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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血色码头-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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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游击队的人上门找人,不仅不配合,反而找到队部来同崔鸿志、马有义要起人来。

情况看来有些复杂了。游击队队部马上召开紧急会议。除游击队班长以上干部外,还邀请了程琛、程璐、李子发参加。众人分析了一下情况,觉得部分队员可能对远离家乡参军参战尚有程度不同的恐惧心理,前段动员时,他们可能以为所谓参军参战那不过口头说说罢了,所以表现很坚定,现在眼见得要动真格的了,自然就犹豫起来。这些队员的家人可能存在更多更复杂的思想认识问题,所以事到临头就变卦了。有鉴于此,会议决定将所有与会者分为若干组,一户户去做宣传说服工作。实在说服不了的也不强制。

程璐看了看那些未按时归队人员的名单,见有不少是她当年的学生。他们入学时一般已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了,现在几年过去,都已是些大小伙子。可他们对自家还是一向十分恭敬的,比如街头偶遇还照旧朝她鞠躬,她的话他们还是很愿听的。她便自告奋勇去做这些人的工作。她细心准备了一个走访线路图,又从小学叫了个女教师做伴,二人便按图示一家家走访下去。程璐对那些队员的家人说:作为当年码头国民小学的教师,她为自己的学生感到十分自豪。因为在中华民族危难的时刻,在可爱的家乡横遭日寇铁蹄践踏的时刻,她的学生将勇敢地参军参战,以自己还很稚嫩的双肩承担起民族道义,历史将会永远记着他们的名字。程璐说:鬼子打到家门上了,让男子汉们上战场吧!他们在外多杀一个鬼子,咱家里就多一分安宁哩。那个女教员在一旁也不时帮腔。程璐耐心平和地说着。她说话的语调今日显得格外格外优雅、绵软、轻柔,带着一些儿河风的清新、山泉的甜润、野花的清芬,在一个个屋檐下飞飘、弥散,一丝丝一点点在人们的心田洇渗。于是,有些人家当即答应要把人找回来,有些人家不好意思地说,往后家里没个小伙子撑着,这兵荒马乱的可怎呀?程璐当即表示,她会亲自组织镇上的年轻人包户关照的,各家各户如有不满意可随时找她反映。她说:你家的人在与不在一个样!于是,又有一些人家答应找人了。

也有很不给她面子的。寨子坪有个学生的爹不等程璐开口说话,就道:你们程家本事可真大!国民党里有人,共产党里也有人。资财百万,却又口口声声要为穷人谋福利。如果再出个汉奸,可就十全十美了。程璐倒是不急不恼,她那说话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甜软:叔呀,我们家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大家一致抗日,这不挺好吗?如果真出个汉奸,那就不劳别人动手,我们自己喀嚓乒乓解决了。您信不信?程璐将“喀嚓乒乓”四个字说得响亮、庄重,却又不失轻松,是一副十分自信的样子。那被程璐恭恭敬敬称为“叔”的汉子顿顿,又说:我有病,大儿参了战,小儿年幼无知,往后靠谁照应哩?程璐说:我从妇救会叫两个精精干干的青年妇女照应您,您看可行?那汉子正要再说什么,他家后窑(窑中套窑,位于窑洞后部,用于贮藏粮食、杂物)的小门一开,一个小伙子一头土屑出现了。那小伙子恭恭敬敬朝程璐鞠了一躬,说:老师,您别说了。我听您的,我去参军参战。

正晌午时分,天边涌起了疙疙瘩瘩的乌云。一阵北风吹过,更多的云朵堆垒在群山背后,淤积成浓黑厚重的云阵。云阵浪涛般翻腾着朝南移动,霎时便将天际布满了。突然一声隆隆的雷声响起,地动似的,四山瑟瑟抖颤。闪电宛如一条条金蛇在云隙间狂舞……

那时,程璐的身边已有七八个“失踪”的游击队员跟上来了。她看看“线路图”,对随行的女教员说,咱们得跑快点,还有五六个家户没走到呢……

29

现在,西云寺驻扎的兵们是与郑磊的三营同属一个团的二营。营长姓郎,先前驻防索达干,那里的老百姓叫他“没尾巴狼”。

在水旱码头碛口,把某人称为“没尾巴狼”,那就等于说某人比普通狼要凶残得多。一只普通狼因为偷猪偷羊被人砍去了尾巴,从此它便更疯狂作恶以报复人类。这姓郎的就这样,谁也惹不起。二营在索达干的驻地附近有个陕西人办的小酒馆。自从二营驻那里后,郎营长三天两头带着营副去吃喝,有时还连班排长们也带着去。吃了喝了拍拍屁股就走,从不付钱。半年过去了,酒馆掌柜一算,竟欠下了近千元的债。掌柜的硬着头皮去要,姓郎的眼一瞪道:什么?要钱?当时,营长正与几个弟兄“闷壶”(当地一种赌博形式)。营长笑着对几个弟兄油腔滑调说:你们听听,他说要钱,跟咱弟兄们要钱!回头对掌柜的说:好呀,你等着吧,回头我给你!掌柜的便真个坐下来等。等了半天,见营长并不理他,急了,又说:营长,您高抬贵手,给支了吧。郎营长破口大骂:妈的!老子们顶着枪子儿为你们站岗放哨保太平,吃你几回烂酒你狗日的就有脸来要钱!滚你妈的蛋!那掌柜的偏是个认死理的,说:你们不是也说“买卖要公平”嘛,怎能白吃白喝!营长回头就给了那掌柜的一个大耳光,喝道:好呀,你把共产党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搬出来了,这不是搞赤化宣传嘛?来人呀,把这老不死的给老子抓起来。掌柜的就被抓起来了,后来是掌柜的老婆拿一千块大洋才把人赎回去。过了两天,那酒馆关门了,陕西人趁黑夜收拾行李逃回了河那边。

郎营长对调防碛口满心地高兴。因为这里比起索达干来,真可算是花花世界金窝银窝了。团长在下达调防命令时,特地打电话给他:你知道为什么让你和郑磊调防?团长自问自答:郑磊对共产党有点心慈手软啊!碛口是战略要地啊!郎营长在电话这头咔嚓一个立正,说:请团长放心,我记下了。营长放下电话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游击队队部周围安“钉子”。“钉子”一共十二颗,便衣,三班倒。营长在安顿他们时训话说:你们可给老子听清了,到那个地方,一不准喝酒,二不准杀棋打牌,三不准看女人,四不准打瞌睡。给我盯得死死的,那怕是游击队放个屁,也得给我报回来。

头天傍晚,有“钉子”报告:决死四纵来人了。郎营长说:再探,弄清他要干什么。过了两个时辰,“钉子”又来报告,说游击队突然放了半天假,说要“转移”。郎营长疑惑道:转移?往哪里转移?为什么?郎营长一时想不明白,可觉得这里头肯定有大文章,连忙报告了团长。团长说:这就对了,那是要把人送到决死四纵去了。想法搅它一家伙!

郎营长嘴里答应着“是”,心里却犯开了嘀咕:据他了解,碛口游击队眼下至少有三百人,论实力恐怕要远远超过二营,所以硬上肯定不行,只能智取!可怎么智取,这又实在不是凭他的“智”商能够想明白的。郎营长正抓头皮,“钉子”又来报告说,放假回了家的游击队员返回队上时至少缺了三成,头儿们分头下去抓人了。郎营长心头一亮,敏感到他的机会来了。可到底该怎利用这个机会,利用这个机会干什么,他的“智”商还是不能告诉他。

那时正是晌午时分,忽见天上乌云结了疙瘩。那些大大小小的疙瘩乘着一阵突然而起的北风,犹如无数匹脱了缰的乌骓马轰隆隆朝南驰驱,霎时布满了整个天宇。接着闪电伴着雷声应时而至,铜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了。郎营长自语:云往南,淋倒山。这是要下大雨了呀!既是下大雨,湫水河发大水的可能就不是没有。我何不利用这水给共产党一点颜色看看呢?郎营长喜出望外,赶快叫来营副商量。营副懵懵懂懂问:你的意思是在河上设伏,等游击队的大队人马过河时,将他们一勺烩?又说:那游击队要等水退后过河转移呢?郎营长伸出一根壮硕的指头点着营副的脑门道:你怎这么个智商呢?打它大队人马就那么容易?不,不,不。咱只打它一小股,要暗暗打,还要打巧打狠,把小年轻人们打怕,让游击队自己炸营,让决死四纵无法将人带走。这叫四两拨千斤,你懂不懂?说得营副心服口服,当即道:我这就带一排人到湫河边等着。郎营长又点点他的脑门,说:不能在河这边干,要防着游击队听到动静反扑上来包了咱饺子。趁现在大水没发快过河到寨子山、寨子坪那边去。营副答应一声要去带人,郎营长又说:要挑些“浪里白条”、“水中蛟龙”去,明白吗?营副说:全营挑十来个“水鬼”一点问题没有。

营副带人冒雨出发了,郎营长又在背后叫:最好别动枪,在水里灭了他们。

雨下得瓢泼也似,真是平地起水深满尺。

30

其时,程璐领着七八个人在东山一户人家避了大约两个时辰雨,见雨终于停了,便从屋里走出来。随行的女教员对程璐说:还有两户住得较远的人家让我独自去走走吧,你带现有的人先回碛口。程璐想想,道:也好。如果湫水河碰巧没发大水,我们就过去了,免得队长政委他们担心。你如果下山晚了,就住我家,别急着过河。

程璐带着七八个游击队员走到湫河岸边时,天完全放晴了。雨后初霁的阳光灿烂无比,四山染金,满目青翠笼在一袭绛紫色的薄纱里,梦幻似的。西北天际出现了一条绚丽的彩虹,将那梦幻装点的更加神秘。

湫、黄二水涛声如鼓。黄河河道突然变得宽了许多。目力所及,皆成汪洋。二碛那边的巨浪销声匿迹了,老河水浩浩荡荡一路东去,从李家山村脚到河南坪的好大一片滩涂尽数成为河道。那从临县北川下来的山洪直泄黄河。在与黄河交汇的一刹,击起一道冲天巨浪,而后节节败退,朝后倒流,在湫河大川形成数里地一个迴水湾。

水边白花花一片赤裸的人影。中间有些穿了一点衣衫的女人往来穿梭。男人们大都手执一个长柄网兜,一人占住一块地儿在打捞水中的漂浮物。那大都是些干枯的树柴、箱笼木头、死牛死羊。偶然也有粗大的树木连根带梢顺流而来。每逢有大件的财物出现在水面时,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们便竞相跳入水中,一路与浪涛搏击着直冲过去,将那庞然大物拖到岸边。依照河上规矩,凡打捞水中财物,上手者皆有一份。于是在财物近岸的一瞬,会有更多的人搭上一手。在河边,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们眼中只有水面漂浮物,或是泥沙中的煤炭,没有人会留心谁胖谁瘦,谁身上长着什么物件的。男人们捞河自古以来赤裸其身,连自家姐妹、女儿、媳妇都不避讳。

程家人也混在捞河的队伍中。程环和他的叔叔程云鹏赤裸着身子站在河边打捞树柴,程云鹤并未脱衣。他已经发现,今日水中有大量来自老河上游露天煤矿的煤炭,便和家下几个女人在河边沉积的泥沙中刨挖。在寨子山村脚下,他们瞅见了一块一人多高的煤块,估计上万斤不止,程云鹤一边感叹大水的神力,一边手掂一把大铁锤使劲砸,煤屑泥浆粘得满身都是。在歇气的工夫,程云鹤手指河边白花花的一片男人说:都是些没脑子货!捞柴哪如捞炭划算。树柴值几个钱呀!语气中满是自矜和自傲。女人们点头附和,却又说:他们没脑子是真的,可光有煤没柴烧也不行呀!又说:河上飘着的浮财如果不快捞,水退时大都随水走了,砂里的煤炭迟点刨也是走不了的。程云鹤想想也是,就也去河边占地儿捞“浮财”,又让女人们去归拢二爷和环儿打捞上来的东西。干了一阵儿,担心那大煤块被别人趁乱抢占,又转回来独自掂着大锤捣炭。

这时,程璐带着她的人马走过来了。程璐说:“啊呀爹,您的运气怎这么好!”程云鹤道:“这辈子初见这么大的煤块哩,够烧二年的了,河神爷关照咱哩。”程璐说:“爹,您一向乐善好施,是吧?”程云鹤警觉地说:“你又想耍甚鬼心眼呀!”程璐朝她的人马挥挥手,道:“快,把这块炭给我爹砸开,送给附近的几户抗属去。”

程云鹤气得鼻子口里三股气,说:“这可是我占住的。”程璐道:“好,您给咱占得好,让它为抗日发光发热去吧。”游击队员们哈哈笑着动了手,铁锤嘡嘡的砸击声中,程云鹤无奈地摇摇头,对女儿说:“进村借几对箩筐呀,没箩筐怎送嘛!”程璐道:“抗属都有人在河边呢,砸开分成几堆,一户一堆。”又说:“爹,快把咱家的男人都叫来刨炭——刨炭上算哩。”程云鹤嘟囔说:“就让他们去干不‘上算’的吧。”程璐道:“咱家缺那点烧灶柴啊!您这是故意怠慢优抚抗属哩。”程云鹤苦着脸叫:“我的小姑奶奶呀,你别给我乱扣帽子了,我执行你的命令还不行嘛!”一头说话,一头去叫人。

程璐下山后见河上水大,暂时无法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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