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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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连四周的墙壁看也看不清了。黑暗笼罩着一切,各种
东西像蒙上某种薄雾。有些法官的冷漠面孔都模糊不清了。他
们可以看见大厅的另一端,正好在他们对面,有一个模模糊
糊的白点,衬托着阴暗的背景,显得分外惹眼。那就是被告。
她连拖带爬回到位置上。夏尔莫吕威风凛凛也回到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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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屁股坐下,随即又站起,尽量不过分流露出沾沾自喜
的心情,说道:“被告全供认不讳。”
“流浪女,”庭长接着说,“您供认了行妖、卖淫、谋杀弗
比斯·德·夏托佩尔等种种罪行吗?”
她心如刀割。只听见她在阴暗中抽抽噎噎哭泣着。她有
气无力地应道:“凡是你们想要的一切我全招认,不过快把我
处死吧!”
“王上宗教法庭检察官先生,”庭长说道,“本庭准备好听
取您的公诉状。”
夏尔莫吕老爷摊开一本可怕的本子,比手划脚,以公诉
的夸张语调,开始宣读一篇拉丁文的演说词,其中凡是案件
证据都是用西塞罗式迂回说法的句子七拼八凑起来的,穿插
着他最宠爱的喜剧作家普洛特的名句摘引。很遗憾,这篇绝
妙奇文,我们不能与看官共赏了。这个演讲人滔滔不绝,说
得有声有色,还没有念完开场白,额头上就已经冒出汗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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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也从眼眶里凸出来了。突然,正念到某一个长句中间,蓦
地顿住,通常那双相当温和又相当愚蠢的眼睛,立刻凶光毕
露。他叫嚷起来 (这回说的是法语,因为那本簿子上没有这
些话),“先生们,撒旦插手了本案,他就在这里看审,并扮
着鬼脸嘲弄本庭的尊严。看呀!”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手指着小山羊。小山羊一看夏
尔莫吕比手划脚,竟以为要它学着比划,随即往后一坐,伸
出两条前腿,晃着有胡须的脑袋瓜,竭其所能,摹仿这个王
上宗教法庭检察官的悲怆姿态。大家准还记得,这可是佳丽
最了不起的本领。这个偶然的小事件,这个最后的证据,其
后果可就严重了。人们手忙脚乱,赶紧把山羊的四脚捆绑起
来,王上检察官这才又口若悬河,继续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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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太冗长了,不过结尾倒是妙笔生花,令人叫绝。下
面就是最后的一句,请看官阅读时联想夏尔莫吕老爷嘶哑的
声音和直喘粗气的姿态:
“因此,诸位大人,巫术业已当场证实,罪行业已
昭彰,犯罪动机业已成立,兹以拥有老城岛上大小一切
司法权的巴黎圣母院这一圣殿的名义,今按诸位要求,特
判决如下:
一、缴付赔偿费。
二、在圣母院大教堂前当众认罪。
三、判决将该巫女及其母山羊在俗称的河滩广场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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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 突出于塞纳河中并与御花园毗邻的岛岬,就地正
法。” ①
一念完,他戴上帽子,重新坐下。
格兰古瓦悲痛欲绝,唉声叹气道:“呸!多蹩脚的拉丁
语!” ②
这时,从被告身边站起一个穿黑袍的人。这是被告的辩
护律师。法官们饿着肚皮,低声嘀嘀咕咕起来。
“律师,说得简短些。”庭长说道。
“庭长大人,”律师答道,“既然被告已经供认了罪行,我
只有一句话要向诸位大人言明。这里有撒利克法典的一项条
款:‘如果一个女巫吃掉了一个男人,并且该女巫供认不讳,
可课以八千德尼埃罚款,合两百金苏。’请法庭判处我的当事
人这笔罚款。”
“该条款已废除。”王上的特别状师说道。
“我说不对 ③
!”辩护律师反驳道。
“表决吧。”有位审判官说道。“罪行确凿,时间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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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当场表决,法官们随意举帽附和,他们正急着回家。
庭长低声向他们提出这生死攸关的问题,只见昏暗中他们一
个接一个脱下头上的帽子。孤立无援的被告好像在望着他们,
其实她目光慌乱,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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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均为拉丁文。
原文均为拉丁文。
接着书记官开始记录在案,然后把一张羊皮纸交给了庭
长。
这时,不幸的少女听见众人移动声,矛戟碰击声,一个
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在说:
“流浪女,您将在国王陛下指定的日子,中午时分,身穿
内衣,赤着脚,脖子上套着绳子,由一辆囚车押到圣母院大
门前,手执两斤重的大蜡烛,在那里当众认罪,再从那里押
送到河滩广场,在本城绞刑架上被吊起来绞死;您的这只母
山羊也一样被处死;还得交给宗教法庭三个金狮币,作为您
所犯并招认的巫术、魔法、卖淫、谋杀菲比斯·德·夏托佩
尔先生本人等罪行的赔偿。愿上帝收留您的灵魂!”
“啊!真是一场梦!”她喃喃自语,并且立刻感到有几只
粗糙的大手把她拖着走了。
四 进此处者,抛弃一切希望!
①
中世纪一座完整的建筑物,地下和地面大约各占一半。除
非像圣母院这样的地基是建造在木桩之上的,其它任何一座
宫殿,一座城堡,一座教堂无不拥有双重地基。各大教堂里,
可以说还有另一座地下大教堂,低矮,阴暗,神秘、密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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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但丁《神曲》中地狱入口处的铭文。
光,寂然无声,就在那光明透亮、日夜响着管风琴声和钟声
的地上中堂底下;有时候,那地下大教堂则是一座墓||穴。在
宫殿和城堡的底下,则是一座监狱;有时也是一座墓||穴,有
时二者兼而有之。这些坚固的砖石建筑物,我们在前面曾经
叙述地其形成和繁衍的方式,它们不仅仅有地基,而且可以
这么说,还有根须分布于地下,构成房间、长廊和楼梯,完
全和地上的建筑一模一样。因此,教堂也罢、宫殿也罢、城
堡也罢,都是半截埋在地下的。一座建筑物的地窖就是另一
座建筑,要到那里去只顾往下走,无须往上爬,其地下各层
就在地上那重重叠叠的各层下面,犹如森林和山峦倒映在山
林下清澈如镜的湖水中。
在圣安东城堡, ①
,在巴黎司法宫,在卢浮宫,这些地下
建筑物的地下都是监狱。这些监狱的各层直升地底,越往下
去越狭窄、越阴暗。这也是越往下去越阴森恐怖的地区,但
丁要描写的地狱,不可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了。那些类似漏
斗形排列的牢房,通常直抵地牢深处一个盆底状的密牢。那
里,但丁用来囚禁撒旦,社会用来囚禁死囚。任何一个悲惨
的人一旦被埋在那里,就永远与阳光、空气、生活诀别了,抛
弃一切希望。休想从那里出来,除非是去上绞刑架或火刑台。
有时,就在密牢里逐渐腐烂掉。人类的司法竟把这称为忘却。
死囚感到,自己与人世完全隔绝,压在头顶上的是一大堆石
头和狱卒,这一整个监狱,这一庞大的城堡,只不过是一把
复杂的大锁,把他牢牢锁住,与活生生的世界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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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巴黎的巴士底狱。
爱斯梅拉达被判处绞刑之后,大概害怕她逃跑,随即被
扔在这样的一个盆底,在圣路易 ①
所挖掘的地牢里,在图尔
内尔刑事法庭的密牢里,头顶上还镇着庞大的司法宫。其实,
这可怜的苍蝇连它最小的碎石也移不动呀!
诚然,上帝和社会都同样不公正,要粉碎一个这样柔弱
的女子,何须如此大逞淫威,百般迫害和酷刑呢!
她待在那里,被黑暗吞没了,埋葬了,掩藏了禁锢了。谁
要是昔日见过她在明媚阳光下欢笑和跳舞,如今再目堵她这
种惨状,准会不寒而栗。黑夜般的寒冷,死亡般的冰冷,秀
发不再有清风吹拂,耳边不再有人声萦绕,眼里不再有明亮
目光,她身子弯成两截,不胜拖着沉重的枷锁,蜷缩在一丁
点儿稻草上,身边放着一只水罐和一块面包,身子下面是牢
房渗出的水所汇成的水泊,她没有动弹,几乎没有呼吸,甚
至连痛苦也感觉不到了。弗比斯,阳光,晌午,野外,巴黎
市井,博得一片喝采声的舞蹈,同那个军官缠绵细语的谈情
说爱,还有教士、恶婆、匕首、血泊、毒刑、绞刑架,所有
这一切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浮现,依然历历在目,忽而像愉悦
的金色幻影,忽而又像怪异的可怕恶梦。然而,这一切无非
是一种可怖而渺茫的挣扎,逐渐在黑暗中烟消雾散,要不然,
那只是一种遥远的乐曲,在大地上凌空演奏,其乐声是在再
也传不到这悲惨少女所掉进的深渊里的。
自从被囚禁在这里,一直无所谓醒,也无所谓睡。在这
场横祸中,在这个地牢里,再也无法分清醒和睡,无法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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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即法国国王路易九世。
梦幻与现实,就如同分不清黑夜与白昼一样。在她心里,一
切都是混杂的、支离破碎的、飘忽不定的、乱七八糟扩散开
来的。她再也不能有感知,再也不能思考了,顶多只能想入
非非。从来没有一个活人像她这样深深陷在虚无漂渺之中。
她就这样浑身麻木、四肢冰冷、僵如化石,连一道活门
偶然的声响几乎也没有注意到。这道活门在她头顶上方某个
地方,曾开过两三天,却连一点点光线也照不过来,每次有
只手从那里扔给她一块坚硬的黑面包。狱卒这种定时的查巡,
则是她与人类唯一尚存的联系了。
她无意识唯一还能听到的,就是拱顶上那长满青苔的石
板缝里沁出的水珠均匀地滴落下来的声音。这水滴掉落在她
身旁水洼里的响声,她呆呆地听着。水滴落在水洼里,那就
是她周围绝无仅有的动静,是唯一标明时间的时钟,是地面
上一切声响中唯一传到她耳边的声音。
总之,她也不时感觉到在这漆黑的泥坑里,有什么冰凉
的东西在她脚上或手臂上爬来爬去,把她吓得直打哆嗦。
她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记得在什么地
方对一个人宣布死刑判决,随后人家就把她拖到这里来了,她
一醒来四周就是黑夜、死寂,冰冷。她用手在地上爬着,脚
镣的铁环划破了她的脚踝,锁链丁当作响。她辨认出周围都
是坚墙厚壁,身下是淹着水的石板,还有一把稻草。可是没
有灯,没有通风孔。于是她在稻草上坐了下来,有时为了换
一下姿势,就坐到牢房里最下面一级上。有一会儿,她试着
通过水滴的次数来计算在黑暗中的分分秒秒,然而一个病弱
的脑子。很快就自行中断了这种悲惨的活儿,她随即又呆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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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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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或者有一夜 (因为在墓||穴里子夜和晌午都
是同样的颜色),她听见头顶上一阵声响,比平日看守带面包
和水罐给她时开门的声音还大些,她抬头一看,只见一线似
红非红的亮光,穿过密牢拱顶上那道门,或者说,那扇翻板
活门的缝隙照了进来。同时,沉重的铁门轧轧响了起来,生
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活门的翻板转动了。她立即看
见一只灯笼,一只手。两个男人的下半截身子;门太低矮,她
看不见他们的脑袋。灯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她随即把眼睛闭
了起来。
等她再张开眼睛,活门已经关闭,灯放在一级石阶上,一
个男人独个儿站在她面前,黑僧衣一直拖到他脚上,黑风帽
遮住他的面孔。一点也看不见他整个人的身子,看不见脸。那
真是一块长长的黑色裹尸布直立在那里,而尸布里面可以感
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幽灵看了一阵
子。其间两人谁都不吭声。在这地牢里,似乎只有两样东西
是活着的,那就是因空气潮湿而劈啪直响的灯芯,还有从牢
顶上坠落下来的水滴。水滴那单调的汩汩声,打断了灯心劈
哩啪啦不规则的爆响声;水滴一坠落下来,灯光反照在水洼
油污水面上的光圈也随之摇曳不定。
末了,女囚终于打破了沉默:“您是谁?”
“一个教士。”
这答话,这腔调,这嗓音,叫她听了直打哆嗦。
教士声音嘶哑,吐字却很清楚,又说:“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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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
“啊!”她说:“马上就去?”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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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高兴得扬起头来,一下子又耷拉到胸前,喃喃道:
“还要等那么久!何不就在今天呢?”
“这么说,您痛苦难忍了?”教士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我很冷。”她答道。
她随即用双手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