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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王贵与安娜-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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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反的。那个继任的社长便是组织了一班人马,历尽千难万苦,搜集证据,蹲点跟踪,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冬夜里牺牲了革命小将的睡眠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奸夫淫妇的销魂窟,将两人赤条条堵在床上。周围见证之男女贯穿大院各个等级。有看热闹的,有无限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心怀鬼胎的。我父亲说,当时有人半夜敲门拉他去看热闹,被我父亲婉拒。以父亲的话说:〃太残忍。〃我不敢追问什么是他心中的残忍,是他心中的美丽的最终倒塌,还是惨不忍睹的凌辱?
  凌辱在各人眼中也是不同的。我非常欣赏当年杨太太面对众人亵渎的注视时的镇定。她坦然地裸露着皎月般的身躯,丝毫不去阻挡那班野兽贪婪的眼神的侵略,只高傲地昂着头,以平日里回复大家问候的平和语气说了一句:〃天冷,让他穿上衣服吧。〃记住,在这关键时刻,她要保护的竟是身边那个令她终生蒙羞的男人。我觉得这时候与其说是野蛮对爱情的凌辱,不如说是杨太太悠游的神态、无所谓的态度对众人长期侦破工作取得辉煌战果的羞辱。
  毕竟,无论那年月人性如何泯灭,这帮人里的大多数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反对派头头虽尝到胜果,却没有享受到从心理上重捶敌人的快感。媾和男女在这场战斗中明显占了心理优势。沉静片刻,反对派头头挥挥手说,让他们穿上衣服。
  这场活生生的智擒荡妇的戏竟被大人们津津乐道了好几年,可见当年的生活有多么无聊。每当他们一说到这出戏的时候,便口沫横飞,眉飞色舞。这也是为什么故事发生的时候我虽是个孩子却也至今印象深刻的原因。小时候一直鄙夷故事里的那个荡妇破鞋,还跟着大家往她头上挂过又臭又烂的球鞋,往她身上扔过石子,仿佛有宣泄不尽的革命情绪。我曾向母亲兴奋地大谈又去扔石子了,母亲顺手抽了藤条来揍我,并厉声呵斥说,再去就打断我的腿。吓得我自此与杨太太保持距离。已是黄昏的母亲现在跟我说,从杨太太出事的那天起,她就心生敬佩与同情。女人,其实只是男人世界里你死我活斗争下的牺牲品,却要背负许多无力承受的东西。
  杨太太就这样默默承受了。她每天依旧高傲地去上班,越发与这个半人半兽的群体保持距离。即便在大家找话题斗争她的时候,风度也依然超群。更想不到的是,被捉奸在床后不到几个月,大家就看见杨太太挺着一个骄傲的大肚子在大院里来回走动。常有人猜测,这孩子是不是那晚……?我想,当年的杨太太被腹中生命的喜悦冲昏了头,满脸的幸福叫人妒忌,哪里在意别人看她的眼光和对腹中孩子出处的猜疑?也正是在她孕育生命的时候,她那短命的公子爷适时去世了。我不相信那位老爷像别人说的那样是被她活活气死的,要气死早死了。当年的捉奸就发生在他的家里他的床上,而他却躲在楼下的书房一直不照面。想来是心知肚明的。
  杨太太独自一人抚养这个所谓的遗腹子。孩子长大了,活脱脱就是一个秦社长的翻版,想赖账都不行。她依旧住在秦社长的对面。只是当年的秦社长已经被贬为秦编辑了。秦编辑原本没资格住这代表地位的小洋楼的,怎奈人家政治级别低而军事级别高,就凭十几岁闹革命的资历,别人也奈他无何。一个奇怪的景象就这样诞生了:情妇与情夫隔门而望却鲜有言辞,情夫眼见自己的骨血满地乱跑却不能听见他开口叫父。我想,秦编辑对杨太太是矢志不渝的。可偏偏他的原配竟也是个倔主,经历了夫君偷情,被捉,降职,孽种出世,情敌面对面,依然可以不屈不挠地死守家庭;既不公开表示支持,如希拉里,也不暗中倒戈,如王熙凤。虽然窝心,却窝囊地挨了几十年,直至那小孽种都成|人了她才撒手西去。
  我从此不再相信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有美好的结局。原本苦难一生的爱人,经历无数风雨,现在相干人等都如鸟兽散了,应该有个大团圆了吧?否。那半个世纪的恋人直到现在都门对门地住着,互不叨扰。以前老头清醒的时候兴许还无言地传达几个眼神,现在他迷糊了,便仿佛真成了两陌路。
  想起翻炒这个故事,是因为前些日子,我去食堂买大馍,正撞见不远处两个欢喜冤家聚头。那是傍晚时分,天际一片绚烂的云霞将整个西天燃烧得火红。老头还是摇晃着走,杨太太迎面过来。我听到她用黄鹂般清脆的京片子招呼着往昔的爱人:〃瞧呀,您的鼻子都流出来了,别感冒喽。让我给您擦擦吧。〃说完,用小手巾悉心擦去老头儿都快流进嘴里的稀鼻涕。
  老头傻笑着,也许早已不记得眼前的女人曾和自己相傍缠绵过,既不道谢,也不见当年柔情万种的眼神。正当老头继续迈步的时候,杨太太温柔地拉住他的胳膊,又说:〃您的鞋带儿散了,别绊着自己。等等,我给您系上。〃语毕,俯身蹲下,挽起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随手绾在脑后,以免挡住视线。老头困惑地低头看看腿边的女人,突然间,似曾相识的眼神在他眼里迸射出清晰的光芒。一点心疼,一点内疚,一点期待。只须臾片刻。那女人并不曾看见。
  我看见了,看见了当年那一抹风月。
(二)半晌贪欢
  老婆回娘家了,要去一个月,刚走。确切地说,是被他连哄带架给劝走的,说得还在情在理:〃好久不看咱妈了,想啊,你替我回去孝敬孝敬。〃说老实话,他是感到厌倦得不行。每天固定的时间起床,看固定的一张蓬头垢面,吃固定的食物,散步走固定的路线,每周固定的时间Zuo爱,完事后固定地抽一支烟。那种ROUTINE的感觉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慢慢地剐,剐得他有血流不出,有泪无名流。闷到极点的时候,真想冲那张精品玻璃茶几一拳砸下去,听尖利的爆裂声,看手掌上的血,剧痛一下。那也是快感,好过每天麻木到懒散,像被温开水慢慢煮死的青蛙。老婆要再不离开一阵子,他就得疯了,没准儿哪天压不住心头的渴望,突然蹦一句:〃我们离婚吧!〃
  老婆走了。飞机上天的一刹那,他竟然冒出个恶毒念头……万一飞机不小心掉下来,他顷刻间就是个自由的鳏夫了。念头一出,他就冲自己吐吐沫,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老婆再不好,也是直系亲属了,即便是离婚也比咒她死强啊!何况老婆实在是说不出有什么不好。
  以前通常是下了班就回家上网,等吃现成的。老婆临走前,忙活到大半夜,做了一冰箱的菜,还按先吃后吃的顺序排好、贴上标签,满足地叹口气自我欣赏着,说:〃至少能管十天的,你就只受二十天的罪。〃呸!总共就享三十天的福,还被她克扣去十天。
  不理她,自己出门找食去!
  楼对面一排小饭馆,随手推开一扇门都有半老徐娘涂脂抹粉难看得像老鸨一样迎上来,堆着媚笑打招呼:〃老板,搞两个小菜?〃他怎么听都像电影里的〃客官,这里的姑娘可标致啦!翠花,上酒!〃
  他点了一荤一素一冷盘,一盏汤,一包烟和一瓶啤酒。
  这季节正是啤酒抢滩的时候,弹丸小店里居然站了一窝推销不同品牌啤酒的小姐,一色的短裙盖不住裤衩,身披绶带,就他这一瓶啤酒的生意都快打破头了。真是百样米养百样人,一瓶啤酒提成不过毛把,都能如此卖力,可见生活没他过的那么简单。他要的啤酒叫〃零点〃,以前没喝过。不过,在他眼里,有酒就是享受的标志。至于是XO还是二锅头,没什么区别。区别还是有的。零点小姐在推销那瓶毛把利润的啤酒的同时,顺便也推销了一下她那肉奶奶的大腿,就差贴着他的根了。他觉得都有些肌肤之亲的嫌疑了,不买过意不去。这酒要是改叫〃三点〃或是〃十三点〃什么的,大概都会比零点有卖点。
  老婆从眼前消失了,没人跟在后面嘀咕……臭袜子丢筐里,衣服挂架子上。不过他还是一如平常地遵守了规矩。边找衣筐边骂自己没出息。好不容易自由了,干嘛不把袜子扔床上享受一下?试着扔了,发现连自己都受不了那股味儿。多年的家庭生活,好像已经使他习惯了整洁。
  打开电脑上网,打牌。真畅快,想打到几点就几点,没老婆在耳根催,〃还不睡?〃边打牌边抽烟,使劲抽。想以前,抽烟是见不得光的,得躲阳台上、厕所里抽。这晚杀到天昏地暗,中途输急了还找来了网管,投诉对家作弊,一夜下来没赢反丢了十几分。抬眼看表,得赶紧睡了,明儿还要上班呢!
  几天一过,总体感觉还是无聊。黄|色图片一律裸着,A级电影一样叫着。以前梦想老婆不在了可以不必像老鼠偷花生一样掖着藏着了。梦想成真了,才发现原来这乐趣根本不在敞开了看小电影上,却是偷偷摸摸做贼上:反锁了门,边看边听门口的脚步,还后备几个正儿八经的新闻网站以备不时之需,必要时来个屏幕保护。看了黄片也急,老婆不在,连个泻火的地方都没了。唉!吃片维生素。老婆在家的时候,总适时地端杯水,硬塞片VC什么的。好像好几天没吃绿色的东西了呢!
  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去PUB泡个妞吧,天知地不知,我知老婆不知。别辜负了这三十天的春光,一生能有几回啊!
  手里提着他的猎装,直奔三里屯就去了。他选的这家PUB,叫〃深蓝〃,DEEPBLUE。他走进去是因为这名字好像是一机器人的名字,下棋把〃怕挖懦夫〃给下得快背过气去的那个机器人的名字。而且,深蓝好像有忧郁的含义。这是他给自己的借口……我是因为想老婆想得忧郁了才不轨的呀!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由此可见,犯错误得趁年轻啊!
  一进门他就瞄上她了。真够艳的!一头染得像板栗一样的头发蓬松在后背,像俞小凡一样妖艳。他就喜欢那气质,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女人也得分长相的,不同的功用得不同的长相。老婆就得周正,不施粉黛;即便施,那也得巧夺天工,淡到看不出来;与这名称搭配的打扮就是工作装,淑女装,围裙,平跟皮鞋。情人就得艳荡(这个艳荡可不是雁荡山的雁荡),她得是嘴唇性感到像元宝,抹着DARK RED的口红,睡裙下滑不溜手,一丝不挂,没事老端着酒杯凭窗眺望,装酷扮靓的那种。这女人就是这种。
  他走过去搭讪。〃小姐寂寞么,要人陪么?〃那是80年代初的低劣手法。〃给这位小姐一杯血腥玛丽,给我一杯白兰地。〃这是90年代的流行方式。现在都过了米来年了,新世纪都开始了,新时代要有新概念。
  他掏出家乐福的会员卡,在她眼前晃一下,说:〃FBI。你被捕了。你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但你所有的言论将被作为呈堂证供。〃她毫无惊异之色地冷瞟了他一眼,果然沉着。〃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以为你套上坎肩我就不认识你了?看见门口那块警告牌了么?〃他掏出一支烟,自己点上,并不急于往下说。那女人冲他眯眼一笑,说:〃那块18岁以下不准入内的牌子?〃这下愣的是他了。那是他随口编的,门口并没什么牌子,原本想抖个包袱引她注意的。她怎么知道自己后面要说什么?〃你多久没出来混了?结过婚了吧?我打赌,至少3年以上徒刑了。〃这次是女人自己主动开口的。他说:〃错,2年11个月零13天。〃
  抽烟,他们对熏着;喝酒,他们互灌着。他还被她拉到小舞台上尴尬地扭了两下。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一点。边说着笑话,他脑子里就边盘算着怎么拉她上自己的床。既要表达自己的意思,万一她拒绝的话,也不致伤自己的面子。说老实话,以前他也不是柳下惠,可自从结了婚,还真收心养性了。
  〃你夫人出差了?家里没人?今晚我不想回家了,你带我走吧。〃她边细细吐烟丝,边说,眼都不看他,仿佛在说〃再给我一杯酒〃那么自然。因为脑子里还在费劲打鬼主意,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在那里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跳下高凳,拎上衣服,夹着她的腰,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一进门,她踢了脚上的鞋。高跟鞋像两只白色的小鸟,四散飞向空中,奔赴不同的角落。他本能地想起每天老婆一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摊在地上的鞋子逐一收到鞋柜,工整摆好,有时还就势擦上点鞋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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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你夫人有点品位,家里很漂亮。〃她径直走到酒柜前,抽出一只杯子,挑了一瓶红酒给自己满上,斜依在沙发上,一副天生享受的姿势。
  当年老婆走进自己简陋的单身宿舍,进门就趴到窗台上嗅那盆太阳花,转头嫣然一笑说:〃嘿!这花真美!〃他当时回答说:〃这是我屋里惟一的美丽,不过现在多了你。〃
  眉不皱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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