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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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湖水,浪打浪”,吃得天天吐酸水,而不吃呢,胃里更觉难受。那时,我们中午是从不真正休歇的,一吃过饭,我就得利用这一时间组织青年学习“农业学大寨”有关文件,进行革命传统教育。讲传统,青年人比较喜欢,因为那里边是有些故事的。而碛口,恰恰就是有着数不清故事的那样一个地方。于是抗日和土改就成为我们涉及最多的两个时代。
也许正是在这种朝夕相处甘苦与共中,社员们确实对我很信任了。尤其一些老年人,他们与我无话不谈。谈得最多的自然也是抗日和土改。那是一段对他们来说刻骨铭心的记忆。不过,他们私下里给我讲的,可是和“传统”教育会上讲的有着许多不同的。我不知道到底是会上讲的那些真实呢,还是会下讲的这些真实呢。可我却是真正被他们私下讲的那些故事吸引了,感动了。那是一段多么惨烈而意味深长的历史啊!我是一个易动感情的人。我为听到的这些故事流了好多眼泪。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就着昏黄的灯光,将那些故事记录下来时,我不由得泪如泉涌,以致许多次无法再记下去。我掌握了足够写一部长篇小说的素材。
然而,当我于80年代中期试图将它写出来时,却犹豫再三终于未能动手。为什么?除过艺术积累不足让我缺乏信念外,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我感觉自己所要表达的东西与一向以来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有着许多不同。我为此迷惘、惆怅、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向自感鲁钝,但我又很爱读书。我的读书范围较广,文学、历史、哲学,甚至宗教都读,而我对文学前沿理论的关注绝不亚于对优秀文学作品的喜爱。正是这种广泛阅读的兴趣使我逐步认同了一种混沌而感性的历史意识。并从此一观念出发敏感到:对于文学创作来说,真正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的恰恰就是那些得之于百姓之口的不入“流”的故事。而在《水旱码头》创作前后,我所阅读到的大量旨在“重诉历史”的“新历史小说”,更使我明白了:原来我潜意识中向往的正是这种类型的东西。铁凝说:“作家通过自己叙述的故事,不仅要使读者感受他们熟知的种种气息,还需有本领让读者发现他们没有能力发现和表述的一切陌生的东西。作家的理想难道不应该像出色的捷克画家科普卡常常告诫自己的那样吗:‘如果人们在去画展的路上能看到更好的树,我画树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感觉,我是在用生命打造一面镜子。我要让一切喜欢和不喜欢它的人都发出如此这般的感叹:那段历史原来竟是这么值得咀嚼。狄德罗(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中坚)说过:“艺术所争取的真正喝彩不是一句漂亮的诗句以后陡然发出的掌声,而是长时间沉默压抑后发自心灵的一声深沉叹息,是使全国严肃思考问题而坐立不安……”我信服这话。
在写这部小说的过程中,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泪雨滂沱无以自禁的情景。于是经验告诉我,这个时候是最需要秉持一种平和心态的,艺术理论称之为“节制”。我要努力把握自己,使笔下的文字既深蕴曲包,又酣畅淋漓。
我很同意美国作家赫姆林·加兰说的那句话:“艺术的地方色彩是文学生命力的源泉……地方色彩可以比作一个人无穷地不断地涌现出来的魅力。”这部小说一如《水旱码头》,坚持将血与火的叙述纳入地域风情独具特色的描摹中。
碛口,那是一块诗意的土地。发掘那块土地上带着泥土芳香的诗意,是我唯一的目的。
成功与否,请读者检验。
作者
2009年9月于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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