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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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蛮太岁逮了个正着。正好,这一天上午盛克勤收了些土布送进他家洗染坊。当蛮太岁猛一下将一条绳子套上哮天犬的颈项时,敏感到灾难降临的哮天犬发出一阵恐怖的叫声。这叫声惊动了刚刚走进洗染坊的盛克勤。盛克勤从那叫声中当即听出是自家哮天犬。他将肩膀扛着的几疋布一扔就朝外跑。平日游手好闲身无缚鸡之力的他猛一头便将人高马大的蛮太岁撞了个四脚朝天。蛮太岁见是盛克勤,抽枪指着他冷冷道:“让开!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家居然还养狗,是不是每天还得喂他白面馒头啊?”盛克勤说:“它是抗日功臣,你敢!”蛮太岁道:“好哇,你把抗日功臣诬蔑为一条断了腿的狗,你这是汉奸言论!反革命言论!”盛克勤说:“你要杀死哮天犬,你才是汉奸、反革命哩!”
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程璐过来了。程璐走上前去,将套在哮天犬脖颈上的绳子解开说:“蛮太岁,你别胡来。这哮天犬不能杀!”
蛮太岁过去有些怕程璐,可自从程璐拒绝了同三地委副书记傅鹏的婚事,他不怕了,这时便翻翻眼道:“你敢把狗放了?你敢对抗上级?”
程璐正眼也不瞧蛮太岁,对盛克勤说:“表哥,快把哮天犬带回家,不要叫它乱跑了。”
蛮太岁见程璐将这么大一个活物放了生,便跳着脚道:“老子知道,知道你们盛程两家穿一条裤子。你们破坏生产自救!”
程璐不搭理蛮太岁,眼瞅着盛克勤走远了,自己便也带着众妇女朝棉纺合作社走。程璐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将那蛮太岁彻底激怒了。他呼地一下扑向程璐,当胸一把便将程璐挽住了。蛮太岁正要大骂出口,没想到程璐左右开弓,就给了他两个耳光。只听叭叭两声脆响,那蛮太岁的脸上就开了颜料铺,左边是青,右边是紫,中间鼻子口角全是红。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程璐骂,“老子革命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掼木碗呢,竟敢在你姑奶奶跟前耍流氓!”
程璐一火,竟又弄不清自家到底是男是女了。
蛮太岁挥舞着蒜钵似的拳头朝着程璐打来,正在这时,马有义出现了。马有义一把将蛮太岁的拳头挽住,顺手又一拉,蛮太岁便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了。
碛口棉纺合作社设在后街临河的一个大院子里。程璐领着女人们走进去时,各个敞开的窑洞和院墙下的阴凉处已坐满了摇纺车的女人们。那一个个纺车转动着,发出的嗡嗡声竟像有飞机在附近旋绕。在那嗡嗡声时而低回时而昂扬的吟哦中,有或喑哑或尖峭的歌唱声相伴和。其中有唱民间小调的,也有唱新歌的,间有说笑声夹杂。程璐先让新来的人参观那集体劳动的壮观场面,然后问她们:“你们看到了吗?看看眼前这些人们是多么快活!知道她们为甚这么快活吗?”程璐顿顿,等着女人们回答,但这些女人们都像很害羞,低着头不说话。程璐并没有因为众人不回答她的问话生气。她笑笑,自问自答:“那都是因为她们参加到了集体劳动中,并且时时都能看到自己劳动的成果!”后来程璐便将她们领到新社员登记处。程璐故意对她们说:“参加合作社完全自愿,不愿参加者现在就可以走了。”女人们这时终于唧唧喳喳说话了:“参加,参加!耶和华也说过: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劳动了。”也有的女人说:“我家里有老人孩子得随时照应,我领上任务回家干,保证按时完成!”程璐也给予充分理解。
程璐从合作社出来,朝前街走。刚走到稀屎巷口,蛮太岁在前头挡住了她的去路。蛮太岁朝她敬了个不伦不类的举手礼,嬉皮笑脸对她说:“报告程妇救!有人检举:盛克勤和程环搞酒类投机,这可是上级不允许的。请您坚持原则予以惩处!”
程璐一怔,嘴里说:“这事你应当报告缉私队去,本妇救不管这事。”心里却不免犯开了嘀咕:这事是真的吗?如果蛮太岁所说这事是真的,她这两位哥可就捅娄子了。
程璐心里觉得好别扭。她想虽然这事并不归她管,但盛克勤、程环毕竟都是她的亲人。这事要是真的,她可不能含糊。党教育她这么多年,她可不能不讲原则!
程璐撇下蛮太岁朝前走。心里想着怎么先跟盛克勤和程环接触接触,了解一下真实情况。如果是真的,最好能让他们自己去向缉私队说说清楚。这时,她看见晋西模范高小两个男生抬着一只羊毛口袋迎面走来,口袋里装着的东西好像很有分量,两个人走几步歇一阵儿。程璐迎上去问:“什么东西?”男孩答:“我们上山挖野菜,游击队程队长给我们布置了捡子弹壳的任务。”程璐问:“游击队要这东西作甚?”两个男孩都摇头。
崔鸿志牺牲后,程琛出任了游击队队长。
程璐随着两个男孩走进游击队队部,只见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队部门大敞着,里面有两三个人头碰头在鼓捣什么。程琛也在其中。
程璐说:“哥,大家都忙生产去了,你当领导的怎躲在屋里?官僚主义啊!”
程琛道:“孩子家家的,你懂甚!我在干一件大事。”
程琛的目光落在两个男孩抬来的口袋上,说:“好好捡!谁捡得多我这里发奖。”
程琛说着将口袋解开,把子弹壳倒在屋角。那里已经倒了老大一堆。
原来,程琛近来正在搞一项发明:用旧弹壳装上自制的火药,然后再用铜元制成底火,造出一种再生性子弹来。眼下,他们正在用一个自制的冲床,试制底火。
“我要办一个兵工厂。先解决游击队弹药不足的问题,然后再……”
程琛是一脸的痴迷和向往。
82
民国三十年夏天,年满九岁的盛家小爷盛慧长被碛口市市委书记、市长马有义指定为水旱码头碛口抗日儿童团副团长,也就是团长陈狗蛋的专职“副官”。
那是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
当时盛慧长刚和小天使演剧队在工卫旅战士“织线袜大比武”颁奖会上表演完节目。他表演的节目是“练子嘴”《马英雄活捉老河田》。马有义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地观看了他们的演出,在热烈的掌声中讲话说:活捉河田是全体抗日义勇队的功劳,是上级领导英明决策的结果,是碛口游击队积极配合的结果,也是碛口人民热情支持的结果,怎能算在我一人头上嘛!这节目以后可是千万不能演了……
听了马有义的讲话,慧长当时可是真有点扫兴了。慧长的老师说:“还是领导水平高啊,这节目的内容是有些片面了。慧长同学,往后咱就听马书记的,再不演这节目了。”可是就在这天下午,马书记亲自召开儿童团会,宣布了对慧长的任命。还说:盛慧长同志虽然出身剥削阶级家庭,可他为宣传抗日做出了突出成绩,值得表扬。又说:他演的节目都很好,可以成为“小天使”的保留节目。
就是在那个任命宣布之后,马有义单独接见了盛慧长。马有义拍拍慧长的肩,说:“好好干,现在当副的,将来还可以当正的。赶你当了正的,就是一方诸侯,就能号令三军了。”
慧长说:“甚是诸侯?我才不稀罕呢!我也要当书记,当市长。”
马有义说:“你个二吊子呀!诸侯和书记、市长是一样的官儿啊,都是能让别人听话的聪明人。”
慧长说:“对了,我就要做像你一样的聪明人。”
慧长说的是真心话。自从“四大号召”以来,他是越来越佩服马有义了。谁都知道,碛口“四大号召”中出的那些事儿,都是马有义的总主儿,可樊家弟兄一死,人家一句话就让“死人一担挑”了。弄得多利索!同样一件事儿,程琛叔叔就不行。你看他口口声声检讨呀认错呀,到头来还不是连市长也不能当了!还有这一回“吃大户”、“穿大户”……再挠头的事儿,只要人家马有义一上手,总能弄得点水不漏,还能得个碰头彩儿。这样的人不当“诸侯”谁能当得!至于那义冢埋“粮”活捉河田的事,更是在聪明外又加一个贼大胆儿!要换了程琛叔叔,说不定就办砸了!程琛叔叔不行,姑夫崔鸿志也不行,璐璐小姨更不行!就人家马有义行!一个聪明,一个贼大胆儿。有了这两样儿,甚的“诸侯”也能当得了!慧长想他就要做像马有义一样的聪明人,就要做这样的贼大胆儿!
马有义啊啊笑了,说:“好好听我的话,你就能做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你也可以做诸侯,做书记,做市长。”慧长说:“马书记马市长马英雄你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马有义说:“你听我的话,其实不是听我的话。是听党的话,是听人民的话。”
慧长有些不明白马有义的话,但他知道肯定是好话,肯定是聪明人说的话。他便连连点头,表示他也是个聪明人。
马有义说:“为了抗日,为了革命,现在我给你布置几项任务……”
慧长看见,马有义在说出“为了抗日、为了革命”这八个字时,目光闪闪如午夜的星星,痴迷的笑容敷在脸上,如同美丽的朝霞布满东边的天空。“为了抗日,为了革命!”慧长默诵着这八个字,心中澎湃着万丈豪情。慧长咔嚓一个立正,响亮地回答:“为了抗日,为了革命,我保证完成任务!”
马有义说:“第一,你要注意周围人的一言一行,记在心里,随时报告我……”
慧长说:“是。为了抗日,为了革命,我也弄个小本本,一笔笔记清楚。”
马有义说:“好,好,好。第二,你得给我随时注意你小姨璐璐的新动向,看见她和别的男人来往,就立即向我报告。”
慧长说:“是!为了抗日,为了革命,我现在就把璐璐小姨的新动向报告你。昨天,璐璐小姨和我爷说了半天话。今儿早上,璐璐小姨同程琛叔叔相跟着在街上走……”
马有义说:“这些男人不算数。是这样,是这样……”马有义用手比画着,说:“你见过公鸡和母鸡踏蛋儿没有?”
慧长说:“见过,见过。那公鸡先绕着母鸡转圈儿,嘴里咯咯咯叫着,将他在地上拣到的一个粮食颗儿拨拉到母鸡跟前说:这个颗颗你吃喀,这个颗颗你吃喀。等那母鸡凑到它的跟前,它就一拍翅膀扑到母鸡背上去。有时,它也扑空儿。那母鸡见公鸡扑过来了,一边逃一边叫:泼烦死了,泼烦死了!那公鸡就说:没良心鬼,没良心鬼……”
马有义哈哈大笑,说:“好,你看得仔细,讲得生动。就是这样……你若看见你那璐璐小姨让别的公鸡在她面前转圈儿,而她又一点儿也没有‘泼烦死了’的表示,就及时来报告我,”
慧长说:“哼,公鸡在璐璐小姨面前转圈儿,那是它找死呢。我璐璐小姨肯定是杀鸡的好把式。”
马有义苦笑着重新给慧长比画。慧长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拍手道:“我清楚了。你是打比方呢。我可见过你和古翠翠踏蛋儿。”
马有义说:“我最想和你小姨踏蛋儿。你要帮我的忙。你若帮了我的忙,我就让你当诸侯当书记当市长。”
慧长嗫嚅了,说:“这……璐璐小姨会叫你扑空的。”
马有义说:“母鸡让公鸡扑空,那是假眉三道哩。只要公鸡穷追不舍,母鸡终究会服服帖帖的。”
那一天盛慧长从马书记马市长那里回来,忽见爹爹和程环伯伯鬼鬼祟祟进了他家一孔西窑。慧长想起马书记马市长刚刚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便装作闲逛的样子,也跟了过去。可是奇怪的是当他进了那屋时,却不见了他俩的踪影。他正想转身离开,忽听后窑掌那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那土墙上便有一个小门打开了。慧长可是从来没听说过那里有一扇小门啊!他吃了一惊,忙转身跑出屋门,藏在大门一侧牲口棚里朝外窥视。这时,他看见爹爹和程环伯伯一人提一只沉甸甸的口袋从那屋走出来了。那口袋里不知装了些什么瓶子,磕碰得叮叮当当响个不住。他俩左右看看,出院门走了。那时慧长便寻思,为了抗日为了革命,要不要把刚才看见的一切马上报告马书记马市长去。
就在这时,璐璐小姨到他家来了。
看着小姨璐璐,慧长想起马有义说的“最想踏小姨蛋儿”,让自己帮他的话。他又想起这几年来,马有义时不时朝他说起的他要“日”这个那个的言语。慧长知道他若朝小姨说出那话,小姨一定会把他的细脖子拧断。他不敢。可是这“踏蛋儿”,依他想来并不像那个“日”。公鸡、母鸡“踏蛋儿”,是从不避忌人看的。那“日”就不同了。他从没听说什么人“日”时,让人围观过。除非他是畜生。足见这“踏蛋儿”并不怎么脏。想来他朝小姨说说,她也不会把他的细脖子拧断的。他想他是应当帮助马有义的。他想他是可以帮助马有义的。他也要做马有义那样的聪明人、贼大胆儿,他也要当“诸侯”当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