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第5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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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西洋船员垂头丧气的蹲在甲板上,红头发的罗布愁眉苦脸,在胸口不停地画着十字,打着葡萄牙语说道:“上帝呀,饶恕我们的罪过吧,东方之行难道就这样结束?”
“遥远的东方还有一位美丽的女士,苦苦等待着我们去拯救她呢!看来只能失信于佛雷格里奥神父了,请他从澳门再找一艘船吧。”瓦韦也哭丧着脸,抓了抓金色的头发,郁闷地道:“本来以为是一场骑士拯救公主的传奇故事,没想到骑士竟在中途卷入了无端的灾难……可怜的公主,也许永远没有机会逃离魔爪了。”
罗布埋怨道:“比起那位女士,我们的祖国更加可怜,美丽的葡萄牙正在西班牙的魔掌下呻吟呢,我的朋友!”
瓦韦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喂,你们在说什么?不准串供!”牛大力挥了挥铁棍,凶神恶煞的叱道。
罗布和瓦韦都把脖子一缩,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唯恐惹怒那位凶暴的将军,那么连上帝都没法拯救他们了。
林樱号上,秦林请刚刚登上船的俞咨皋、沈有容喝他从杭州带来的龙井茶,白霜华不欲与朝廷将官照面,远远避回了船舱,金樱姬则笑盈盈的陪在旁边,毫不掩饰自己和秦林的关系。
俞、沈两位早知道秦林和五峰船主关系匪浅,此时不禁暗叹恩主果然唯大英雄方能本色。
寒暄两句,很快说到正题,秦林吹着茶水,若无其事地问道:“那几个西洋人刚才说,你们这里的地方官很不地道?”
俞咨皋皱着眉头,极为不满地道:“回恩师的话,海澄知县叫做薛新颜,此人性情贪鄙,为官昏聩,虽无十分的劣迹,但政务确实搞得乱七八糟。”
我就说嘛!秦林点点头,码头上船只乱糟糟的,原本训练有素的水师,硬是被商船堵住不能出海,这港口的管理就可见一斑了。
“那么,西洋人涉嫌的杀人案,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呢?”秦林又问道。
“说来这起案子也要算个无头案了,砍成碎块的尸首只发现了几块,到现在也没找到脑袋。”俞咨皋摇摇头,将案情粗略说了一遍。
发现尸块的,是一名划着小船在港口卖米糕点心的小贩,前天清晨他划着小船去向大船上水手兜售点心的时候,突然发现海面上一块白花花的东西时沉时浮,本来没在意的,可又划了近点儿,玩意儿赫然是一块人的乳房!
小贩差点吓得跌到海里,手足无措的回到岸上,赶紧到县衙报了官。
人命关天,地方官不敢不谨慎,立刻出动大批捕快衙役,乘着几十条船进行大规模打捞,希望能从水中再打捞出更多的尸块。
薛新颜虽然昏庸无能,刑名上基本的东西他还晓得,碎尸案件中发现的尸块越多,就能拼成越完整的人体,破案的线索自然也就多出几分。
只可惜茫茫大海,能再打捞出来尸块的几率实在是渺茫,忙活大半天,把整个月港码头搜索了三遍,最后只捞到三块尸块。
这也是没办法的,海里有鱼,也许别的尸块已经被鱼吃掉了,或者顺着潮水飘走了,根本找不到。
但有了三块尸体,已经能确定是杀人案了,没人能割掉这么大几块肉还能活下去的。
“那么,为什么又怀疑到这些西洋人呢?”金樱姬忍不住插口,“码头上停着的船成百上千,这些尸块又随着潮水到处漂,就算正巧在西洋人的船附近,也不能就说是他们杀的人啊!”
俞咨皋不屑地道:“还不是因为佛郎机人喜欢拈花惹草?那个黄头发的瓦韦,不晓得怎么甜言蜜语,勾搭上一个本地的私窑暗娼,发现尸块的前一天,那个暗娼突然失踪了,所以免不得怀疑是他和妓女起了争执,因而杀人分尸。”
“亏这些佛郎机人长得和鬼差不多,居然有女人瞧得上他们。”沈有容啧啧的称奇,很快发现有金樱姬这女眷在座,赶紧又把嘴巴闭上。
这时候中华是天朝上邦,很看不起东西两洋来的外国人,所以沈有容会觉得奇怪,即使是瓦韦勾搭上一个最低贱的暗娼,他都认为匪夷所思。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导致追捕的原因了:刚发现尸块的时候,县衙门并不知道那个窑姐已经失踪,也就没怀疑到这伙西洋人头上,直到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早晨,窑姐的姘夫急急忙忙来报失踪,知县薛新颜才恍然大悟,派衙役去抓凶犯。
罗布、瓦韦假装驯服,突然驾船开溜,这艘小船转向灵活,在千百条船之间穿行,衙役们猝不及防,竟被他们冲出了港口。
水师营的俞咨皋、沈有容立刻率领船只出海追捕,俞咨皋利用熟悉海流的优势,绕到外海远处追上,发射火炮警告对方停船,于是炮声引起了秦林注意,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金樱姬皱了皱眉,“这样看起来,那位薛知县办这起案子,倒也中规中矩,这伙佛郎机人如果心头没鬼,又何必冒险逃走?他们一旦被朝廷通缉,杭州、宁波、月港、澳门这些港口都不能去了,只有跑到吕宋岛才能逃离追捕,嗯,刚才他们的航向……”
他们的航向并非朝着南边的吕宋,而是驶向东方。
金樱姬说到这里,就把秦林看了看。
“我想,这就是缘分吧,怎么早不来迟不来,我刚到就有了碎尸案?”秦林自嘲的笑了笑,吩咐俞咨皋、沈有容:“你们两位,替我想想办法,去看看那些尸块。”
俞、沈两位押着西洋船登岸,把罗布、瓦韦一行人交给衙役们,又用五两银子买通了仵作。
秦林在县衙的殓房,见到了那些尸块,从海里捞起来有两天了,腥臭充斥着整个房间,白腻腻的尸块上泛着一层滑溜溜的粘液,形状倒是保持得比较完整:一块乳房,一块上腹部位置,第三块则是肚皮,约摸巴掌大,中间正好是肚脐眼。
第808章 见微知著
“秦哥,怎么样?”陆远志凑上来问道,他看那些尸块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可一点头绪都找不到。
三块碎尸分别是左胸、肋下、肚皮,正好能拼起来,确定属于同一名受害者。
碎尸拼接之后,形成从乳房到腹部的一个长条型,但是能提供的线索就相当有限了,最明显的就是死者的性别,毫无疑问是位女性,其次就是肤色稍微有点黑,除此之外,陆远志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别的有价值的线索。
秦林没好气的把他瞥了一眼,挖苦道:“胖子,亏你家里是杀猪的,连最基本的都没看出来吗?”
我家杀猪,可没杀过人哪!陆远志傻笑着挠挠头,忽然小眼睛一亮,把大腿重重一拍:“哎呀,秦哥你是说膘肥膘瘦啊,真是的……从尸块看起来,死者没多少肥肉,但也不算皮包骨头,身材稍微有点偏瘦吧。”
杀猪的都要讲猪肉肥膘厚不厚,所以秦林稍微这么一提,陆远志就立刻触类旁通,领悟得倒也不慢。
拿人比猪,貌似有点不恭,可道理确实是完全相同的,而且秦林、陆远志时不时就和尸首打交道,要不自己说点笑话开解开解,迟早得憋出病来。
县衙仵作和几名老捕快正在分沈有容送的五两银子,本来没把秦林和陆远志放在心上,只道是猎奇心重的公子哥儿,哪晓得听他们说起验尸如数家珍,不禁好奇这两个年轻人是什么来路,怎么眼力劲儿和办案几十年的老公门差不多?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他们又说什么。
陆远志打量着尸块,困惑地道:“那么可以确定死者女性、肤色稍微有点黑、身材偏瘦,这样的话,好像很多人都符合啊?又没有什么特别的认记,怎么确定是那个失踪的妓女呢?”
“其实我们从尸块上,还能找到更多的线索。”秦林也打量着尸块,指了指肚皮那块:“她应该有过生育,还曾经给幼儿哺乳,你仔细看看。”
陆远志盯了一会儿,那尸块被海水泡过,发白发胀,表面上似乎有点什么,但看不怎么清楚,他把殓房的窗户开到最大,借着天光才瞧个分明,果真有些若隐若现的皱纹。
“这是妊娠纹。”秦林解释道。
妇女怀孕时肚皮变大,皮肤受牵拉变薄,其中部分妇女的皮肤会出现一些宽窄不同、长短不一的粉红色波浪状花纹。分娩后,这些花纹会逐渐消失,留下白色有光泽的疤痕线纹,即妊娠纹,一旦产生就不会完全消失,最多随着时间而慢慢变淡,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
陆远志虽然跟着秦林很长时间了,还没接触到这方面,此时听他讲来只觉茅塞顿开。
仵作和几名老捕快听得骇然,互相使个眼色,这位年纪轻轻,可是个行家里手啊!
陆远志又问道:“秦哥,妊娠纹我懂了,你说死者曾经有过哺乳的经历,是从乳房看出来的吗?教教我。”
秦林嘿嘿坏笑,一脸的惫懒:“这个嘛,要靠经验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哪!”
陆远志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才明白过来,咱们秦长官哪,实在太坏。
“还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秦哥我知道你能的!”陆远志满怀希望,眼巴巴的瞅着秦林:“死者的身高、相貌、年龄……”
就是那些仵作和捕快,也都支棱起耳朵仔细听,今天这位年轻人,带给他们的惊喜实在不少。
秦林终于无可奈何的笑了:“胖子,你以为我是神仙?好吧,尸体的肌肉还是比较富有弹性的,皮肤也比较紧致,没有明显的松弛,我可以判断她的年龄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再多的线索连我也找不到了。”
要恢复死者生前的容貌,需要做颅相复原,必须找到头颅才行;要判断死者的身高,需要找到四肢长骨,比如前臂位置的桡骨、大腿位置的股骨,以骨头长度乘以固定的长骨系数,就能得到估算的身高;要判断她的生活状态,手上有没有老皮、脚底有没有茧子、牙齿磨损程度如何,则是重要的参考;要知道她最后一餐吃的什么,那就得剖开胃肠来看。
单是从胸到腹,拼起来有一尺多长、巴掌宽的三块尸肉,秦林可没办法复原死者生前的容貌,也不能确定身高,至于更多更复杂的信息,那就越发不消说了,三个字:没指望。
海澄县的仵作和捕快们终于松了口气,这位年纪轻轻地公子爷能从几块碎尸瞧出是否生育、哺乳,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是还能知道高矮、容貌什么的,叫我们这群老家伙还有脸活下去吗?
秦林把从尸块上得到的线索重新理了一遍:女性,肤色微黑,身材偏瘦,年龄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有过生育和哺乳史,另外在尸块拼成的从左胸到腹部的条形位置,没有黑痣、疤痕、胎记之类的明显特征。
“确实把范围缩小不少,但要达到确凿认定的标准,似乎还很不够。”秦林思忖着,走出殓房伸手揉了揉鼻子,在温暖的阳光下深吸一口气,把充斥在鼻端的腥臭味道送走。
福建月港的空气,带着清新的海风气息,阳光也暖融融的,隐隐有春天的感觉。
陆远志这次终于没有被秦林支使着解剖尸体了,他心中既庆幸,又感觉有点空落落的,嗨,都习惯了嘛,拿一次没有动手,心里仿佛没抓没挠似的。
秦林把他肩膀拍了一下:“走,咱们去见见那窑姐的姘头。”
俞咨皋在福建水师驻月港的水营当坐营官,沈有容当把总,两位要算海澄县的半个地头蛇了,找来本地水兵带路去找人。
路上一名熟悉情况的水兵向秦林介绍了情况,被怀疑是受害者的私娼叫做贺桂姐,生性放浪不堪,她的姘头叫王巴散,一辈子嗜赌如命,两个家伙好吃懒做,全靠做皮肉生意活命,贺桂姐相貌很是寻常,年纪也不算小了,只能招徕到码头上的番鬼水手,就连正经青楼的妓女,都很瞧不起她这样的。
“贺桂姐有没有生过小孩?”秦林对这点关键,比较感兴趣。
水兵答道:“听说她有个小儿子,寄养在乡下姐姐家,唉,也不知道是和哪个嫖客生出来的野种。”
陆远志小眼睛一亮:生过小孩?那就应该是死者了吧!肚皮上的妊娠纹,就是确凿的证据。
秦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在这片房屋低矮破旧的区域七拐八拐,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一片低矮破烂的房屋中间,找到了贺桂姐的家,也是她做皮肉生意的暗门子。
沈有容抢上去就要敲门,秦林正好看见不远处有座收拾得比较整齐的小院子,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在喂鸡,几个中年妇女一边纳鞋底一边拉家常,便摇了摇手止住沈有容,从另一边绕到了院子旁边的小巷里头,侧耳细听。
果然不出所料,这群街坊正在议论近三天来,方圆十里内最轰动的大事。
一个带着泼辣劲儿的声音从院墙里面传出来:“我说那桂姐啊,也死得不冤枉,她两口儿坑了多少番鬼?三天两头的吵架呀!这次是走多夜路终撞鬼,遇到个心狠手辣的,把她杀了且不说,还大卸八块、尸骨无存,你们说有多惨哪?”
“报应啊!”一个苍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