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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血色码头-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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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总笑道:“敝人正是贺龙。”又说:“您是一位敢于坚持真理的历史学家,了不起啊!”冯汝劢也笑,道:“那有甚了不起的!不过说了些大实话罢了。我现在干的这事,才是了不起呐!我要把这所学校真正办成教育革新的模范,开启民智的模范。”

老总饶有兴致地抚摸着一台台崭新的织机频频点着头,说:“好啊!好好办。过一段我再来看。有啥困难可以直接给我写信。”

贺老总终于转到了市委、市政府。在发表了一篇关于“四大号召”的讲话后,老总说:“共产党和民主政府要抓抗日,也要抓生产,抓教育呀。你们那个晋西模范高小不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如此,马有义就要下大力抓教育了。如此,市委书记马有义,业已兼任市长的马有义在让通讯员叫来冯汝劢后,便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热情。马有义抢上前去与冯汝劢握手,拉着冯汝劢将他让到办公桌一侧的太师椅上。当时屋里除过他们两人外,《晋绥日报》女记者苏翠芬也在。苏翠芬是马有义昨天才从晋绥边区首府所在地兴县专门请来的。马有义拍拍苏翠芬的肩,说:“晋西模范高小是碛口市委直接一手亲自抓的。怎么样?又能做一篇好文章吧?”苏翠芬笑着学马有义腔调:“直接一手亲自抓好啊!我文章的标题都有了:且看英雄新作为……”

然而,冯汝劢这人一向缺乏审时度势的机敏,面对领导摆出的如此慎重的场面,他却硬是不用心配合。领导叫他来原是要听他讲如何在市委领导亲切关怀下办成这所学校的,他却喋喋不休讲起了近年乡下百姓的日子如何艰难,有多少多少小学生弃学讨饭之类。不过,还好,马有义一向十分善于引导。马有义便讲起了共产主义的美好前景,说眼下边区群众生活苦点,那是为了将来过上共产主义的好日子。马有义使出自家当年沿门乞讨时练就的现编现说“练子嘴”的本事来,有板有眼吟唱道:

汝劢兄弟你细听,听哥给你讲分明。共产主义是天堂,更比天堂强十分。你看那:青山绿水红天地,灰楼瓦舍绕紫气。户户屋前有松鹤,家家门头喜鵲飞。猪满栏,牛满圈,骡马成群羊满山。凤凰如鸡有千万,送子的麒麟养万千。种田人儿最牛气,泥点点不沾脚板底。家家养个“咳咳旦”,躺在炕上听大戏。机器耕,机器种,机器马儿来送粪。机器收割机器打,机器磨面炸麻花。机器捏的肉扁食,甚时想吃锅里下。机器备得葱蒜姜,机器炒菜就是香。机器筛下老白汾,机器端盘请你尝。家家屋里安电灯,天天都能看电影。电手给你搔痒痒,电椅子专治骨头疼。电话安在枕头边,造个机器擦屁眼。女人翻身最彻底,吃饱喝足谝闲嘴。东街来,西街去,早晚来个三换衣。每人养他五个汉,胜似则天武皇帝。家务之事再不做,生娃从此不用×……(马有义同志说到此,发觉自己无意间说了粗话,就朝着苏翠芬吐了一下舌头,样子顽皮可爱至极,兹不赘述。且听马有义同志接着往下说:)

汝劢兄弟你别笑,哥家从不放空炮。今日之言兑不了现,天天叩头叫你爷。读书人儿爱脸面,给你一把尚方剑。国家大事你说话,专给政府挑眼眼(方言,挑刺儿的意思)。党政领导由你选,干得不好就罢免。百姓是爹我做儿,世世代代讲孝廉。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提意见越尖锐,政府越要发奖励。著书立说讲自由,集会游行不干预。封建专制是恶魔,从此休想兴风雨。这就是:民主自由新社会,共产主义一盘棋。兄弟啊,这样的远景你不爱?眼下的苦焦算个屁!

苏翠芬听着,不由鼓起掌来,说:“简直太美妙了。马书记,您是一位天才的诗人啊!快,让我把您这一首诗抄录下来公开发表吧,这是一篇难得的对群众进行革命远景教育的好材料呀,可不能让它遗失了。”

马有义谦虚地说:“什么诗呀,充其量不过练子嘴罢了。头脚说二脚忘的玩艺儿,哪里就值得你抄呀录的!”

话是这么说,马有义后来还是自己动手把他的这首“诗”抄录下来交给了苏记者。内容自然是做了些增减的。苏记者稍加删改润色,就将它发表在《晋绥日报》上,同时发出的还有那篇名叫《且看英雄新作为》的长篇通讯。只是在那文章中,冯汝劢的名字被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称为“热衷教育救国的知识分子”,一个模模糊糊的背景。在这个背景上凸显的是中共碛口市委书记兼市长马有义。马有义从此成为晋绥名人。这是后话。

冯汝劢当时也被马有义所描绘的那一幅远景深深吸引了。他也同苏记者一样拍着巴掌连称“妙极,妙极”。就问:“如此好的社会何时才能实现呢?”马有义满怀信心道:“等我们打走日本鬼子,推翻了国民党反动政府,远则二十年,近则十年,社会主义革命就可取得最后胜利了。到那时……”冯汝劢说:“到那时,世界可实现大同?”马有义道:“那倒不一定。列宁、斯大林早就有言:社会主义革命可以在资本主义相对薄弱的国度先行取得胜利……”冯汝劢说:“可我怎觉得这事有点玄呢?如果世界无法实现大同,社会主义革命即便在一个国家胜利了,也怕站不住脚吧。”

马有义从他坐着的椅子上跳了起来,瞠视着冯汝劢道:“你这话有点像托派言论了。”

冯汝劢说:“不错,托洛茨基在一篇《不断革命》的文章中说:

‘社会主义革命在一国范围内完成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有当新社会在我们整个星球上获得最后胜利之后,社会主义革命才会完成,’‘在孤立的无产阶级专政下,各种国内外矛盾必然随着成就的增加而增加。’‘如果无产阶级国家继续处在孤立的地位,它最后必然成为这些矛盾的牺牲品。’”我怎想怎觉得他这话有些道理……”

马有义喝道:“你住嘴!”

马有义这一声断喝是下意识间发出的,冯汝劢吃了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从半开着的门缝里瞧见程璐进了对面一间屋。那屋里坐着三地委来的蔡部长。冯汝劢猛地想起那个用特别的眼神看着程璐的傅副书记,想起几个月前这个蔡部长同程璐谈话后,程璐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冯汝劢便想:莫非这蔡部长真是说媒拉纤不成?冯汝劢的内心深处突然感到一阵烧灼般的疼痛。他一时说不清自家这种感觉所由何来,却又本能地感觉应当立即制止这件事。冯汝劢跳起来就朝对面屋里走。

“程璐,程璐!”冯汝劢站在屋外一迭声叫。边叫,边提腿朝里走。

“亲爱的,我说到处找你不见,原来你在这里窝着……”冯汝劢故意不看蔡碧涛,旁若无人地只同程璐说话。

蔡碧涛的眉头皱起来了,问:“你是什么人?”随即想起来了,这人她认识。几个月前,她同傅副书记还和他谈过话,还对他“弃暗投明”,献身家乡教育事业的行动大加赞赏过呢,便很想笑一笑,但终于没有笑出来。蔡碧涛将头转向程璐,问:“怎回事?你们……”程璐正不知说什么好,那冯汝劢却抢嘴道:“蔡部长,您真的看不出来啊,我们早就……”蔡碧涛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定冯汝劢,幽幽地说:“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是铁马的学生……”冯汝劢笑道:“正是。”蔡碧涛也笑笑,说:“你老师调晋绥日报社了。”冯汝劢喜道:“好啊,过些日子我去看他。”蔡碧涛冷然说:“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现在你先出去,我要和程璐单独谈谈。”

冯汝劢退出后,蔡碧涛严厉地看着程璐问:“程璐同志,身为共产党员,乱搞男女关系是什么性质的错误,想必你是知道的……”程璐脸腾地红了,跳起来道:“蔡部长!您想哪里去了?我们只是……”

蔡碧涛审视地看着程璐。她看见程璐深潭似的两眼水波涟涟,每一个光点都是那么单纯、坦诚。蔡碧涛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只是恋爱关系?没有越轨行为、没有乱搞就好。程璐同志,冯汝劢的老师铁马是托派分子,已经被逮捕了。”

程璐“啊”地惊叫一声,惶急地看着冯汝劢离去的背景,一颗心顿时尥起蹶子来……

68

“好了,程璐同志。今天就谈这里了。”蔡碧涛说着站起来,亲切地拍拍程璐的肩膀,“组织上还是相信你的。何去何从,希望你早做决断。”

蔡碧涛扔下程璐,一个人走进马有义的办公室。程璐真想大哭一场。她双手掩面,凝然坐在桌旁,一时不知该干点什么。这时,苏翠芬从马有义办公室走过来,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喂,要提拔重用了吧?”苏翠芬拍拍程璐的肩,感叹,“年轻漂亮有文化,参加革命又早,提拔重用是迟早的事。”

程璐苦笑着没说话。

苏翠芬攀了程璐的肩,看着程璐的眼睛说:“你哭过?高兴的?还是……”程璐忙掩饰地一笑,说:“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呀?要挖新闻找马有义就行了。我正为找不到我爹着急哩。组织上让我动员爹返回碛口,我……”“噢,是这么回事!”苏翠芬转换话题道,“你和那个冯汝劢熟?”不等程璐表示什么,苏翠芬接着说:“这书呆子说话怎那么随便?这可不是好兆头。”

“怎了?他说了什么话?”程璐惊问。

“还不是散布托派言论嘛……”苏翠芬说,“报社新调来个铁马,据说是个大作家,前几日被抓了……”

院子对面的圪台上,马有义送蔡碧涛出了他的办公室,看见程璐,就沉着脸说:“你过来一下。”

程璐忐忑不安地走进马有义的办公室。未曾落座,就听马有义问:“你和冯汝劢搞上了?”

程璐没说话。她只能以沉默对之。先前在蔡碧涛面前,她知道冯汝劢那么说的用意,就想将错就错,达到拒斥“组织上”的目的。所以,尽管自家本能地脱口说出“我们只是”如何如何的话,似乎是想做些解释的,但事实上她并未解释什么。当然,蔡碧涛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当时她万万没有想到蔡碧涛会转身将这事告诉马有义。几年来,马有义在自家身上操着什么心,她心里可是明镜也似。你说他是真爱她也好,想占自家便宜也罢,反正他的企图再明白不过。而况在这讨吃要饭出身的马有义身上,还真有一些知识分子不具备的让程璐真心迷恋的地方呢。那么现在,她和冯汝劢“恋爱”的事马有义已经知道,他会怎么想?你向他解释,他会听吗?总之,依程璐看来,这事算是彻彻底底弄“穿帮”了,你想说也说不清了,不如干脆不说。

果然,接下来,马有义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程璐同志,你知道你在跟一个什么人打连连?现在可以断定,就是这个冯汝劢,他是铁马托派反革命集团的重要成员。他受托派反革命集团派遣打回了我们碛口,到处散布托派言论,就是企图推翻年轻的红色政权,为阎锡山和日本鬼子效犬马之劳啊!令人可怕的是,我们的一些同志竟然同这样的人情投意合。他们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狼狈为奸、内外勾结……”

“我把冯汝劢害了!……”程璐听得一个嘶哑的嗓子在自家心中大嚎一声。程璐听得:那一声嚎哭如霹雳般响彻苍穹,每一个字儿分明都带着点点血色,将她的眼前染作殷红一片。

可是,他要真是反革命托派分子呢?程璐寻思。不!程璐随即摇了摇头。他要存心反革命,他还回解放区干甚?就凭他的力量“推翻年轻的红色政权”?他果真会生出如此这般愚蠢至极的企图?不!这是凭空捏造,这是主观臆断!几个月来,碛口人看得清楚:冯汝劢是在废寝忘食地干事啊。他所做的一切有哪一件不是为民众为国家呢?哪一件不是民主政府应当支持的呢?他心无城府、说话随便,这不正说明他对解放区对共产党信任有加吗?而况俗话说得好:一颗麦子一道缝子,一个人一个性子,怎就能把一个人的个性和“反革命”画上等号?难道无产阶级革命竟要否定人的个性存在的合理性吗?不!党的政策是讲阶级的,可也是讲人情的。“人情”是什么?不就是“人”的具体“情”况吗?当然也是要看“人”不同的“性子”的。程璐啊,你可再不能做过去那些傻事了,再不能犯过去那些错误了!

程璐想到此,强作一副笑模样,说:“有义呀,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他那人一向没心没肺,他的话咱能当真?有义呀……”

程璐努力用亲切随意的口气说话。话说出口了,却又倍感做作,便又暗骂自家“画虎不像反类犬”。

“你别施放烟幕弹!”马有义一针见血地道:“你以为你那虚情假意现在还能骗得了我!我告诉你:冯汝劢,我注意上他多时了……”

马有义说着,从贴身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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