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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血色码头-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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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璐的印象中,李静是典型的白面书生。他瘦弱、苍白,戴着个琇琅架眼镜,在学校学的是西洋文学。他平日好像不太活跃,学业上很用功。他说他的最高理想是掌握五到八国语言,毕业后做个外交官。程璐在山大校园见过他几次,每次都见他躲在校园一隅的小花圃里看书。不看书时,就眼望着虚空发呆,样子忧郁而感伤。程璐没想到这么一个人,居然会演戏,而且演得那么棒!难道这真是李家山人独特的基因在起作用?程璐想假如能发展这样的青年加入到革命队伍中来,一定是可以有许多用处的。

程璐便设法接触他。

在幽静的小花圃,程璐悄悄走过去,坐到了李静的身边。程璐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从侧面看着他。说真的,程璐虽然早已认识李静,却从未这么细致地打量过他。现在她才发现,这李静生得实在秀气,那小巧玲珑的鼻子,细瘦雅致的眉毛,晶亮纯净的双眸简直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怪不得他能演女角,且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程璐的内心深处突然潮上了一丝遗憾。在少女程璐的心目中,男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是宁肯看到一个线条粗拙的男人的。

李静突然发现了程璐,好像竟被她吓了一跳似的,目光中有一丝慌乱一掠而过。不过,很快就复归从容了。

程璐翻翻李静手中的书,见是一本英文版《莎士比亚诗选》。程璐就从李静的“最高理想”说起。程璐用一种戏谑的语调说话:“听说阁下要学五到八国语言,都是哪些国家呢?”李静晶亮的眸子闪动着满腔的情热,道:“英、法、俄、德、意、葡,暂时先学这六门了。”“啊呀,了不起,”程璐赞叹,“未来的外交官先生,怎么不学日文?眼看着日文可是要火起来了。”“小日本啊!”李静鄙夷地说,“那是一个小人国,我一听见日本人说话就恶心。”程璐的心中暗叫一声“好”,却道:“小声点,当心日本特务听见要了你的小命。”李静说:“我倒怕鬼子了!东三省同胞的血不能白流。”

此次交谈之后,他们开始了频繁的接触。李静参加了不少进步青年的集会,可是一当谈及参加新军之事,李静却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能中断我的学业,我不能放弃我的理想。不能!”

程璐给他解释眼下放弃是为了将来更好完成学业的道理,他却硬是油盐不进。程璐有些生气了,说你真是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呀。说得李静满脸尴尬。

那最后一次谈话是在海子边公园进行的,当时正好崔鸿志来了太原。崔鸿志对程璐说:不要强人所难,像李静这样的青年,我倒是主张他们坚持学业的。崔鸿志拍拍李静的肩膀,说:好好学习吧,叔预祝你心想事成!

程璐不想再搭理李静了,可李静却常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来见程璐。而且,程璐发现,随着接触次数的增多,李静看她的目光中有了许多新内容。李静开始送一些小玩艺给程璐了。有一次,居然送给他一首莎翁的十四行诗:

当我默察一切活泼泼的生机,

保持他们的芳菲都不过一瞬,

……

眼见残暴的时光与腐朽同谋,

要把你青春的白昼化作黑夜;

为了你的爱我将和时间争持,

他摧折你,我要把你重新接枝。

这是明显的示爱了,程璐却装作不懂,说:什么“时光与腐朽同谋”?“时光”和我好着呢,他根本不会背叛我。“腐朽”又奈我何?程璐的话是这么说的,心里却分明很感动了。如果此后的李静坚定不移“和时间争持”下去,说不定就会有所收获的。可就在“献诗”的行动过后不久,李静却悄然消失了。程璐后来才知道,他竟东渡扶桑,留学日本去了。从此,李静在程璐心目中定格为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了。

事实上,真正与程璐有过恋情的是冯汝劢。

那是在程璐北大旁听期间。

程璐在逃婚离家后,由太原辗转赴京,是受组织派遣在京晋两地学潮互动处干事的。为便于工作,他们在北大举办了几次山西学子联谊会。

程璐是联谊会的具体组织者。她那活泼健爽的性格、娇美靓丽的形象使她在每次活动中都成为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人。活动现场遍撒她的足迹。大约是在第二次活动期间,程璐发现,无论她走向哪儿,总有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在追随着她。那是一个面色黝黑神态有几分调皮的青年。程璐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可就是记不起他是谁来。记不起就不再记,在那样的场合,程璐是无暇心猿意马的。可是那青年却主动靠上来找她说话了,且是一开口就与众不同:“听你说话,带着一股水旱码头浓烈的泥腥气。小姐一定是碛口人吧?”程璐微怔,接着笑了:“你才是一身的二碛滩水腥味呢。你是谁?”问过了,忽然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你一定是冯家会冯汝劢。”

对于这个冯汝劢,程璐很“熟悉”。熟悉不是因为见面多,程璐最多只见过一次,而是父母一向将此人当作楷模,向她反复宣示教化的结果。当然,在水旱码头碛口,也不是只有她的父母将此人当了楷模,几乎所有商家莫不如此。也难怪,冯家祖上在清朝道光年间连出三个举人,而冯汝劢是吕梁有史以来第一个北大文科生,真是够风光的。

程璐向冯汝劢伸出了手,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冯汝劢却不与他客套,伸出一根指头在她身上点点厾厾,神神秘秘道:“一、二、三、四、五……瞧你身上粘着多少人的眼珠子。”程璐说:“谁叫咱碛口女子生得千娇百媚来着!”冯汝劢道:“别臭美了。恰恰相反,是你太丑了,丑得招眼。瞧你那鼻子,简直是一对朝天的烟囱。我一看见你就不由朝着天上看。你知道为什么?我是担心下大雨啊。你想想,天上一下大雨,还不呛死你……”

程璐未听他说完,就笑得直叫肚子疼。她的鼻子是稍稍有点朝天,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专提哪壶,提还不是悄声提,是大叫大嚷着提,真是顽得可以。这样一个顽皮的家伙怎就考上了北大文科,真是老天的错爱!

程璐装作生气的样子,狠狠瞪他一眼,朝一边走去。没想到冯汝劢竟又没皮没脸跟了上来,用纯粹的碛口方言对她说:“怎就生气了呢?担心嫁不出去啊?不要怕。洒家一向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你要嫁不出去,找我啊!洒家今年二十有一,尚未婚配。洒家愿学诸葛孔明,专娶一个丑妇在家。”

冯汝劢学着梁山好汉的口气,一连几个“洒家”硬是将程璐又逗笑了。

冯汝劢是学历史的,可对历史好像远没有文学感兴趣。对中国古典文学自不必说,对西洋文学和国内文学革命以来的作家作品也是如数家珍。只要一说起文学来,冯汝劢的面孔就为一种庄严神圣的光华所笼罩,在那里你就休想再找到一丝蛮顽调皮的痕迹。这时,原本黝黑清瘦的他往往就变得腴体丰神光华四射。程璐也偏爱文学,当年在省一师还参加过一阵子文学社的,只是后来革命了,在革命队伍中少有同好,也便无从表现。现在冯汝劢的热情执著竟将她久存心底的文学之薪点燃起来。畅谈文学,成了程璐的业余爱好。此时她才发现,她的周围原来有着数不清的“同好”,尤其要紧的是,原来文学和革命并不矛盾。恰恰相反,文学的本质正是“革命”。文学,使她与一班年轻人更接近了,使她具有了更强的凝聚力。程璐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滋润。那是一种生命的滋润,是一种漫遍全身的痒酥酥的舒坦。程璐忽然很在意起冯汝劢对自己的评论来。程璐问冯汝劢:我真的很丑?我的朝天鼻子就那么难看?冯汝劢一脸坏笑地说:丑啊,难看啊!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诊治。程璐扁扁嘴道:你倒是给我开个药方。冯汝劢当时正喝茶,就用指头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大大写了一个“爱”字。随又补充:异性的爱会让一个丑妇变作美女的。程璐说:既是如此,本人就试试。冯汝劢欣喜若狂,道:太好了,太好了。程璐说:可惜那“异性”绝不会姓冯。冯汝劢故作痛不欲生的样子呜咽道:万能的上帝啊,请用您无尚高超的智慧,拯救这误入迷途的可怜的羔羊吧。阿门!此后的一段时期,程璐与冯汝劢接触更频繁了。程璐不得不承认她是爱上这姓冯的小子了。

然而,也许正是这频繁的接触,最终还是将他们分开了。

“裂变”是从一次京晋学生代表的联欢开始的。当时程璐朗诵了郭沫若的一首诗:

我崇拜创造底精神,

崇拜力,

崇拜血,

崇拜心脏;

我崇拜炸弹,

崇拜悲哀,

崇拜破坏;

我崇拜偶像破坏者,

我崇拜我!

我又是个偶像破坏者哟!

……

联欢结束后,冯汝劢雇了辆黄包车送程璐回到下榻处。程璐余兴未尽,拉住冯汝劢继续说话。

程璐问:“我的表现怎样?”

这当然是指诗朗诵了。冯汝劢反问:“你喜欢郭沫若的诗?”

程璐痴迷地说:“那是自然。‘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我把全宇宙来吞了。’‘梅花呀,梅花呀,我赞美你!我赞美我自己!我赞美这自我表现的全宇宙的本体!’‘不断的破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听听,这多有气势呀!多叫人精神振奋,多叫人荡气回肠呀!我就喜欢这样的诗。你呢?”

冯汝劢深望着程璐摇摇头:“不,我不喜欢。我喜欢的诗是这样的:‘撑着油纸伞,独自徬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或是:‘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或是:‘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边浑圆的漩涡。艳丽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

程璐看见,沉浸在诗情中的冯汝劢脸色微酡,目光迷离,仿佛正在轻轻地走进一个梦境。程璐不禁也被感染了。她的内心充满了柔情和讶异。可是随即,她警觉起来了:这有点像是布尔乔亚情调呀!这东西自己曾经无数次在同伴们身上发现,无数次批评过的呀,怎么眼下自己身上竟也滋长出来了呢?

“没劲!”程璐坚定地撇撇嘴,对冯汝劢说,“没劲!软绵绵的,你有病呀?”

如果说这次“裂变”还只是一条细细的痕纹,那么,此后不久关于“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引发出来的争论,就使他们的分道扬镳成为必然。

“这是什么文学呀,冷冰冰,干巴巴,满纸血污,千篇一律。”

“那么,阁下以为文学应是怎样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或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我不是……我是说,”冯汝劢前言不搭后语地辩解,“文学这种东西……总之,为什么非要把文学分成这个阶级哪个阶级的呢?为什么文学非要剑拔弩张、人为地鼓动仇恨呢?”

“人为地鼓动?你是说把文学都弄成《边城》那样的,好给被压迫者被剥削者注射麻醉剂?”

“首先,你对《边城》的理解是错误的。其次……”冯汝劢渐渐地从容起来,振振有辞地说,“其次,我也不赞成《边城》以理想取代现实的书写方式。可我总觉得,文学如果反映的是人性的善恶美丑的话,她就一定会更丰赡、更耐读、更湿润,更……”冯汝劢顿住了。他发觉自己用了一个不太确当的词。湿润?怎么能是“湿润”?可一时又好像想不出更贴切的说法。这当儿,程璐已将一根指头戳到了他的鼻子下。

“你……”程璐的指头纤纤的,几近透明。那时一缕阳光从窗櫺间照进来,轻轻地抹在她的指尖上。那指尖微颤着。那战栗仿佛传染般,令她的花苞般美丽的唇也战栗起来。她终于没说出后面的话,只是迅速地转过身去背向了他。片刻后,她的身影便在他的身边消失了。

20

程家姑嫂姐妹这里正说着私房话,忽然程环惊慌的声音从前院传来:快,叔叔被厘税局的人打了!

程璐他们跑到前院时,只见叔叔程云鹏额头和后脑勺都被打破了,血水顺着头发根朝下流,将面孔和脖颈染得通红。程环扶着他的一条手臂上也沾满了血迹。婶婶白玉芹的哭骂声又响起来了:我把你个窝囊废呀,家里家外就你丢人现眼呀!母亲盛如蕙一见程璐她们,就叫:快去找云南白药!在后院神龛里……程珂早被叔叔的模样吓坏了,站在地下动弹不得,盛秀兰转身朝着后院跑,怎奈小脚拐拐的像只鸭子,早被程璐抢了先,只好又拐回来,进灶间打热水要给叔公清洗,又早被谢妈抢了先,便连连唉叹着落泪,也不知是为叔公还是为她自己。程云鹤早饭后进街去了,这时也闻讯赶了回来,一见兄弟被打成这样,两眼火星四溅,朝着儿子程环就叫骂起来:“杜琪瑞,税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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