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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红领:玻璃城-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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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忻走过去,走到她身后,张嘴习惯性地刚想叫“妈”,琢磨着不对,又改成“阿姨”,然而肖玉华没有任何反应。

穆忻以为她没听到,再走近点,绕到她侧前方,微微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打招呼:“阿姨。”

肖玉华好像这才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她机械地转头过来,看看穆忻,表情木然地问:“你找我吗?”

穆忻愣了。

见穆忻没有说话,肖玉华眯缝一下眼,仔细打量面前站着的人。她端详了很久,然后犹疑着问:“你是……筱雪?”

穆忻心里一阵刺痛——到现在,肖玉华心里能记住的年轻女子,仍然只有一个钟筱雪。

穆忻没有回答,只是眼含悲悯地看着肖玉华,见她脸上渐渐有了生气,渐渐有笑容绽开。她拖着穆忻的手,语气温和地问她:“你是来找谦谦的?”

穆忻的心一酸,再不知道说什么好——哪怕她们婆媳曾经针锋相对、曾经相互仇恨,但这一刻,看见了这样的肖玉华,穆忻觉得自己对她的恨瞬间灰飞烟灭。此时此刻,在穆忻面前的,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因为铺天盖地的打击而失了心神。这一刻,穆忻宁愿肖玉华还是以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至少那时她还有家、有儿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养老院里孤苦伶仃、思维混乱地度过余生。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般生杨谦的气——杨谦,你不要老婆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连自己的亲妈都撇下?你是英雄了,你因公殉职,你在天上有没有看见你的母亲过着怎样的日子?你去走访为什么不配枪?你为什么没有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公安系统常有集训,就推门入室这一个动作就练过上百遍,你为什么疏忽大意?

穆忻吸吸鼻子,却听见肖玉华叹息:“你来得不巧,谦谦不在。我等了他好几天,他一直没回家。他是恨我……他恨我把他媳妇逼跑了,可那女人我就是看不上……你说你怎么不早回来呢,你早点回来,你俩是多好的一对儿……”

泪水一下子从穆忻眼里涌出来。

那天,穆忻是流着泪离开养老院的。走之前去见过养老院里的负责人,对方听说她是烈士的同事,还热情地握了握手,继而才为难地表示:肖玉华因为强烈的精神刺激变得痴痴呆呆,生活难以自理。可是养老院工作人员少,难免照顾不周,还请务必原谅。

对方说得恳切,穆忻只能点头表示理解。她在护士带领下去看了肖玉华的住处,小小的一间屋,行李不多,基本都是以前的旧衣服。穆忻心里越发难受,转身出门去不远处的小超市里给肖玉华买了一箱牛奶、几包软绵绵的点心,再返身回去交给照料她的护士,交代说是给肖玉华加餐用,这才离开。

一路上,穆忻都在想还要为肖玉华置办点什么——春天的衣裳鞋袜、好消化的食物、有营养的补品、用来听广播的调频收音机……

四月初,路两边的迎春花开了,穆忻心里却乱成一团。

她又想起褚航声每天都会发的问候短信——他不催她回去,只是问她吃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又说春天流感多,要她注意添减衣裳,不要生病。有时候也说说他自己准备出差,或是连续加了多少天班,精力不济,这段时间就不过去看她了,让她务必照顾好自己……偶尔穆忻会回复一两条简短的信息,更多时候却是傻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只觉得心脏每一下的跳动都能挤出一些酸楚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待一切时过境迁、待自己心情平复,她应该回到褚航声身边,给他一个交代。可现在看看肖玉华这幅样子,穆忻心里难受得紧,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平复伤痕的那一天吗?又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让自己的愧疚、遗憾、懊悔,都一起时过境迁?

穆忻觉得,自己的人生,真不是一个“惨”字就能形容得完的。

也是在穆忻陆续给肖玉华置办好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之后,她接到了去市警校参加晋衔培训的通知。临出发前,她站在镜子前看自己肩膀上那两颗银色的四角星,不可避免地又想起第一次见杨谦穿警服的样子。那时,他的肩膀上,也是这样的两颗星。

而如今,当培训结束,她的肩膀上会多一颗星:一杠三星的组合,学名叫做“一级警司”。

事实上,穆忻也要感谢这次培训——她并没想到,时隔四年,她居然重新开始站军姿、跑1500米、列队上课、实战演练……高强度的训练让她的失眠症不治自愈,有许多次,她刚躺到床上就迷迷糊糊累睡了。

唯一的障碍是反恐课上,当穆忻所在的小组要入室逮捕“携枪歹徒”的时候,站在建筑物门外的穆忻,瞬间脸色煞白。

那一刻,毫无疑问她又想起了杨谦。

无数场景在穆忻脑海中盘旋:敲门、开门、枪响、杨谦倒下、歹徒逃跑……满地的血,还有他在弥留之际紧紧攥住张乐的手,拼尽全力喊“穆忻、穆忻、穆忻……”

穆忻摇摇欲坠。上课的教官见状不妙,急忙找人把穆忻扶下来坐在一边。大家都以为她是突发低血糖,还有热心的女生自报奋勇要回寝室去拿糖果救急,这时候突然有人递过来一包甜点:“先吃这个,快!”

一块松软的糕点瞬间被塞进穆忻手心,那时她突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心理障碍还是低血糖了,只是在众人焦急的催促下有些木然地接过点心来,凭本能一口口塞进嘴里去,一口接一口,直到噎住。

哪怕艰于呼吸也无所谓了——她只觉得,那些点心,好像一块块松软的海绵,挡住她心底快要泛滥的伤怀。

终于等到十几分钟后,当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一点血色,视线也渐渐有了焦距。穆忻一抬头,看见眼前那个人的刹那,愣住了。

对方蹲在她面前,微笑着,用平和温暖的语气问她:“你还好吗?”

“谷科长。”穆忻艰涩地打个招呼,想要笑,却笑不出来。

谷清拍拍穆忻的肩膀,顺势坐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看正在不远处做反恐训练的同学们,又像是给她解释:“我也是来参加{文?}晋衔培训,晋二级{人?}警督。今天{书?}报到,没想到刚{书?}进门就遇见你,好在{屋?}我这里还有些带来加餐的甜点。”

穆忻努力笑一笑,一边捏紧手里剩下的半块点心,渐渐感觉到有碎屑落在草丛里,手上沾满了油渍,黏糊糊的并不好受,却又奇怪的不想松手。

谷清侧头看看穆忻,终于忍不住叹口气,过会儿才说:“其实,每次看见你,我都觉得好像看见了年轻时的那个自己。”

穆忻愣愣地看着谷清,但谷清只是看着远处,好像自言自语:“那时候,我也是有想法,有干劲,觉得未来有无数可能。可是等到真的来了这儿,才发现想象和现实完全不是一回事。也不是没想过要离开,可那时候机会不好等,后来结婚了,也就不想等了。”

她扭头看看穆忻,笑一笑:“其实人总是要长大得,结了婚,有了孩子,心性都会变。好像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洒脱,很张扬的。和男生女生打成一片,人缘好,够活跃。前几年我们毕业十周年的时候再回大学里聚会,不用别人说,我也能感觉到自己比以痛沉稳多了。”

“我想,我也变了吧。”穆忻犹豫着说。

“总会变的,”谷湥Ц朽埃耙徽Q郏腋烧庑芯尤挥惺哪辍8绽吹氖焙颍趺炊疾皇视Γ醯谜饫锬吧⒄饫镟性印⒄饫锏娜擞胧露加胛夷岩匀谌搿?墒鞘哪旯ィ行┫刖醴炊幌伦铀挡粶'楚了,应该是一点理解,一点认同,再加一点游刃有余吧……不过说起来也奇怪,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秀山留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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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害怕,我没别的意思,毕竞我也是从你这时候过来的,也经历过从一无所知到熟门熟路的过程。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是一个艰难的磨合期,不过走过来了也就有了很多的心得,”谷湥Э茨滦靡谎郏氨热缢邓淙辉诨阏乩锱四苡涤械幕嵘俚每闪墒羌热凰谢囟际且浔概粤斓几刹康模阅阒灰龅脚死锏淖钣判悖臀幢孛挥谢帷!

穆忻瞪大眼睛看着谷湥В坪醪⒚幌氲剿崴荡锩炊嗤菩闹酶沟幕啊

过一会儿,穆忻才苦涩地笑一下:“机会吗……我一直以为往前走总会有机会,可是从没想到,有些路走着走着就是绝路。现在回头看看,每一步都是因果报应,毎一步都后悔,却再也没法重来了。”

“为什么要后悔呢,”谷湥б⊥罚捌涫堤糁耙稻拖裉舭艘谎!〖热幻挥惺赖哪腥烁慵蓿椴换嵊惺赖娜松缆肪阊 T偎盗耍行┦拢髦岢植幌氯ィ攀治幢夭皇且恢纸馔选6硗庖恍﹣~,妥协才能成全。所以就不能一概而论,对吧?”

穆忻愣住了。

好像,还真有些道理……就如同长久以来她—直纠结在“选这条路值不值得,曾经是否错了”窠臼里,却忘记了,如果当初选择了另外的路走,今日来必就没有遗憾和后悔。既然没有十全十美的生活,为什么要用这些无聊的问题难为自己?

见穆忻发愣,谷湥α耍酒鹕恚呐淖约阂路系某就粒骸坝行┛捕愕米约郝豕ァR亲。媚铮慊鼓昵幔懊娴穆烦ぷ拍亍N乙膊幌胨凳裁础嗑》侥芨世吹幕埃蛭率瞪希挡蛔冀椿褂惺裁纯喑诘茸拍恪D阌肫浠ㄊ奔湮丫薹ㄍ旎氐氖虑槟压共蝗缦胂胍院笤俚沽说氖焙颍趺醋约号榔鹄醋龀晒ε嘶蛐聿蝗菀祝瑏侨粝胱龈瞿谛募崆康呐耍灰憧希膊⒉荒选D愕弥溃悴皇歉阕约夯钭诺摹S泻芏嗳嗽诤跄恪蘼墼谀母鍪澜缋锏娜耍恰ǘ枷肟醇愫煤玫纳睢!

然后她拍拍穆忻的肩膀,挥手吿别:“不多说了,我得赶紧报到去,明天开始,咱就能经常在训练场上碰面了。”

说完她笑一笑,转身拎起包走向设在综合楼门口的晋督培训班报到处。直到她走远了,穆析还恍然坐在原地,怔怔看着谷湥П秤跋У姆较颉

那一刻,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慢慢地,在她以为已经完全干涸的心底缓缓流淌。

也是从那天起,穆忻开始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参加培训:她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则是去警校深处那个不算大的小图书馆里看书。她再也没有抱怨过每天辛苦的1500米晨跑,甚至还咬紧牙关主动提出在反恐课上做演练——当她终于持枪冲进那扇代表噩梦的小门后,多么奇怪,那个晚上,她居然没有从梦中惊醒。

于是此后的日子便越发安宁了:她渐渐开始听得懂那些法律与行政管理课程,能和老师一起探讨问题,能就某一个案例提出自己的质疑。她听了一场知名法医的讲座,第一次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些犯罪的破绽不是不存在,而是我们常常被自己的眼睛欺骗。

渐渐,在这远离市区喧嚣,也远离派出所吵闹的校园里,穆忻依稀明白:有些蜕变其实早就发生,但总需要一个契机,才能被当事人自己清楚地感知。

她很感谢谷清。

然而谷湥歉鲎愎淮厦鞯呐恕梢酝菩闹酶够饽滦眯睦锏慕幔床辉敢庾叩霉灾氯萌硕嘁伞K哉雠嘌灯诩洌滦煤凸惹逶倜挥凶谝黄鹚倒敲炊嗟幕啊5滦昧成辖ソシ潘傻谋砬楹团级髀冻龅男θ荩氡毓惹逡部吹搅恕S惺焙蛟谛T袄锊良缍腔峄踊邮郑梦⑿Υ砗选2⒉欢嗷埃舜硕季醯寐恪

关心人、被人关心,原来是同样温暖的两件事。

“三二一”袭警案全面告破在杨谦牺牲一个月后——虽然袭警主犯案发后不久就由交警和特警部门联手击毙,伹从犯驾车逃逸后通过不断地换车藏匿踪迹,直到四月下旬才被安徽警方抓获归案。审讯中,之前所涉及的一系列故意杀人案线索终于浮出水面,甚至还扯出了一串制假案。

紧接着,就在穆忻的晋衔培训结束前一天,更大的余震传来——制假案扯出了建国后全市最大的涉黑案,G市公安系统一夜之间有两位分局局长,一位刑警大队长被双规,还有一位市局督察大队长则在当天下午的一次电视电话会议上被市纪委的工作人员现场带走,这个人便是陆炳堂。

得知这个消息时穆忻正在准备参加800米长跑测试,她拿着手机,只听见里面传来张乐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声音:“穆姐,你听说了吗?期蝶效应啊!”

“有话快说,轮到我考800米了!”穆忻抬头看看不远处正在往起跑线集合的人群,不客气地打断张乐。

“陆炳堂被抓了,”张乐语速极快地复述了他刚刚从市局熟人处得知的政治八卦,“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挺玄幻的?前天市局督察来我们所检査工作,晚上我还和他一起喝酒来着,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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