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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红领:玻璃城-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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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忻开始耳鸣,可是她不能还手、不忍还手,也没有力气还手。她就那么静静站在原地,泪水一颗颗落在覆着杨谦的白布上,看在肖玉华眼里,却正是理屈词穷的表现,是坐实了穆忻“恶毒”的罪名——只见肖玉华用颤抖的手掏出一个手机,哆嗦着按到短信界面,然后把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举到穆忻面前,死死盯着穆忻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早就盼着他死对不对?你恨他,恨他和你离婚,所以你发条短信,说‘去死’。。。。你就是想让他死,是不是?”

穆忻完全呆住了——什么“去死”?她什么时候说过“去死”?

倒是站在一边的郝慧楠反应快,急忙往前走几步,扶住肖玉华:“阿姨你弄错了,那不是穆忻发的,那是。。。。”

郝慧楠说不下去了,悔恨的表情在她脸上浮现,肖玉华看见了,反倒更加恨穆忻:“不是她发的是谁发的?这明明是她的手机号!这是谦谦的遗物啊,造不得假啊!你以为别人看不到是吗?我告诉你老天爷都不会帮你的,不然我怎么一打开谦谦的手机,就看见这么一条短信……他就停在这一页,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你说他临死前恨不恨你?是不是直到死才知道你在诅咒他,而且你诅咒得成功了……”

“阿姨,那真不是穆忻发的短信,是我,我跟杨谦也很熟,我们在开玩笑,”郝慧楠一边说一边任眼泪往外涌,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住肖玉华的腿,哭着说,“阿姨你不要怪穆忻,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杨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真是我的错。。。。”

然而,这些话好像火上浇油,只是让肖玉华越发用喷火的眼神盯住穆忻——她把所有人的账都算在了这个她最痛恨的女人身上!她这样想着,便一分钟都没耽误,硬是大力挣脱郝慧楠的拉扯,再次冲到穆忻面前,给了她第三个、第四个。。。。。甚至更多的耳光!

那一刻,肖玉华疯了。

她眼里再没有这个世界,没有杨谦的遗体、没有围观的同事,她只看见穆忻像个木偶人一样站在那里,任凭她打骂。她觉得穆忻这是心虚、是心里有鬼,而自己只有打垮她才能替儿子出气。。。。 无边的幻想中,肖玉华觉得,这或许不过是个梦,只要她打倒穆忻这个敌人,她的儿子一定会重新回到她身边。。。。

而穆忻,这那么老老实实站着挨打,直到眼前的世界终于变得一片漆黑时,她想:多好,她终于解脱了……

再醒来时,有那么一瞬,穆忻以为自己身处天堂。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枕头和被子——倘若天堂里只有白色,杨谦,你会不会寂寞?

泪水瞬间滚下来,落在白色的枕头上,洇出浅灰的印记。

“忻忻你怎样了?”见穆忻醒来,褚航声急忙走到病床边,“你能看见我吗?头晕吗?医生说你有点轻微脑震荡。”

他举起手里的湿毛巾,轻轻擦去穆忻眼角的泪痕,再覆上她红肿的脸颊,一边冷敷一边问:“舒服点了吗?”

听着他担忧又温柔的问询声,穆忻却痛苦地闭上眼——此时此刻,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啊!

她知道这是盲目的归咎,可是她真的再也无法接受他在她眼前晃动——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在杨谦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和褚航声,正在酝酿一个洞房花烛夜!

他们就要去领结婚证了……而这,偏偏是建立在杨谦求而不得的基础上,是他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直到永远闭上双眼。而她,在他最后的呼唤中,却毫不犹豫关上了手机。

她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于是,那天出院后,穆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褚航声家搬出来。她不忍看他难过的表情,只是头也不回地上了张乐的车,搬进郝慧楠的宿舍。

也是在那里,她终于可以放声哭泣,可以毫不压抑地释放她的后悔、委屈、怀念……而郝慧楠,会眼眶湿润地、默默地递上一张又一张面巾纸。

穆忻流着泪,使劲攥住郝慧楠的手:“楠楠,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关机呢?我为什么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呢?他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可在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我不该把与他有关的东西都扔掉,现如今我连一样可以怀念他的东西都没有……如果有一张照片、一件他送我的小礼物,该多好?还有……我不该打掉那个孩子,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骨血啊!那一定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长得像他,喜欢玩手枪和小汽车,喜欢戴爸爸的警帽,喜欢玩过家家的时候扮警察……”

穆忻哭到说不出话,郝慧楠的眼泪也一滴滴落下来,她只能紧紧搂住穆忻,不断地告诉她:“这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不好,都怪我,不该乱开玩笑……”

说着说着,郝慧楠也忍不住开始大哭,两个女人就这么抱着哭成一团,越哭越让穆忻觉得胸口塞着一团扯不断的丝,涨得发痛,却无从纾解。她一边哭一边攥紧了拳头,直到最后都感觉到指甲深深嵌进手心时的刺痛,却仍无法缓解她内心深处对自己一刀刀的凌迟!

是的,凌迟,倘若有那么一种刑罚可以让她减缓内心的负罪感,可以让她偿还她欠下的债,穆忻想,她宁愿千刀万剐,刺骨锥心!

可是,即便如此又怎样呢?

他回不来了。

再也、再也回不来了……

一周后,杨谦的追悼会在市殡仪馆举行。

那天一早就有很多看过相关报道的市民自发赶来,渐渐就堵满了殡仪馆前面整整一条街。上午九点多,省公安厅、市公安局以及各公安分局的车陆续抵达,参加追悼会的民警警容整齐、表情严肃,在告别时前的小广场上整整齐齐地站了很多排。

因为既不是烈士家属也不是治丧小组成员,穆忻没有机会提前进入灵堂,而只能像其他人一样排队等候在小广场上。少有人能想到此时这种被排斥的感觉给了穆忻多么巨大的精神压力,也就更少有人知道,就连这样的追悼会穆忻都险些无法参加——治丧小组副组长是政治处一位姓王的副主任,前一天晚上给穆忻通过电话,在深切慰问之余不失没有旁敲侧击,暗示她如果到了现场,万一刺激到肖玉华,会不会让大家难看,让杨谦走得不安心?王主任还隐晦地提及,杨谦是英雄,是烈士,会有很多百姓和学生来送行,如果场面上不好看,从省厅到市局都不会绕了秀山分局……

电话这边,穆忻咬紧下唇,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到最后都没有承诺不去参加告别式。

她怎么能不参加呢——当她知道杨谦临死都在喊她名字时,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自己将来在秀山分局的境遇有多尴尬,她都一定要去送杨谦最后一程!

初春仍夹杂着寒气的风里,回忆起这些,穆忻只能无声地哽咽。

上午十点,追悼会如期举行。一个又一个的领导依次去献了花圈,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警服衬衣,在穿着蓝衬衣的杨谦遗体前深深鞠躬。穆忻又忍不住掉下泪来,她想起似乎也不过是几年前,杨谦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他能穿上一身标志着“警监”身份的白警衬,那眼下再辛苦也值了!

那时她还笑话他,她说杨谦你不是打算三年后考高级人民法院的吗?这么快就决定终身从事公安事业了?

杨谦老不正经地笑,答她:媳妇儿,我就是想换件豪华版的衣服给你撕。

言犹在耳,可如今,她连连红着脸啐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终于等到领导们遗体告别结束,也宣读了悼词和追认为烈士的文件,广场上的队伍才开始依次进人灵堂。穆忻也不知道张乐是何时来到她身后的,她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跟着前面的队伍一点点挪动。走到门口的时候因为太恍惚险些绊一跤,是张乐急忙伸出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挡住她,然后一直虚虚地扶着她走。她没力气说“谢谢”,何况她知道,张乐这时候能站在她身后,要的也并不是一声感谢的话。

他,或是郝慧楠,以及所有善意关怀着她的知情人,要的不过是她能坚强又安全地参加完这场告别式,给她自己,也给杨谦,画一个让人放心的句号。

想到这里,穆忻深深吸口气,站在灵堂门口,勇敢地抬起头,可是就在看见正中那张遗像的瞬间,再次泪如泉涌。

那是杨谦警官证上的照片,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春秋常服照之一。她记得他曾经还为此开过玩笑,说如果有一天自己牺牲了,这唯一一张一寸警服照,就可以直接做遗像了。

那时,她笑着骂他乌鸦嘴,又怎能想到这竟是一语成谶!

泪眼模糊中,穆忻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进灵堂,深深地,在杨谦的遗体前三鞠躬,而后,在绕过他遗体的短短几十步距离里,她的眼泪一直没有中断过。她要很努力,才能透过那一团团湿漉漉的雾,隐约看见杨谦最后的模样——鲜红的旗帜下,他的面容,如斯安详。

再往前走的时候,穆忻感觉到张乐渐渐站到她的身侧,她知道张乐这是想要保护她、也是保护秀山公安分局的面子——如果肖玉华因为看见穆忻而再次受到刺激,张乐就算是拖也会把穆忻拖出灵堂,防止亊态扩大。

想到这里,穆忻紧紧咬住嘴唇,闭一下眼,在泪水涌出的瞬间攥一下拳头,猛地抬起头,向肖玉华所站的地方走去。

然而令穆忻惊讶的是,那天的肖玉华表情呆呆的,眼神完全凝固了,她分辨不出与自己握手的都是谁,所以一直到穆忻完全走出灵堂,肖玉华都没有给穆忻任何一点额外的关注!

放在以前,穆忻一定会为这瞬间的和平感到庆幸,可今天,她第一次觉得发自内心的沉痛,以及不忍。

肖玉华,她曾经是穆忻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然而此时此刻,穆忻忍不住想:以后,孤身一人的肖玉华要如何生活?谁可以照料她?谁是她的依靠?

老来丧夫又丧子,她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她怎么承受得了?

那天是3月29日,穆忻后来一直记得这个日子——这一天,除了是见杨谦最后一面的日子,还是全省公务员招考笔试的日子。这一年,穆忻本是报考的市文化局。目标放低,是为了一次命中,为了回市区和褚航声相聚、结婚,过平静的日子。

可是,她最终还是缺考了。

这次缺考让她明白了许多事。

正如杨谦曾经说过的:作为一名基层公务员,许多人初来时都怀揣着一份“我一定会往上走,我终究会离开基层”的念头,但实际上,哪怕他们曾经也在大都市求学、也曾向往更螅憷钠教ǎ嗟币徊糠秩嘶嵴娴挠涝对舜Α⒙浠Щ恪U獾敝械脑颍绣嘌≌叩南拗疲幸辉俾浒竦姆牌行「患窗驳亩枰猓灿兄种址亲陨硭芫龆ㄒ蛩氐母扇拧ソィ歉鲈晕撬绲牡胤剑簿褪枪氏缌恕

就像此时此刻的穆忻——当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擦肩而过,当杨谦的死带来心灰意冷,地的斗志、理想、追求通通都不见了,

她就好像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午夜梦回,想起的都是杨谦依然湥拿婵缀驮嚼丛桨г沟纳簦约澳歉鏊戏牌缃袢醋坊谀暗暮⒆印薹ǘ糁频氐胧叩纳罹谛矶喔銎岷诘囊估铮秸踉驮脚啦怀鋈ァ

过了几天,穆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肖玉华,独自一人去了曾住过的租屋——可是那里人去楼空,肖玉华早就不在其中。给房东打电话,房东说自从肖玉华的儿子牺牲,就有人来接走了她。走的时候她的神智有些不太清楚,还是来接她的人帮忙收下了之前预留的押金,并写了收条。写收条的人姓王,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穆忻突然想到了分局政治处,急忙再打电话过去,果然听见王主任道:“因为杨谦的妈妈受了强烈刺激,神智不太湥С颐侵缓冒萃醒钋霞夷潜叩耐久谴蛱艘幌隆:孟袼一褂懈鼍司耸前桑坎还ツ昴甑字蟹缌耍怨瞬幌荆渌壮刹欢啵硕⊥Φケ〉摹>掷锫虬旆ǎ缓冒阉偷窖显骸!

养老院?

穆忻心里抽痛一下:心高气傲的肖玉华,有退休金,有儿子的抚恤金,有存款,有退回的房款,她到底是要怎样神志不湥А⒆咄段蘼罚拍苋萑套约涸谘显豪锷睿

直到真正见到肖玉华,穆忻才明白了王主任的话是什么意思——养老院楼下的小花坛边,穆忻一眼就看见苍老了不止十岁的肖玉华。她静静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身上的毛衣在初春时节显得有些单薄,可没人给她加衣裳。有老人家在她身后不远处下棋、聊天,她不为所动,就那么坐着,好像一块落了风霜的石雕。

穆忻走过去,走到她身后,张嘴习惯性地刚想叫“妈”,琢磨着不对,又改成“阿姨”,然而肖玉华没有任何反应。

穆忻以为她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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