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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红领:玻璃城-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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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好有风吹过来,穆忻的一绺长发吹到褚航声脸上,他不假思索地抬手替她掖到耳后。穆忻也不避讳,只大方地打招呼:“主任好!”

“你好你好!”主任恍然大悟,似乎终于明白褚航声为什么要去秀山驻点,并很为自己这个“恍悟“感到得意。他笑着同穆忻握手,再拍拍褚航声的肩膀:“我家就住在这附近嘛,晚饭之后总是会出来散散步。你下次带小穆来我家吃饭,我老伴儿说好久没见你了。”

褚航声点头答应,而后目送主任走远。直到看不见了,他刚想回头,却突然感到手中牵着的那只手撤离。他心一沉,接着又愣住了………因为他看见穆忻走到自己面前,静静地看着他,认真地问:“哥,如果你的意思的的确是愿意收容我,那苏阿姨同意吗?”

褚航声沉默。

穆忻笑了,那笑容风轻云淡。她还安慰他:“没事的,其实你刚才就算否认我都不会埋怨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早顾着点自己的事,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总要让我缓缓,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她拍拍他的胳膊,补充:“真的,没什么的。我想过了,报考省直机关本来就很渺茫,这次没考上也是意料之内。明年我还是考咱们那儿市政府的公务员好了,相比省里会容易一些,还能回老家就近照顾我妈。再说换换环境,说不定还能再找个合适的人嫁掉。我才29呢,不算老。”

褚航声的心里涌起一阵心疼…………29岁,多么年轻!在大城市里,这样的年纪刚开始人生的诸多理想奋斗,恋爱是可以享受但未必一定要修成正果的一件事。可在秀山那种偏远郊区,甚至在他们家乡那样不算发达的地级市,29岁的女人,通常已经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而不是像穆忻这样,形只影单。

他能想象到她的压力。

〃你妈知道吗?〃褚航声问。

〃还没敢告诉她,〃穆忻自嘲的笑笑,〃我真懦弱是不是?都已经尘埃落定这么久了,我还没勇气告诉她我离婚了。可是我要怎么说呢……………结婚一年就离婚,放哪家都算丢人现眼吧?你们男人倒不怕被折旧,换我们女人那简直要贬值到谷底。在我妈印象里,离婚的女人注定都后患无穷。她才过上几天安心日子,我不能让她再为我操心。〃

〃我也没跟我妈说…………〃褚航声抬头,看见穆忻疑惑的眼神,赶紧纠正,〃我不是说离婚的事,我是说我没跟我妈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穆忻愣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态度,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做好了从头开始的准备,就不能这么贸然告诉她,〃褚航声耐心地解释,〃所以你问我她的意见,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可是穆忻,这事儿是不是有点颠倒?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合适,就先去考虑老人家的一件。。。。。。那万一老人家乐见其成,刻我们自己越来越合不来,到最后不是让老人家们再失望一次吗?〃

看着穆忻若有所思的眼神。褚航声叹口气,伸手把穆忻拉到怀里:〃他们已经失望一次了,怕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穆忻静静伏在他怀里,脸颊贴在他微凉的外套上,低声道:〃可是,我真的怕了。〃

她能不怕吗?未婚的时候都被人嫌弃,现在离异岂不是更要被嫌弃;当初家境不好让人生厌,可如今仍然不怎么好;在同样有阶层差异的公务员队伍里生存,无论是秀山,还是家乡某机关,她这样的背景都注定进不去很〃牛掰〃的单位、当不上多“牛掰”的领导,而只可能一辈子都做个“底层公务员”。。。。。。她什么资本都没有,凭什么觉得别人妈妈可以接纳自己?

没有妈妈祝福的婚姻,注定得不到幸福。

这句话,她现在信了,且恨不得奉为至理名言。

〃其实,这事儿,我爸妈不会干涉。〃褚航声低头亲吻一下她的头发,听见她〃呵呵〃笑了几声,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哥,以前,我男朋友,哦不对,我前夫,他也是这么说的,〃穆忻侧一下脸,笑得落寞,“我再也不要相信这么没谱的话了。”

“你还非得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褚航声紧紧拥住怀里日渐消瘦的女子,苦笑:“我说了你也不信,其实不少人给我介绍女朋友,可是对方听说我离过婚,那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就算介绍人说我们是两地分居太久没感情了,对方都会问‘要真是个顾家的人,怎么会才分居一两年就没感情呢’。捎带着猜什么的都有,比如说猜我会不会有家庭暴力、会不会是第三者插足,最夸张的直接问介绍人我是不是性无能……所以不瞒你说,我妈亲自上阵给我介绍见面的那三个里,就有一个是离过婚的。”

穆忻张口结舌,仰头看着褚航声,不知该说什么,过好半天才感慨:“怎么会这样?按理说,你一个男人,还年轻有为的,不至于被嫌弃……”

“怎么不至于?”褚航声把脸埋在穆忻颈窝,“你别忘了,每个女孩子都是妈妈手心里的宝贝。如果你有一个女儿,你愿意把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嫁给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吗?”

穆忻答不上来了。

是啊,她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舍不得。

“那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了。”穆忻酸楚地感慨一下。

“不是同病相怜,是总算赶上了……”褚航声感喟。

穆忻轻轻地笑了,她不再说话,只是心里承认:是,她自私,她贪婪,她需要一个坚实的依靠,她迷恋这怀抱的温暖,但她也清楚知道自己在过去十几年来本就对褚航声从无拒斥。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哪怕这源起贪婪又自私,哪怕她至今无法做到完全忘记杨谦和往昔,但看在她曾经的暗恋美梦升起又破灭的份上,看在她任全命运的作弄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份上,请原谅她的这点小贪心——她只是太累了,就任性一次吧。

夜渐渐凉了。行人渐少的护城河边,褚航声收一收手臂,毫不犹豫地低头,轻轻吻上穆忻的耳际。

他听见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嘟囔:“谢谢你,哥。”

褚航声没有说话,他只是侧一侧头,贴上她的脸颊。过一会儿,便感觉到一片濡湿。

那一刻,时光睡着了。而月亮,是时间卧房里的一枚LED小夜灯,在美轮美奂的梦里梦外,洒一点让人觉得不孤寂的光。

转眼周一,郝慧楠在派出所看见穆忻的时候,很惊讶她的神清气爽。

郝慧楠上下打量穆忻一番,纳闷地问:“你们……和好了?”

“谁?”穆忻莫名。

“杨谦……不是他?”郝慧楠脑袋转一转,突然一拍巴掌,“褚航声!”

“你想象力真丰富,”穆忻有种赞叹,“不学艺术可惜了。”

“难道不是吗?”郝慧楠很迷茫,“你看你现在比前阵子水灵多了。”“那是因为我周末终于睡了个好觉,”穆忻站在办公桌旁边,手里端杯水转移话题,“你怎么想起今天来看我了?”

“我去镇政府办事,继续敲诈书记去。”郝村长扬眉,比划一个砍脖子的手势,穆忻一哆嗦,很同事本镇的一把手。

“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你帮我问了吗?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俩儿子偷电缆的那个。”

“吴新红?我知道这人,她家自从老公外出打工,本来经济条件还可以。但是去年公公生病花了不少钱,典型的因病返贫。这种情况我们村有好几家,今天就是来落实这事儿,听说镇里上了扶贫项目,我来看看能不能上占几个名额。”

“慧楠,你真变了。”穆忻感叹。

“是变了,在这种环境下,想不识稼穑才真是难。”郝慧楠也感慨,“小时候写题为《我的理想》的作文,我们班80%的同学都说要做科学家。我就想,大家都做科学家了,谁去做农民给大家种粮食吃呢?于是我就写了篇作文,说我的理想就是去当农民,给大家种很多很好吃的粮食,大米都是彩色的,蒸一碗出来就像巧克力豆那么漂亮。老师给我的评语是,想象力很丰富,但中国有八亿农民了,不缺你一个,你还是好好念书,去开发新品种的大米吧!”

穆忻笑出声:“你们老师真逗。”

“她也太没有远见了,”郝慧楠笑着摇头,“她就想不到,虽然我当不成一个标准的农民,也没法研究出像巧克力豆一样的大米,但我二十年后变成了一个村长,天天帮着农民研究怎么种地。其实就在一年前,我还压根分不出那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的两棵草,到底哪棵是麦苗、哪棵是韭菜?”

“你这是积德,”穆忻拉住郝慧楠的手,表情很诚恳,“会有好报的。”

“穆忻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像我们村的老太太?”郝慧楠撇嘴,“你赶紧让上天赐我个像样的男朋友吧,最好能拯救我离开基层,别再当村长。我敬业是一回事,可不等于我多热爱这项工作,这一天天的可闹心死了。”

“褚航声不是说要给你写篇报道?”穆忻突然想起这茬。

“他来过几次,问了无数问题,我还带着他在地里转了几圈,张乐也在……也不知道那几天他怎么就那么闲。不过还好,多亏有他,有些大爷大妈家里的情况他比我还了解,差点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介绍全了。”

穆忻闷笑:“你还是看不上他?”

“其实也不是看不上,”郝慧楠苦笑,“论身高、样貌、工作、家境,我俩都挺门当户对的。可是我真不想留在这里一辈子。这一结婚就把自己捆住了,不值啊!”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穆忻想一想,“如果你考上省直或者市直机关,也不过就是去市区工作,离这里总归不算太远。但你放弃了一个觉得合适的人,倒是大大的不划算了。”

“我也没说他就是合适,我只是说外在条件比较协调,”郝慧楠咬文嚼字,然后一脸坏笑,“说心里话,我倒是更喜欢咱们镇党委书记,才三十多岁,长得也不错,有文件,有魄力,还屡次救我于水火。先甭管人家是不是自己想出政绩,反正肯给老百姓花钱就是好人!只是可惜结婚了,听说孩子都上小学了。”

“郝慧楠你说什么?”穆忻还没等说话,突然听见办公室门口响起一声惊呼,俩人一起扭头看,只见张乐拎着一个暖瓶站在门口,表情惊恐,“你怎么能喜欢有妇之夫?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怎么能对领导下手!”

他话音一落,郝慧楠气得脸发青,穆忻当场跌倒在沙发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几分钟后,办公室里再次传出不知是谁挨打的求救声,还有旁观者加油鼓劲的起哄声——好在是二楼,不然听上去太像是刑讯逼供,惨绝人寰。

对张乐而言,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被口头表扬,甚至他更习惯了自己先立功嘉奖后被处分或是处分之后再靠嘉奖立功赎罪……但对穆折而言就完全不同了。这是第一次,穆忻觉得,她居然真的有点像个警察了!

警察,不就是除暴安良以及服务群众吗?她穆忻,没有经过科班出身的系统培

训,论破案没有经验,论审讯全无头绪,论出警……就她那副花拳绣腿也完全不中用。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她连接报警电话都听不懂内容。用马斯洛的理论来说,就因为自我价值无法实现,所以她只能在日复一日的自我鄙弃中山穷水尽,无数次后悔不该走进这个完全不擅长的领域。她忍不住设想,如果当初她从事了专职设计工作,还会这么没有成就感吗?还会这么不招人待见吗?还会被当成一颗球踢来踢去吗?

可现在,在被人肯定之后冷静下来想想,她才发现,长久以来,她一方面抱怨这里的生活条件差、沟通交流难、特权思想严重,但另一方面,她其实只是不愿承认,那些让她觉得无法交流且有着浓郁特权思想的人们,有很多都是侦破老手、预审达人,他们每天日复一日的工作就是惩奸除恶。而她自己,之所以无法被人肯定,也无非是由于她心灰意冷后的得过且过、敷衍了事……以前,她注意不到这些,所以占据内心的,不是体谅,而是怨怼,她反复琢磨的,不是客观,而是归咎。

律人恕己,这才是最见不得光的私念。

弄明白这一点之后,穆忻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观察周围的一切,只是派出所的生活,翻来覆去总是那样。

当天上午,8:00,距离镇政府不远的西山花园有人报警,说是一只大狗蹲在小区门口,凶悍得很。要出门买菜的老奶奶、送孩子上学的年轻妈妈都被挡在小区里,谁也不敢动。狗的主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请警察同志“赶紧来管管狗”。

9:28,水泥厂宿舍区有人报警,说楼上掉下来一个花盆,差点把自己砸死。谁家掉的不知道,“要是知道还要你们警察干什么”,“没砸到也得来看看啊,万一不注意,

下次真把人砸死怎么办”——逻辑上当然成立,尽管没人考虑目前警力不足的问题。赵旭辉一边咬着油条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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