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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锦医卫-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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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威灵仙身上那件道袍本来就是缝补过的,被老两口一抓登时四分五裂,披一块荡一块的搭在身上,又得竭尽全力躲避两个发急拼命的老人,闹了个手忙脚乱。

空青子见师父处境不妙,赶紧弟子服其劳,上前解劝:“大伯大婶,你家媳妇真不是家师害的,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啊。现在你媳妇已经死了,自然没法活过来,咱师徒替她念几卷经,好让她魂归西天早登极乐,岂不是好?”

“师兄不对吧……”云华子眉头紧皱,打岔道:“西天极乐世界要和尚念经才能去的,咱们道士打忏是祈福消灾……哎呀!”

话还没说完,马家老公公气不打一出来,已经把草鞋脱下来砸他嘴上了。

秦林皱了皱眉头,现场勘察的思路被这番吵闹打断了,使个眼色,牛大力过去好说歹说才把老两口安抚住,让他们到门外去等着,静待官府前来查办,到查清案情自会有个公道。

威灵仙胡子被扯掉了几绺,束好的头发披散下来,左眼处乌青一片成了熊猫眼,道袍也扯得和抹布没多大区别了,实在狼狈不堪。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个笑容,朝秦林拱拱手,谢他再一次相助。

秦林没理会威灵仙,动手把尸首的衣服揭开一点儿,发现还没有形成尸斑。

人死后,在尸体低下部位皮肤出现的紫红色斑块,称为尸斑,是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缺乏动力而沿着血管网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尸体高位血管空虚、尸体低下位血管充血的结果,尸体低下部位的毛细血管及小静脉内充满血液,透过皮肤呈现出来的暗红色到暗紫红色斑痕。

尸斑出现一般是在时候两到四个小时,既然暂时没有发现尸斑,说明死亡时间的确就是在威灵仙师徒在马家吃早饭到牛扁毛、陈皮匠发现尸体这个阶段,威灵仙师徒具有作案时间,不能由此摆脱嫌疑。

见秦林把死者的衣服揭起来,院门口站着的几人都面带愤怒之色,那拿鱼叉愣头青喊道:“喂,你怎么把三婶的衣服揭开了?”

秦林笑笑:“我看看伤处,找找线索。”

“你又不是仵作!”愣头青撇撇嘴,不过身为民壮班头的牛大力在村中威望很高,有他支持秦林,旁人只好把埋怨装肚子里。

秦林仔细观察伤处,忽地眼睛一亮,神色与寻常大为不同,伸手招了招小胖墩。

陆远志看见尸体胸腹处大大小小若干处伤口,喷涌出来的鲜血已开始由鲜红向暗红转变……他当然不知道这是暴露于空气中,血红蛋白中的亚铁离子被氧化为正铁离子之后,血液颜色的改变。

至于伤口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陆远志困惑地摇了摇头。

嘿然冷笑了两声,秦林手指着其中一处约摸一寸多长的伤口:“胖子,你仔细看看,这处伤口有什么古怪?”

陆远志睁大了眼睛仔细瞧去,立刻奇道:“咦,不对,这是死后才拿剑刺的!”

这下轮到秦林吃惊了,打个手势让胖子小声点不要被别人听见。

法医学上有个术语叫生活反应,是指机体在生前,即机体的循环和呼吸机能存在时受到刺激后发生的反应,在侦破杀人案件时往往成为全案的关键线索。

譬如活生生被烧死的人,因为吸进含烟尘的热空气,肺部会有烧灼伤形成的水肿,并且有烟尘存留,如果是死后再由罪犯放火试图毁灭罪证,那么尸体外面虽然烧焦,肺部却不会有这种生活反应。

现在这位被害者马唐氏,她如果是死于七星剑下,那么被刺的伤口就应该有生活反应,至少包括大量出血和伤口豁开。

活人被刺杀或者割伤除了出血之外,皮肤、肌肉、肌腱、血管、神经等活体组织都有一定的弹性,形成创伤时,两边的这些活体组织要发生收缩,把伤口向两边牵拉,使伤口豁开。

秦林所指的这处伤口,不仅出血量极少,伤口本身也不像其他伤处那么肌肉翻卷,显然是死后形成的。

不过,陆远志没学过法医,他怎么知道的?

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家开肉铺子杀猪,一刀下去,刀口就和这尸首别的几处伤口差不多,皮肉朝两边翻卷,血迹也多;到猪杀死了,放血褪毛最后开膛破肚,这时候再割的刀口就和秦哥你指着的那处一样,伤口平顺,皮肉不翻卷,也没什么血了。”

秦林恍然大悟,陆远志是从生活中吸取的经验,确实猪的生理反应和人极其相近,后世为了器官移植还弄了一种专门的转基因猪,准备用这种猪的器官来替换病人生病的器官,便是因为猪的生理结构与人相差不大。

不过能从杀猪触类旁通到杀人,也太强大了,谁说胖子笨?人家那是“诚朴”,喵了个咪!

得到秦林的首肯,陆远志更加笃定:“哼哼,就是那牛扁毛杀的人。”

既然尸首上有一处剑伤是死后弄的,那么案件的经过似乎可以认定是牛扁毛杀害了马唐氏,然后在逃离过程中发现陈皮匠经过案发现场,害怕案件立刻曝光,牛扁毛又假装和陈皮匠一块儿发现尸首,以报案人的身份掩盖其罪行——这种做法是屡见不鲜的。

待听得村民议论早晨有道士在马家吃饭,牛扁毛又灵机一动想把罪责推卸到威灵仙师徒身上,悄悄拿来宝剑,往马唐氏的尸首上刺了一剑使剑上带血,然后再装作找到“凶器”,至此便成功嫁祸于人。

将这番推理说了出来,陆远志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秦林。

“你这番推理算得上及格,但仍有一个无法解释的漏洞……”秦林拍了拍胖子的肩膀,“现在不告诉你,等你自己慢慢想。”

陆远志苦着脸,嘟嘟囔囔的抱怨:“秦哥就爱卖关子……”

外面传来鸣锣开道的声音,老远就听见一个公鸭嗓子在大声抱怨:

“你是怎么当的地保,嗯?刚摁平了白莲教,这又是人命大案,大老爷我在蕲州是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幸亏还有石大人帮忙……石大人,今天您无论如何得拉晚生一把,咱考皇上家的举人进士,讲的是圣人之学,修的是正心诚意,这杀人越货的事儿,打小没见过啊!”

情知是知州大老爷来了,陆远志拉拉秦林的衣襟示意他退出去,秦林本拔脚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下来,靠院子的墙边站着。

知州张公鱼是万历元年癸酉科三甲出身,户部观政后外放知县,六年间升通判,升知州,仕途虽不算青云直上,也称得上一帆风顺了。

不料到了蕲州任上,先是白莲教骚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又发生了人命案子,张公鱼登时急火攻心,坐在轿子里屁颠屁颠地赶来现场。

俗话说人命关天,大明朝的地方官最怕两件事,其一是税赋征收不上来,其二便是人命案子破不了,而且比起第一条,人命官司尤其可恶。

因为税赋征收不足虽然会影响考绩,尚且能得个“惜恤民力”的清名,临走时地方绅士还会洒几滴眼泪,再送把万民伞,搞搞脱靴留任之类的把戏;而人命案子结不清,非但每三年一次的“外察”要落下个“断案不明”的考语,大大影响仕途,卸任时地方绅士还会当面背后的骂你是个糊涂官,弄得里外不是人。

所以冲进案发现场的张公鱼张大老爷的脑门上,就挂了层油津津的汗水。

秦林只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就被大老爷抓着不放的人吸引了……那人身材雄伟,满脸络腮胡子,穿着明黄色飞鱼服,正是本城锦衣卫百户石韦石大人。

石韦奇怪秦林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秦林好整以暇的向他点点头,石韦便也笑着把手一拱。

张公鱼正猜秦林是什么来路,连自己手下的民壮班头都对他谦恭有礼,这下瞧见石韦和他打招呼,只当是锦衣卫系统的人物。

“哼,锦衣卫里面魑魅魍魉的事情太多了,这人不知道什么来路,石韦既不引见,本官还懒得问哩。”

张公鱼就朝秦林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石韦却又会错了意,既然知州和这年轻人认得,态度还很自然随意,那自己的判断就没错,多半是哪家的王孙公子了,命案现场无暇去问张公鱼,再者身为锦衣卫,他也毋须太过在意这位年轻的“贵公子”。

张公鱼本来心急火燎,到了这里一看,好嘛,杀人凶手抓住了,凶器也有了,人证物证俱在,破案实不费吹灰之力,立马转忧为喜,对石韦道:“石大人,今天累你白跑一趟,改日本官请你喝酒看戏。”

石韦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本来在州衙吃酒,突然遇上这事被张公鱼强拉了来,本来锦衣卫就只负责谋反谋逆大奸恶等事,地方上的普通案件是不归他管的。

张公鱼抖起威风,双眼圆睁,神色凛然,像足了戏台上的包龙图、狄仁杰,把官袍宽大的袖子一甩,铆足了劲儿喝道:

“来人呐,把这三个行凶杀人的贼道士给本官拿下!”

威灵仙吓得菊花一紧,也憋出了窦娥喊冤的劲头,拖长了声音凄厉叫道:“青天大老爷在上,贫道冤枉啊……”

第023章 盗亦有道

秦林在一旁冷眼相看,他已从陆远志口中得知,知州张公鱼张大老爷十分颟顸无能,惯作老好人遇事两边和稀泥,有时候宁愿自己挖腰包贴补也要息事宁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官,但宽仁厚道,还不失其为一个好人。

比如审案时遇到两人争一锭银子夹缠不清,他总会判把银锭一分为二,两人各取其半,以求把案子糊涂抹过;若是这两人仍然不服,他甚至会从自己官俸中取一锭银来相赠,使这两人息讼。

幸亏知州的火耗陋规收入不少,张大老爷家里又是两淮盐商,据说扬州有半座城是他家的产业,这才经得起如此靡费。并且上司见他这里诉讼平息,几年没一个老百姓到省城上诉的,三年一察的考语上还夸他“政清刑简、断事明白”,以致接连升官。

然而他如此胡来,做到知州已有入不敷出之感,万一不幸官运亨通竟做到布政使、按察使的高位,一省的公事都如此乱搞,那么再多家产恐怕也得亏空干净。

此时张公鱼与威灵仙纠缠不休,一个说铁证如山,一个连喊冤枉,张公鱼气得手直抖,摇头晃脑地指着威灵仙斥责:

“人生在世,三纲五常,五常乃是仁、义、礼、智、信,人无信而不立,你杀人之后还不承认,有何信义可言?况且古书上曾说‘盗亦有道’,老兄是做大盗的人,又是道士,看来就是说的你了。噫,古人诚不我欺也!”

盗亦有道是《庄子》上的话头,张公鱼考进士读的四书五经里面没有这个,所以他穿凿附会的理解错了。

《庄子》又名《南华经》,是道教典籍,威灵仙倒是熟读了的,闻言急得面红耳赤:“大老爷啊,不是您这么解的,这句话是说强盗也有智,圣,勇,义,仁等品德,‘道’应做道德讲,并不是说强盗里面也有道士啊……”

张公鱼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偏偏平时作为臂助的刑名师爷又不在身边,只得喃喃地念叨:

“竟是这样解的?本官倒要回去翻翻《庄子》的注疏,不过《庄子》并非我儒家名教之学,乡试会试不用考的,你老兄若想求取功名,还得把心思花在四书五经的正道学问上,把八股慢慢做起来,所谓‘本朝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

张大老爷带来的一众衙役、地保,听了这番呆话差点没把鼻子笑歪了,情知他是大盐商家里几代人求神拜佛才供出来的宝贝进士,从小读书读得脑筋不大灵光的,你想笑吧,人家是顶头上司,只能强忍住,憋得十分难受。

石韦却没耐心听这两个人废话连篇了,被他们吵得头昏脑胀,心道:你张大老爷不要官威,我锦衣卫还要脸面呢!便大声吼道:

“来人呐,把人犯押回州衙,动大刑细细拷问。想来这些江洋大盗都是顽皮赖骨,不大刑伺候,他红口白牙是不会老实招认的!”

单看外貌,也知道黑脸络腮胡的石韦绝对没有呆头呆脑的张公鱼那么好说话,听到大刑伺候四个字,威灵仙顿时两眼发白直欲晕去,而他的两个傻徒弟更是抱着哭成了一团,嘴里直念无量寿福、太上老君、原始天尊,就连佛家的如来佛祖和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亦有提及,一时间已把五洲四海满天神佛求了个遍。

秦林坏笑,威灵仙师徒坑蒙拐骗本该有受点惩戒,看样子也吓得够呛了,便朝石韦施礼道:“石大人,请恕在下斗胆直言,恐怕这案子还真另有内情呐!”

石韦浓眉一挑,目光炯炯地看着秦林,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贵公子”与三个老道士究竟有何关系呢。

秦林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七星宝剑:“这柄剑至少价值纹银百两,什么人会用它来杀人劫财?这农户就算家境小康,家里最多有十几二十两银子,为了抢这点钱反而把价值高的宝剑扔掉,不合常情。再者,这威灵仙师徒十分落魄,道袍破旧不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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