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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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尽了本地人的欺侮。他们家经商发了财,又善结交官府,碛口商家就心生嫉妒,不仅不把贾家当正儿八经的商家待,还以贾家“路数不正”为由,联手在生意上挤兑贾家。贾长发前些年也做过一些生意,发觉碛口商家总像防贼般防着贾家人。看来爷爷和爹的说法一点儿不差。贾长发便心生许多恨意,心想有朝一日老子非让你们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不可!去冬日本人来碛口,他带路到几个大商户劫掠,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事后,日本人对他格外赏识了,他这警备队副队长就是在那次行动后不久任命的。
贾长发向松井献计道:太君何不下令将盛、程二家在碛口的字号全部查封,将能抓到的店伙全部抓起来呢?太君可以放出话去:经碛口商界民主选举,皇军已任命盛如荣和程云鹤分别担任维持会正、副会长。这样,皇军就可以命令盛、程二人三天内到任就职。期限一过,每天处死两家店伙各一人,烧掉两家铺面各一处。贾长发说太君您只要这么做,不怕他盛如荣、程云鹤不入套。
河田在一旁道:“干嘛是抓店伙?干脆抓他们的家人,岂不更好?”
贾长发说:“太君您有所不知,抓了两家店伙,盛如荣和程云鹤一样着急,又不致太伤和气。”
松井连称“吆西”“吆西”,就依贾长发的办法去做。
民国二十八年阴历三月十七那天,碛口下着毛毛细雨。日本人将盛家和程家的铺面各一间点着了火,同时将两家字号的店伙各一人拉到二碛滩准备枪毙。因为三天期限已到,而盛如荣和程云鹤一直没有露面。日本人命令碛口周遭十来个村子已经正式挂牌的维持会将各自的村民全部带到二碛滩上参观杀人。那时镇街上两个店铺已燃起熊熊烈火,火舌正朝着四处蔓延,浓烟滚滚将古镇笼罩在一派紧张恐怖的气氛中。扑火自然是被禁止的。人们眼巴巴瞅着大火蔓延而无计可施,唯有仰首看天,希望小雨下成大雨。
两个被捆绑的字号店伙背向人群站在黄河岸畔。松井命令贾长发带一个班的警备队员,每人一支三八大盖对准他们的后脑勺。松井让河田代表他训话说:由于盛如荣和程云鹤拒绝同大日本皇军合作,蓄意破坏皇道乐土建设,从今天起,碛口人有幸每日都欣赏同样的精彩节目了……
河田训完话,便朝着贾长发举手吆喝道:警备队准备!
这时,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吼:慢!
人们回头一看,见是李子发。李子发对松井说:“不就是要人当商界维持会长吗?我来当吧。”
39
鬼子在碛口周围的村子里征调民伕,沿老河一线筑起一道长长的砂石掩体,然后就用机关枪、迫击炮朝着河对岸的芦苇荡、地沟和山包上的灌木丛射击,可对面只有一群群飞鸟惊起。
这是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农历四月的太阳热烘烘地悬在当头,杨柳树、枣树、桑树的嫩绿漫山遍野弥漫开来。空气中流荡着枣花的甜香。田地里的庄禾已经长了一扠高,沟渠路畔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码头上又开始繁忙起来,不时有满载粮食、油料和药材的长船拢岸。各种生意似乎都在一如往常地运作。只是大小掌柜的脸上无一例外地写着“苦涩”二字,伙计们的眼睛里满是惶恐与不安。在紧张忙碌的人群中,不时有一些腰挎盒子枪的便衣来回巡查。在盛家德泰昕货栈的一间最大的库房里,所有被派往西北采买货物的船工均有一个家人被集中到这里,接受特殊“保护”和“优待”。
陈老三被鬼子找来了。
鬼子要陈老三掌舵送一船兵们到河西去。二十个鬼子全副武装,带着四挺轻机枪,一挺重机枪。鬼子对陈老三和四名掌棹的船工说:“你们,开船到河西的干活。皇军犒赏大大的!”
四名船工全都吓得抖抖颤颤,只有陈老三依旧做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陈老三对领头的鬼子说:“太君,河上的规矩,开船前要先付赏钱的!”
那鬼子朝岸上一个汉奸摆摆手,那汉奸就将一叠纸币递上来。陈老三见是老法币,就摇摇头说:“太君,河上的规矩,赏钱是要付这个的!”陈老三用拇指和食指捏一个圆圈儿,又朝那圆圈儿猛吹一口气,做一副听声儿的样子。鬼子又朝岸上的汉奸摆摆头,那汉奸换了一包银洋扔上船来。陈老三不慌不忙将那些光洋数了一遍,一共六十块。陈老三将那些光洋分给每个船工十一块,自己也留下同样的数目,长余的五块送给一名穿着露肉布衫的小伙子。
那后生嘴皮子颤颤地说:“大哥,您忘了?咱们的规矩是一工二艄三把头啊,今日您既是老艄又是把头,弟兄们的命全都交给您了。您该得其中五十块的。”
陈老三朝那小伙子瞪了一眼,道:“少废话!又说:弟兄们,大家把钱都收好了,记着别去捆扎行李啊!”
所有的船工全都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按照老河行船的规矩,船工是不兴捆扎行李的。船工捆扎行李,意味着准备离船逃命,不吉利。这规矩老河上下人所共知,无需明说。陈老三现在却明说出来,显见得是在向船工们暗示:要做好跳船的准备!
这是一条码头常见的渡口船。船肚宽一丈二尺五寸,长三丈七尺。船头上拴一条拇指粗的麻绳是用来定船、拉船的。整条船分为三部分,叫前仓、后仓、中仓。老艄在后仓掌舵,中仓两侧分别装有一副大桨,俗称棹。四名船工充一般艄工,分两组掌棹。鬼子将重机枪安排在前仓,四挺轻机枪分别安排在中仓和后仓两侧。他们的身边还放着许多子弹、手榴弹和上好了刺刀的步枪。一切准备就绪后,领头的鬼子命令开船。陈老三朝后一看,见码头上又出现大批鬼子,他们分乘五条同样大小的渡船,正在做随后西渡的准备。陈老三明白了,鬼子这是让他们这船打头阵哩。陈老三不由冷笑一声。
“上棹扳——!”
陈老三亮开嗓子大叫一声。声音快活而清亮,一点也听不出恐慌、忧虑或晦气来。船工们的脸上不由也露出了微笑。
渡船慢慢来了个右转弯,悠然朝着斜对面开行。
“棹——!”陈老三威严地大喝一声。
四个船工依令一齐使力。渡船夹着一股风声,直驶河心。
河心近日浪大如牛。船在波峰浪谷间颠簸,犹如清明时节板荡于秋千架上,几个从未经见过这等阵势的鬼子吓得面如灰土,哇哇直叫。在水面稍见平缓处,一个个漩涡宛若施过魔法的巨大漏斗,将顺河飘来的一团团枯枝败叶眨眼间吸进龙宫水府……
陈老三微微一笑。那笑有些兴兴头头,有些暧暧昧昧,还夹杂着一点儿狡狡黠黠。他轻轻咳嗽一声,那站在中仓把着棹的四个船工不约而同地回头瞥了他一眼。陈老三又微微一笑,那笑竟有些欢欢喜喜了。
陈老三唱歌似的吆喝道:“上棹扳,下棹埋——!”
那船随着陈老三这一声吆喝,像突然被人迎头抽了一鞭的牲口,原地来了个急转弯。这个急转弯的大动作尚未完成,那陈老三紧接着又是一声吆喝:“下棹扳,上棹埋——!”
如果说陈老三前头发出的一声吆喝像唱歌一样好听的话,这一声吆喝更比那“咳咳旦”登上黑龙庙戏台亮开她那又甜又脆的嗓子唱起“小拜年”还撩人!那船听了这一声吆喝,竟也突然作一副“贵妃醉酒”的样子,前一个急转弯还未搞定,便慌慌张张磕磕绊绊又朝着相反的方向来了另一个急转弯,随即“吧唧”一声亮响,便船底朝天了。在那渡船翻过个儿的一刹那,陈老三和他的四个伙计齐刷刷跳河不见了。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另几条船上的鬼子齐声惊叫着朝河里开了枪。就在鬼子的枪声响起来的一刹那,河西山包、灌丛、芦苇荡里突然伸出无数枪口。鬼子在密集的枪声中,丢下三四十条尸体仓皇退回碛口。
松井气得暴跳如雷,平日的温文尔雅早飞到了爪哇国。他连声骂着“八格牙鲁”,当即命令将老艄和船工的家人统统抓来。四个船工家一共老少十一口人,抓来的当天就被拉到老河边作了刺刀耙子,尸首扔在二碛滩上让各村村民轮流参观。后来,已经做了商界维持会长的李子发对松井说:太君,眼下天气热,尸首腐烂快,再不埋,会给皇军染病的。松井才让商会出面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首草草装进棺木让各家抬回去,个别没有家眷认领的埋进义冢里。年轻的老艄陈老三父母双亡,早年娶过一妻,却在生下一子后中风身亡。他新下定准备半月后过门的一个小寡妇正好同贾长发同村,都是贾家峪人。贾长发前几天回了一趟贾家峪,听家人说起过这事,便将这一情况报告了松井。松井当即狞笑一声,让把那年轻女人抓来,赏给在此次碛口扫荡中立了头功的便衣队轮番糟蹋,三天后在李家山村脚下的麒麟滩上竖起一个高高的十字架,将那奄奄一息的女人双乳割去,用八寸钉活活钉在十字架上。
松井部此次来碛口“征集”到的粮食、油料除运走少量外,全部屯集在侯台镇,总数达三四十万石之巨。为确保这些物资的安全,松井下令将仓场设在一个总面积十多亩地的草料店院子里,草料店周围村民全部被赶走,住房被统统拆毁,然后派了一个小队的鬼子外加一个连的“皇协军”匕兹湛词刈牛幌氲骄贡挥位鞫幼杲シ帕嘶穑沂窃谔焐崭栈韬诘陌怼K删系侥抢锸保蠡鹑栽谛苄苋忌眨鹤用苊茉恼逝癖涑闪艘桓龈龌鸬姆剀悖罅5谋焉朽星星校缤奘眵揉接铩T谝黄热饶帜值谋焐校心锹康幕鹦橇伊冶沤Γ缤磺宓慕鹨共妗⒒鹁樵诳裎杌陡琛K删嗨苣镜癜阏驹诓殖∶趴诔聊牛鋈恍沟桌镆簧饨校槌鲋富拥吨灰换樱歉涸鹗匚赖男《映さ哪源凸龅交鸬姆厍鹬腥チ恕
松井恼羞成怒,下令将变作灰烬的物资重新“征集”上来。可是那命令还未付诸实施,忽又有离石的消息传过来了。早先远在晋北的决死四纵队竟突然出现在汾离公路沿线。松井不得不暂时将部队撤回离石。
可是“飞豹”计划并未因此中止执行。在此后的几个月里,鬼子走了来,来了走,打着碛口商家的招牌,渗透到西北,用黑洞洞的枪口替代白花花的银元,强行“采购”他们所需要的一切,捎带着还把碛口周围数十里地内的粮食、油料、药材搜刮净尽,同时一次次组织“突击队”、“效死队”强渡黄河。但“突击”是“突击”了,却并未“击”破河西八路军河防部队哪怕一寸的防线,只是帮数百名兵士确实为天皇“效”了“死”。在八月份的一次“突击”中,他们瞅中河西螅镇古庙会的日子,在碛口街上剥了老百姓几十套衣衫自家穿上,每人一把德国二十响掖在衣襟下,招摇着一面白旗一路叫唤着说自家是老百姓,想去螅镇赶会。一开始,河那边信以为真。他们顺利地接近了对岸,差不多就要大功告成了。可偏偏有个警备队员腰里的镜面盒子走了火,那边的机关机就响起来了。他们好不容易仓皇后撤到靠近索达干的滩涂上,却不防正被晋绥军驻索达干的郑磊部截住一阵猛打,结果全军覆没,“突击”还是功亏一篑。不过,以实为实讲来,这一回皇军的表现算是很不错的。如此“英勇战斗”到深秋季节,终于架不住决死四纵队对离石的频繁袭扰,架不住碛口游击队没白天没黑夜不管日晒不顾雨淋瞅空子觅旮旯的“热情造访”,不得不将那只“飞豹”暂时锁进保险柜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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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碛口的主街东西长达五华里。一街分三段,俗称头道街、二道街、三道街,其中三道街位于整条街的最西面。那里常年开着三家澡堂,尤其以深秋到早春的日子生意最为红火。
那是日本人撤走后的当天下午,三家澡堂于同一个时辰敞开大门,接待了一拨拨从乡下从山沟从地道从崖窑钻出来的年轻人,他们是碛口游击队队员。他们一个个破衣烂衫,面孔脏污而黑瘦,一双双眼睛血红,眼泡浮肿,口唇干裂如淋了多日秋雨的枣子。有的人这里那里缠着绷带,也有的赤着脚,拄着拐。
澡堂的大小掌柜们躬身站在各自的堂子门口,嘴里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大家辛苦了!李子发带着商会的两个听差,扛来了三大包新衣新裤,那是给游击队员们赶制的,每人一套。李子发同两名听差各把一个堂口,将一套套新衣裤递到游击队员手中。
崔鸿志和马有义也混在破衣烂衫的一群中。崔鸿志的白布衫上开着许多黑洞,两只手背上趴满了蚕豆大的燎泡——那是两天前烧毁侯台镇鬼子的粮油库时留下的纪念。马有义的裤子上撕开一道口子,露着白生生半个屁股。
程璐带着一些妇女也来到了这里。她们提着一些大箩筐,箩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