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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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拿起来一看,也微微有些动容。文书里说昨天晚上白马城里似乎出了点状况,惊昏锣响彻全城,袁军搜了一整夜的城内外。据一名内线说,似乎是有要犯脱逃。至于抓没抓到,要等明日才有回报。
“是二子内讧,还是冀州、南阳两派起了冲突?”贾诩喃喃自语。曹军没有中高层将领被俘,够得上称为要犯而且被关在白马的,大概只能是某位触怒袁绍的随军高官吧。
郭嘉漆黑的眼眸转了几转,又扫了一眼文书:“如今在北边的大人物,可不止是袁绍麾下那些人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的口袋里掏药丸,这次他的手指花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摸出一枚。口袋瘪了下去,想来里面所剩无几。郭嘉微微皱了下眉头。
“你最近吃的药可是越发多了。”贾诩提醒了一句。郭嘉拍拍那一摞堆积如山的卷牍,难得露出无奈神色:“分忧的少,牵心的多,这官渡虽小,要照顾的事情可太多了。”
这一老一少都沉默下来。郭嘉忽然拍了拍手。从里帐出来一个艳丽的女子。随军带女人,这事连曹公都不敢公开做,整个曹营只有郭嘉如此坦然。不过除了陈群,其他人也不会公开指摘他——靖安曹的眼睛,可不是只盯着袁绍。
女子先向贾诩鞠躬,殷勤地把郭嘉面前的地图和兵俑收拾好,然后蜷伏在郭嘉怀里。郭嘉握着酒杯,吃着药丸,手又开始不老实地在女子身上摸索,脸上那从容不迫的笑意却消失了。
贾诩知道,这是郭嘉式的逐客令,表示他现在需要静一静。看来郭嘉从这一封白马文书中也嗅出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味道,那是一种事态脱离自己掌控的迹象,是所有策士最为厌恶的东西。令贾诩稍微有些意外的是,郭嘉居然还流露出一丝担忧,这可并不多见。
“他是在担忧别人。”一丝惊讶闪过老人的脑海。
贾诩起身告辞,走之前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两眼,她居然不是任红昌,而是张陌生面孔。郭嘉看到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红昌有自己的打算,她对官渡兴趣不大,死活不肯跟我过来。”
“你的女人都很有意思。”贾诩评论道。
郭嘉正色道:“文和可莫小看了女子,天生阴阳,各占一半,我可从来不敢看轻她们。”
“我也是。”贾诩说,然后就告辞了。
从郭嘉的住所离开以后,贾诩没有马上返回,而是去了张绣驻扎的官渡营地。
中牟县内的官渡并非什么地势险要之地,但这里是许都的北门户,如果官渡一丢,许都将彻底敞开,再无阻碍。所以官渡是曹军的底线,绝不可以被突破。有鉴于此,曹公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此经营。如今官渡已经以牟山为中心,筑起了十余个营寨和土城,绵绵相连,都是深垒高墙,严阵以待。
中牟是曹公的幸运之地。当年曹公从洛阳出逃,在中牟被亭长擒获,幸亏有县内的功曹赏识,这才得以逃出生天。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幸运,不可能只发生一次。
张绣的营地驻守在整个阵线最中央的土城之内。这里地势相对低洼,左右没有丘陵、山林可资利用,硬生生筑起几道营城,沟堑挖深,墙壁夯实。一旦要展开对攻,这里将会承受极大的压力。曹公把新降的张绣搁在这里,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
“贾先生,胡车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绣一见到贾诩,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他这几天来无时不刻不在蹙眉忧思,额头已经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贾诩从容把他按回到茵毯上:“胡将军中伏而死,为国捐躯,曹公自会优加抚恤。”
“贾先生,跟我不要打这种官腔!我看过战报了,他真的不是被曹公有意牺牲的吗?”张绣的表情非常愤怒。任何人在发觉自己的亲密部属被友军当成牺牲品,都会压抑不住愤怒。他的愤怒里,还有一丝恐惧。
“将军,你可记得出发之前,我是如何叮嘱的么?”贾诩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抚慰一个生气的大孩子,“官渡的水太深,做个单纯的武人就好,多想无益。”
“可是……这次是胡车儿,下次可能就是我啊。不,不用下次。贾先生,你看,这个营垒根本就是个死地。袁绍一旦打过来,我只有坐以待毙。我是个骑将,不是守将,先生当初的建议,真的是对的吗?曹公这么安排,说明还是在记恨宛城之事吧?”张绣滔滔不绝地说着。
贾诩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严厉,像是一团棉花里探出一枚尖针:“闭嘴!”
张绣还从没见过贾诩露出这样的神情,一下子满腔的惊慌都被噎了回去。老态龙钟的贾诩仿佛年轻了十岁,皱纹舒展开来,浮在面上那一层病弱之色像是强风骤然吹散,露出一张锋芒毕露的严厉面孔。
“宛城之事,绝对不许再在任何人面前提一个字。”贾诩一字一句道。
“那我该怎么办……”张绣颓然地向后退了几步。贾诩的强硬稍现即逝,重新变回到老病之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那是曹公自己都不敢触碰的一根刺,你又何必自找麻烦伸手去拔呢。”
张绣点点头,眼神里却带着点点不甘。贾诩知道他的秉性,深深叹了口气,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只要老夫在此,只要将军不乱说话,必有平安。”他浑浊的双眸迅速转动两下,嗓音沙哑低沉,几不可闻:“凡事要多想想好的一面,胡将军这一走,能拔刺的人,可是又少了一个。”
这次连贾诩也没注意到,张绣身后的帐帘悄悄动了一下,帘后那位有着一张狐狸脸的年轻人浮现起莫测的笑意,手里的骰子捏得紧紧。
与此同时,徐他站在一处大纛下面,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入曹营,但是他第一次毫无危险地进入曹营。周围士兵们投来的不是杀意,而是羡慕。
站在高处的徐晃昂起下巴,大声喊道:“徐他出列!”徐他走出队伍,身体挺得笔直。徐晃一挥手,一名亲卫端来一个木盘,盘子里搁着两小块马蹄金、两匹绢和一块腰牌。
“徐他虽为乡野游侠,忠勤可嘉,奋勇忘身,甘心伏事敌酋,诛杀文丑,居功阙伟。特有赏赐,并擢屯长。”周围的士兵发出羡慕的啧啧声。徐他接过木盘,无惊无喜。
徐晃第一次接触徐他的时候,真的想杀了他,但徐他扔下的竹简却让他改变了主意。竹简里写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竹简上看到了一个印鉴。这个印鉴很隐晦,只有少数人能看懂,徐晃恰好是其中一个。他知道,这是曹府世子的标记。
世子入袁营是曹军的头等机密,徐晃只是略有耳闻。按照徐他的说法,他是游侠出身,曾在袁绍营中险遭杀身之祸,却被一个神秘人所救。这人教他用荆轲刺秦之计,潜入文丑身边,伺机杀之,来投曹公。这个神秘人是谁,徐他却没说,徐晃也就没问。
“听说这里有一个能以一敌十的高手?”一个粗豪的声音在旁边发问。徐晃转头一看,先看到的是一面宽阔高大的肉墙,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到那人硕大的脑袋。
这个给人以压迫感的健硕男子,是曹公的侍卫长许褚。侍卫长这个位子品级不高,却极其重要。尤其是上一任队长典韦战死以后,悬了很久,最后才任命了许褚,军中都叫他“虎痴”,虎是指他勇猛,而那个痴字,则是说他脑子一根筋,对武力的追求已经超越了正常的需求。
徐晃见许褚过来,连忙施礼。许褚没理睬徐晃,打量了一下徐他,说道:“咱们来打一架。”
士兵们连忙给让开了一块空地,他们知道,许褚这人是个武痴,看到高手总是忍不住技痒。徐晃也无法阻止,只得退开十几步去。
两人对面而立,许褚从腰间拔出一把短戟,示意徐他进招。徐他毫不客气,挥剑便刺,许褚用短戟的侧枝挡住,传来清脆的铿锵声。徐他一击不中,退后调整姿态,许褚却抓住这个机会,巨臂一挥,短戟劈头砸了下来,徐他举剑格挡,却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通过戟端猛然压来,震得他几乎脱手。
徐他暗暗心惊,他知道这个大汉的臂力一定非常强劲,但威力之大,还是出乎了自己意料。他以快为先,却被许褚的力所压制。两个人打了十几招,徐他逐渐处于劣势。眼看许褚的短戟力道一阵强似一阵,徐他微微闭目,想到徐州的惨状,一股戾气自胸中横生。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长剑猛然刺出,沛然莫御。许褚躲闪不及,被他的剑刃划破了脖颈。许褚眉头一皱,暗哼一声,抬脚踹去,把瘦弱的徐他一下踹开一丈多远。
现场一阵混乱,好几名侍卫宠上去把徐他制住。许褚摸摸脖子上的血迹,很是开心:“好快的剑!很久没人能伤到我啦。你们别为难他,游侠之剑就是这样,一往无前,没有后路。尤其是这种剑法,易发不易收。”
徐他从地上爬起来,觉得腰眼处生疼,那一脚力度着实不小。他相信,许褚若是下狠手的话,此时他已脾脏破裂而死。
“对了,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给曹公当侍卫?”许褚公然当着徐晃的面挖人。徐晃忙道:“此人新降曹营就担任近侍,这不妥当吧?”
许褚浑然不为意:“文丑不是他搞死了么?我正好在用人之际,需要这种单兵强劲的家伙。”徐晃无奈道:“只要徐他本人愿意,在下自然无不应允。”许褚把视线转向徐他,徐他默默地点了下头。
许褚很高兴,他把短戟扔开,一只肥厚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你简单收拾一下,马上就有任务要交给你。”
“嗯?”徐他眼神闪烁。
“随我潜入乌巢泽,好好整治一下那里的贼寇。”许褚露出雪白的牙齿,似乎在讨论什么美食,“这件事你做好了,我保荐你去曹公那里做侍卫。”
◇◇◇◇
自从皇帝病倒以后,许都的朝会便不怎么热闹了,本来就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现在连这空架子的主角都不出现了,更加没有必要参加。但是这一天,在城中的百官都接到了一封朝函,说是三日后朝会,落款是司徒赵温和少府孔融。
这封朝函的内容很简单:“司徒赵温、少府孔融上表,言称九州纷乱,经学残破,多有不彰,计议聚天下宿儒于许下,重议典籍,参详圣贤。请陛下安车蒲轮、束帛加壁,延请高密郑公至许都主持。”
安车平阔,以蒲叶包裹车轮,绢帛垂挂于车壁,可避免颠簸。当年汉武帝就是用这种方式把枚乘接入了京中,从此这种方式被视为汉室敬贤的最高礼节。郑玄是当世最著名的大儒,这个礼节放到他身上,谁都不觉得过分。孔融在信里说,安车蒲轮若无诏而发,则于礼不正,于贤不敬,如今天子病重,所以需要百官在朝堂形成朝议,这才合乎规矩。
一部分官员在家里低声嘟囔,觉得孔融实在是太能折腾了,屁大点的事,也要搞得如此大张旗鼓。更多官员则无可无不可,反正他们无事可做,偶尔上朝发发议论,总比待在家里长毛的好。而在曹系官员的眼里,孔融这举动实在有些出格,甚至可以说是不知好歹——可惜孔文举是个特立独行的孤高名士,这些城狐社鼠的议论,他才不放在心上呢。
如果说,在这许都还有什么人是孔融真正在乎的,恐怕除了天子,就只剩一个荀尚书了。所以,给荀彧的朝函,孔融是亲自送到尚书台,还在信上粘了一扇蒲叶。
荀彧从堆积如山的案牍里抬起头,神情有些疲惫。他扯下蒲叶,把朝函放到一个标着“即阅”的书筐里,对跪坐在对面的孔融说道:“郑公今年七十四岁,身体岂能折腾。万一在半路有个闪失,你我可都是士林罪人呐。”
孔融抬起右手,夸张地摆了摆:“身为儒生,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成就经典,留芳后世!郑老师若能来许都聚议,重现白虎观的荣光,他一定会高兴得年轻十岁不止——”他说到这里,有意拖长声调,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荀彧:“莫非文若你还是对他耿耿于怀?”
郑玄是古文派出身,但他不拘今、古,自成一党,两派都颇有些议论。只不过他学问太大,这些议论声都被压服,偶尔腹诽一下。荀彧正色道:“我对郑公一向以师事之,可不敢有半点不敬。”
孔融释然而笑:“郑公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荀令君规严方正,不是背后搞些小动作的人,不会以权势来逼压异见。纵有学术歧见,也会交由聚众论辩,当场分剖。”他把这顶高帽子送出去,不失时机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交给荀彧:“郑公给你的。”
荀彧恭恭敬敬先拜了两拜,这才展信开读。这笔迹他一看便知是郑玄亲笔所书,笔力微弱,但字体品格不减。信并不长,郑玄简单地回顾了一下前代几次大儒聚议之事,然后表示许都若能让盛世重现,必成一代佳话。他虽已是老弱之躯,也必会效仿伏生、枚乘这些前贤,亲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