各路宗王,愿意施把援手的,恐怕为数了了。
惟有琉球楚风,金泳阅人无数,一眼便知他为人颇重情意,治下琉球最近好生兴旺,灭了蒲家的亦思巴奚马队,又到沿海各处接运百姓,搞得蒲寿庚焦头烂额。且琉球僻处海外,转圜余地甚大,只有转移到那儿去,才能徐图将来。
祝家以前和琉球通商,不过是金钱往来,两边的情份平常,何况,听闻四少爷表弟李鹤轩在琉球也不甚得意。
那么祝家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礼物,才能打动琉球楚总督。二十多岁地年轻人,于“色”字上看得重,此前不是还托金某照顾玉清郡主吗?只要能将玉清献上,则楚风必定对祝家另眼相看。所以,在性命交关的当头,他不但没出城潜逃,反而藏身地窖,待机而动。
直到最近,金泳才找到机会,东门守将是他积年结交的老友,又以重金买通答应放他出城,这才到秀王府上,劫郡主来了!
偌大的秀王府,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只有靠着池塘的水阁子里有灯火照亮,金泳摸到阁子后面,手指头沾点口水,轻轻捅开窗户纸,向里看。
一看不得了,差点笑出声。阁中,两位美貌姑娘一身黑色夜行服,打扮竟与自己分毫无二!
“小姐,咱们真要逃吗?”红莺把玉清的长发挽起,套到帽子里去。
玉清斜了她一眼:“等不到张枢密破城了,你没见前日宗室、今日淮军的下场?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了我们。一死倒没什么,只父王地忠骨,就不得收敛了。”
红莺还是惴惴不安,一边替郡主整理,一边问道:“那个守东门的,怎肯放我们出去?便出去后,行朝衮衮诸公就是当初害死王爷的,他们又怎肯帮小姐收殓王爷?”
“父王当年对何清有救命之恩,那日蒲家尽屠南外宗室,他也在堂上,脸上神色惨然,便知他必有几分忠义之心,必能放我主仆出城。
行朝杨亮节这一拨人,父王生前斗得再厉害,如今这些正人君子要顾惜名声,决不会为难我们的,相反,还得处处行方便,替父王风光大葬。”
说到这里,玉清幽幽长叹:“待父王忠骨归葬坟茔,便在行朝替你找个好夫婿。”
红莺大惊,跪下哭道:“小姐,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服侍你。”
“好妹妹,如今还讲什么小姐丫环?咱们姐妹相称罢了。”玉清抚摸着红莺的背,“傻丫头,待父王身后事了,姐姐是要青灯古佛度残生的,你又何必陪着我遭罪?”
红莺默然无语,小姐本青目孙孝祖,谁知他如此不堪,小姐除了遁入空门,还有别样路好走么?
正在两姐妹相拥而泣地时节,雕花门上乒乒叩响。两人一惊,红莺立刻从腰间皮鞘里拔出小匕首,护在玉清身前。
但见一个黑衣人笑盈盈的走进阁中,身上装扮竟与自己姐妹一模一样,玉清擦擦泪眼,定睛一看,这不是蒲府管事、朝廷授了六品职份的金泳吗?
金泳长揖到地:“郡主受惊了,小人并无恶意,只是心向朝廷,愿助郡主出城。”
红莺不肯相信,连声喝问道:“你说心向朝廷,有什么凭据?助我们出城,又是怎么出去?帮我们,你要什么好处?”
“东门守将何清,与小人也有八拜之交,愿送郡主出城。”金泳故意装出一副贪婪的样子,鼓足勇气说:“只求郡主在行朝替小人剖明心迹,小人愿找内应献城。惟请破城之后,将蒲家财物赐予一半。”
他这么一说,玉清放心了一大半,将护在身前的红莺轻轻推开,“妹妹不必如此,金先生若要害我,只需叫喊起来,你我二人还有活路么?”又望着金泳笑笑:“若先生助我出城,我必在行朝帮你剖明心迹,至于蒲家财物,要当道诸公方能做主,不过,这秀王府中财物,若在破城后还能剩下的,便都送与先生。”
金泳欣喜若狂,跪下拜道:“谢郡主厚赐!”
三个夜行人,从后花园偏门溜出王府,多亏了金泳是个地里鬼,领着穿小巷、走背街,竟然一路有惊无险到了东城墙。
郡主和红莺蒙了脸,但见身材婀娜,何清只道是金泳带的两个相好,还小声打趣两句。黑夜里不敢开城门,找了个大筐子,让他们坐在筐子里,一个个吊下城去。
宋军二十万,城外连营数十里,将泉州城围得水泄不通。时值半夜,黑沉沉的一片,各营灯火昏暗,只闻得巡夜官兵敲击的刁斗声声。
惟有东南角上,一片灯火辉煌,黑夜里分外醒目,金泳只道那就是琉球汉军驻地,便带了两女,在城墙与围城营寨之间的空地上潜行,不一会儿便到了琉球营外。
玉清不虞有诈,她们不懂军旅,还当灯火辉煌必然是行朝大佬驻节处,老老实实地跟着金泳,一声不吭。
三人正要进营,忽然黑夜里有人低声喝道:“什么人?口令?”
被暗哨发现了,金泳不慌不忙:“我是你家总督故人,带我去见楚总督,若李鹤轩在此,见他也行。”
暗哨将手中长矛一摆,示意金泳三人走前面,到营门口,七八盏鲸油灯照得雪亮,暗哨问了问晚上值夜地钱小毛,楚总督已经睡下,李副科长还在和他表兄秉烛夜谈,便出来见客。
金泳大喜,就要带两女进营,玉清和红莺已发觉有点不对劲儿,心中擂鼓似的砰砰响,想逃走,黑夜里不辨方向,又有些不敢。
“慢!”钱小毛手一挥,士兵把长矛横在了他身前。
有人拿出本子让金泳登记,又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