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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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应该是滨树村……房子多数租给外地民工住。”因此我适当提醒他,“有没有可能嫌犯本人不住在这里,只不过在这块地方有房子?”
得知这一信息,秦森却没有像我预计的一样陷入短暂的沉默,而是很快对我的说法予以肯定:“合理的推测。”紧接着他又神情寡淡地补充,“但是合理的前提是不知道嫌犯的‘胃口’。五次抢劫,嫌犯都只带走了小额现金。再联系他作案的频率,可以估计他每天的花销。我们要找的是个穷人,不是个有房产的富人。”
看来我还是错估了他今天的状态。
仔细瞧了瞧那五个作案时间,我呡一口冒着热气的红茶猜测:“作案时间都在六点以后,那他应该还是有工作的?”
“我不这么认为。”他否定,语速几不可察地加快了一些,“大多数脑力劳动者每天的工时起码都有八个小时,体力劳动者的工时则在十到十六个小时之间。嫌犯的作案时间基本稳定在晚上九点以后,但第一次作案的时间是在下午六点半,这暴露了他的刻意为之。”说到这儿,他自己似乎有所察觉,忽而便放缓了语速,“所以他选在晚上作案,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要借夜晚的低风险行事。”
见他情绪趋于稳定,我才不再留心观察他,“还有别的结论吗?”
他把膝盖边的一沓照片扔给我:“看照片。”
腾出一只手来将照片摞整齐,我一张张翻看——是从各个角度拍摄的被害人的伤口。
“被害人的身高差距较大,从伤口的特征可以推测嫌犯的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七。”为了让我这个外行人明白其中的门道,秦森在一旁不急不忙地进行说明,“几个被害人头部都遭到了两次以上的重击,受创严重,甚至还有一个被害人因为后枕骨被敲碎,失血过多死亡。”
即使他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从照片上看出点什么。他大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索性伸手把照片都拿了回去丢到一边,转而抛给我另一个问题,“知道要敲碎人的后枕骨需要多大的力气吗?”
具体需要多大的力气,我的确不知道:“据说后枕骨很硬。”
“这个嫌犯很强壮,下手也相当狠。”忽略了我这个不痛不痒的回答,他抬手指了指每个案发时间下方对应的地点,“再看看作案地点。工地,居民区楼下,公园,水稻田,广场边上的小路。多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活动。尤其在工地、居民区和广场,作案的时候被人目击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他的时间挑得很好。”我审视那三个时间,“下午六点半是工地工人吃饭的时间,这个时候工地基本没有人。在广场作案那次时间是在晚上十一点,平时跳广场舞的人早就回了家。居民区……那天下着大雨。”
“没错。这就是至今没有任何目击者的原因。”秦森放下胳膊,稍稍吸了吸鼻子,“在居民区遇害的胡香,当时是刚好回家。她没有带楼底下大门的钥匙,就叫他丈夫从楼上把钥匙扔下来。嫌犯在她捡钥匙的时候下手,不仅没有让小区居民看到,还在被胡香的丈夫发现之前就逃得无影无踪。”简述完当时的情况,他淡淡总结,“行事有条理、操作熟练、下手残忍,只能说明他可能有前科。”
微微颔首,我试着回想他目前得出的结论:“身高不超过一米七,体格强壮,没有正当职业,生活拮据,单独作案,可能有前科……”
“穿四十二码的鞋,扁平足,住在滨树村附近。”补上我遗漏的特征,秦森突然拿起腿上的平板电脑,对着它道:“就是这些。希望您已经听清楚了,曾队长。”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稍感惊讶,而等我转过头去,曾启瑞先生的声音已经从电脑里传来:“听得很清楚。”他清了清嗓子,多少也感到有些尴尬,“辛苦你了。我们会调一部分人手到滨树村附近巡逻,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符合你的描述。”
“很好,再见。”显然不打算继续同他交流,秦森毫不犹豫地关闭了语音通话,飞快地把平板电脑也丢到一边,就好像那是块烫手的山芋。我看看他,考虑片刻还是决定开口:“你没有告诉我你开着语音通话。”
“是你自己要走进来的。”他瓮声瓮气地把责任推给我,随手捞来一本书摊开,稍稍弯腰用手托住脑袋,眉头已经不自觉地皱紧,“况且我们也没有谈什么私密的事。”
不想和他争论,我思忖几秒,只好换了个话题:“既然已经解决问题了,就早点休息吧。”
“我睡这里。”拿侧脸对着我,秦森垂眼翻了一页手里的书,由于力道太大,制造的动静实在不小,“除非你想因为房事被交叉感染。”
通常他坚持,我就不能拒绝。如果惹恼了他,事情反而会更加不好办。我便只能从二楼抱来两床被子,将其中一床铺到地毯上,另一床留给他盖,以免夜间地面太凉,加重他的感冒。
半夜却又听见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半晌停不下来。我起身拢了羽绒服下楼,到书房门口敲了敲紧合的门板,然后拧动门把推门进屋。书房里一片漆黑,窗帘被拉得严实,透不进半点外头的光。大约能听到他的咳嗽声从正对着落地窗的沙发后头传来,我伸手摸向墙壁:“秦森?我要开灯了。”
“过来……”他暂时止住了咳嗽,嗓音沙哑地憋出几个音节,“不要开灯。”
勉强说完,便又再次咳起来。
“你睡前吃了药吗?”我收回手摸黑朝他走过去,踩到蝉丝被的一角时停下来,摸着被褥的边缘蹲下身。他还在猛烈地咳嗽,似乎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我靠近了些,抬手摸向他的身体,想要找到他的背替他顺气,结果却被他反抓住手腕,一把拽过去摔在了棉被上。
他用力过猛,又太具有攻击性,让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是要杀了我。
可他仅仅是掰过我的肩,滚烫的身躯压上来,温热的鼻息扫过我的前额,接下来就用干燥的嘴唇堵住了我的嘴。
他不给我换气的机会,疯狂地攫取我口腔和胸腔中的氧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我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在黑暗中他比平时更加肆无忌惮,周围分明是冰凉的空气,最后却变得和渗出汗水的皮肤一样黏腻。
“我不会一直这样……”他不断在我耳边重复一些零碎的语句,既像是呓语,又像是警告,“你别想……”
后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翌日醒来,身边已经没有秦森的影子。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音量一早被调得很低,沙发上却不见有观众。我穿好衣服在屋子里逛了一圈,才确认他在我睡着的时候自己出了门。
这种状况也不是头一次发生。只不过他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以前,突然失去踪影时总不会像像现在这样无迹可寻。我站在客厅的沙发后方,听着电视里播放的早间新闻。昨晚又有一位妇女遭到“敲头魔鬼”的抢劫,今天凌晨确认抢救无效身亡。
依然没有目击者。警方动用的上千警力一夜之间成了笑柄。
我找出电话簿联系曾启瑞先生。多半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他没有接听电话。我不得不打到公安局,询问秦森是不是在那里。可惜没有人见过他。
回到书房,我看了眼地毯上满是褶皱的被褥,跨过它坐到了那张面向窗户的沙发上。那块白板还摆在原地,上头的信息也和昨晚我看到的一样,没有被擦掉。我找到白板笔,在一连串时间后边添上一个“23:00”,接着再按照他的格式,写下“树林”和被害者的姓氏。
现在是二死四伤。眼看着快要到春节,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这个案子的阴影当中。想必警方的压力非常大,不然也不至于设立专案组,还把秦森请过去帮忙。
国内尚未建立统一的公民犯罪记录数据库,如果嫌犯没有当地的户口,单凭秦森昨晚推断出的特征,警方要找到嫌犯根本就是大海捞针。他们必须想到别的方法来进一步缩小范围。
秦森也会这么做。
将一个新的图钉按到地图上相应的位置,的确是在他地理侧写确定的犯罪区域内。
我静立片刻,仔细思索过后,拿上外套,动身前往滨树村。
☆、第五章
秦森就坐在滨树二村的石碑前。
我远远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咳嗽,整个人都缩在那件灰色呢大衣里,看上去比他蜷在沙发上的模样更为单薄。这三年他瘦了太多,原先合身的衣服,现在都变得过于宽大。
滨树村位于近郊,再朝南望过去就是层层叠叠的山脉。这里毕竟是南方城市,即便冬季能踩到落叶,蒙着一层薄雾的山林也偏向于朦胧的绿色。清晨气温低,湿气比较重,就算空气清新,他无法忍受也是情有可原。
听到我靠近的脚步声,他艰难地稍稍仰起脸朝我看过来,捏紧的拳头还抵在嘴边,脸色苍白,满额头的冷汗。他抬眼的角度很低,一半的瞳仁被掩藏在浓长的眼睫下,原本就因眼瞳较大而黑白不太分明的双眼便更显深邃。
等我来到他跟前,他已经渐渐止住了咳声,站起身迎上我的视线,脸上没什么情绪地动了动嘴唇:“我在想你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找过来。”而后他低头瞧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比我预计的要晚。”
我才注意到他的黑眼圈比以往还要深。看来昨晚那样折腾不仅是我受不住,他自己也会觉得辛苦。
“昨晚没有睡好。”我将手拢进衣兜里找纸巾,“你不该自己跑出来的。”
显然他对此不甚在意:“无所谓。你找得到我。”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可能去什么地方。”口袋很深,我翻了一会儿才掏出纸巾,抽出一张替他擦掉前额上细密的汗珠,“如果你是被别人带走的,我就找不到了。”
顿时一震,他表情骤然转变,猛地抬起手拍开了我的手。这一巴掌挥得用力,“啪”一声脆响,等到我意识过来时,手腕已开始火辣辣的疼。
再看看他的表情,似乎也并不比我好上多少。他看着我,脚步重心后挪像是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唇线紧抿,眼底震惊的情绪中还藏着恐慌和愤怒,那张精致而英俊的脸上每一寸紧绷的肌肉都好像在隐隐颤动。
这是他竭力抑制情绪的表现。
垂下眼睑看了看手腕,我伸出另一只手来搓揉被打中的地方,缓解麻木感。秦森却在这时突然冲上来,一手按住我的后脑将我压向他胸口,接着使劲揽住我的身子,一条胳膊胡乱地在我后背来回摸索,发着抖轻声叫我的名字:“魏琳,魏琳……”
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见他声线微颤的声音不停在我耳畔重复:“这里不是X市……这里很安全……”混乱之中他低头,毫无章法地用他冰凉的嘴唇贴我的额头,鼻梁,脸颊。最后他呼吸错乱地与我前额相抵,隐忍着合上眼,嘴里还在不住地呢喃,“那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不会,不会……”
期间我试着挣开他,结果却是被他愈发用力地搂紧。有那么几次,我甚至觉得他快要勒断我的腰。我知道他现在精神非常不稳定,便只得等待他自己平静下来。
起初是真的没有料到,不过随口一句话就会引来他这么强烈的反应。
大约五分钟过去,秦森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但他依旧死死抱着我,紧合的眼皮微微发颤。我伸手覆上他的脸颊,安抚地轻轻摩挲:“回家吧。”
他闻声张开眼,明明还贴着我的前额,却仅仅垂着眼,没有看我的眼睛。半晌他才忽然放开我,像是感到冷,一边迈开脚步径自经过我身旁,一边拉紧了衣领,再把手收进衣兜里。他疾步走出几步又停下来,顿在原地两秒,猛然侧过身望向我。
原是要跟上他,此刻见他看过来,我便不急着走动,只站在原地回视他。
片刻之后,他大步走向我,不由分说地拉上我一起离开。
一路上他沉默不语,我担心激怒他,同样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抵达家中,看着他换好鞋脱了大衣往书房走,我才关好门随他一起过去:“有什么发现吗?”
“昨天和前天,嫌犯都下了手。这不符合他之前的作案规律。”他推开书房虚掩的门,似乎已经极力控制了自己的力道,却仍然让门板不受控制地摔出一声巨响。身形因此短暂地一顿,他很快缓过来,继续大步流星地朝白板的方向走去,语速不自觉开始变快:“我去了一趟现场,确认昨晚作案的确实是他。所以我要搞清楚他打破规律的原因。”
在白板前方刹住脚步,他抓起白板笔,拧开笔盖随手扔到一边,迅速往白板上写写画画,“然后我想起你剪的那些窗花,还有昨天上午的大扫除,全都是为了今天过小年。”
“我还以为你根本没有注意。”我走到小圆桌旁,帮他从药瓶里倒出他需要服用的药片。
“滨树村的每个分村都有不同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