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第6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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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揉了揉鼻子:“嗯,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白霜华皱着眉头,没弄清楚他什么意思。
“两位少安毋躁,我很快就能证明刚才的推断。”秦林笑着告诉海瑞和唐敬亭,然后吩咐陆远志用自己教授的方法,检查戚大郎的死亡时间。
一般来说,死亡时间在三个时辰以内的尸体,尸温是非常方便快捷的检验指标,有经验的法医单凭手摸就能粗略估计死亡时间,但戚大郎是不久前才从水里捞出来的,尸温就不准确了。
所以陆远志第一个检查的还是尸斑,刚才府衙的仵作已经把衣服从尸首上剥下来了,他请牛大力打着灯笼照亮,自己动手把尸体翻过来,却见那尸体背部惨白一片,并没有什么尸斑。
咦?陆远志心头奇怪,又将尸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的的确确没有尸斑出现。
尸斑是较早出现的尸体现象之一,由血液在尸体低下部位沉积而形成,早在宋慈宋提刑的时代就被人们充分认知,通常它在死亡后一到两个时辰出现,经过六七个时辰发展到最高度,一到一天半固定下来不再转移,一直持续到尸体腐败为止,所以破案时可以由尸斑的状态,来判断死亡时间。
“难道是刚死不久的,所以尸斑还没出现?”陆胖子挠了挠头皮。
唐敬亭也觉得困惑,低声问府衙的仵作,那仵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秦林笑眯眯地指点陆远志:“胖子,你先莫管尸斑,接着查尸僵嘛,看看怎么样了?”
陆远志先前搬动尸身,就觉得它硬邦邦的,这下仔细检查,先摸了摸尸体眼睑周围的肌群,硬得跟石头似的,再试着去掰尸体的下巴,咬肌咬得紧紧的,任他怎么使劲儿,死人那张失去血色的嘴巴就是不肯张开,双手抱着死者的脑袋试图让它点头或者摇头,同样因颈部肌群僵硬而无法实现……
从上到下一一试过去,肩关节、肘关节、大腿都动不了,最后直到小腿关节,终于能够作较小幅度的活动。
“尸僵上看,倒是死了有三个时辰左右了。”陆远志困惑的眨巴眨巴小眼睛。
一般来说,尸僵在死亡后一个时辰左右开始出现,它并不是全身同时产生,而是各个肌群次第扩展,这种扩展在大多数情况下遵从“下行次序”,也即是眼睑、咬合肌等颅面部肌群最先僵硬,接着按颈部、上肢、下肢,以从上到下的次序逐步发展。
戚大郎尸身的大部分肌群都发生了比较严重的尸僵,只有膝关节以下的小腿,尸僵程度还比较轻,这就说明他的死亡时间在二到三个时辰的范围内。
但是为什么尸斑没有出现呢?随着死亡降临,血液停止流动,一两个时辰,尸身的低下位置就会出现尸斑啊!
尸斑和尸僵体现出不同的死亡时间,陆远志就有点为难了。
秦林笑着提醒他:“先别忙着下判断,还有眼球没有检查呢。”
陆远志拍了拍脑门,立刻扒开死者的眼皮,观察他的眼球状况,只见戚大郎泛着失去生命光泽的眼睛,瞳孔已变成了淡淡的灰白色。
正常人的瞳孔是无色透明的——要是瞳孔有颜色,岂不看什么都是花的?只有人死之后,瞳孔的蛋白质发生变化,在死亡两个时辰左右逐渐变成灰白色,并且随着时间增长,颜色越来越深,瞳孔的透明度越来越低,两天后就再也看不到瞳孔,变成灰白色的“死鱼眼睛”。
尸体的瞳孔已变得灰白,但颜色还非常淡,陆远志以此得出死亡时间在两到三个时辰的结论——和以尸僵情况得出的判断完全吻合。
嘿嘿嘿,陆胖子搓着手,直把秦林瞅着。
知道他要问什么,当然这也许是在场众人都想问的,秦林也不卖关子了,朗声道:“瞳孔颜色和尸僵情况体现出的死亡时间是正确无误的,而尸斑没有出现,原因也正因为尸首的死因,他是被溺毙的,冷水将热血激回,体表没有血液,这五里沟的水潭又是活水,尸首被水流推动翻来覆去,血液沉积不下来,当然就没有尸斑!”
尸斑是血液沉积在低下位置,从毛细血管渗出而形成的淤伤样花斑,所以它的形成,第一要有血液,第二要有沉积,可溺毙之人,浑身浸在冷水里头,毛细血管剧烈收缩,血液都回了体内大血管,留在体表的很少,同时尸身又被水流推着轻轻翻滚,少量血液也没法沉积到固定位置,自然无法形成尸斑。
原来如此!琼州府仵作两眼放光,喃喃的自言自语:“怪不得呢,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海青天和唐府尊都对这位秦爷待若上宾,刚才一席话,真叫我茅塞顿开!”
得了,唐敬亭郁闷得不行,本来还想问问老仵作,秦林话里话外有没有失实之处,现在看样子是完全没必要了。
海瑞捋着胡须,他多年为官,办案经验丰富,一下子就醒悟过来:“看样子溺毙倒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死亡时间,对,死亡时间有问题!”
“什么问题?”唐敬亭莫名其妙,还掐着手指头把时间算了算。
现在是酉时末,戚大郎两到三个时辰之前死的,那就是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
友恭桥案发是在午后未时初刻,那条路虽然午后时段行人比较少,但也不可能太长时间没有人走,捕快们找到了报案者李水娃之前一个过桥的人,也就早两炷香的时间,并没有发现桥上有异状,也就是说,顾克渎是在这人过桥之后、李水娃过桥之前被害的,时间大约是刚交未时(下午一点钟)。
友恭桥的地理位置在城西十里,五里沟则位于城东五里,十五里的路程,如果脚程快一点,半个时辰多一点差不多能到,那么戚大郎未时初在友恭桥杀人,未时末在五里沟投水自尽,时间倒是对得上。
唐敬亭说出自己的疑问,还颇为仔细地把时间推断说了一遍,自觉各处都对得上,并没有什么疏漏。
敬亭啊敬亭!海瑞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学生,又颇为遗憾的瞅了瞅秦林,心道:唐敬亭若是有秦林一半的心性,老夫何必千方百计想将秦林收录门墙?他苦笑着捋了捋胡须,现在看来,这念头还是早打消掉吧,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再这么下去,恐怕不是老夫收秦林做门生,而是要拜入他门下啦!
秦林瞅着唐敬亭就笑起来,不紧不慢地道:“未时初在友恭桥杀人,未时末在五里沟投水自尽,时间上固然勉强能对得上,但从友恭桥到五里沟,一路上水井、池塘、河沟、海港几十上百,何处不可投水,何处不可自尽,为什么戚大郎杀人之后,要在正午的大日头底下暴走十五里,从城西跑到城东来投水?”
啊?唐敬亭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张口结舌,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两只眼睛直瞪瞪的发愣。
因为他也明白了,这种情况根本就是不合理的,完全经不起推敲!
秦林又向戚秦氏问道:“不要急,不要慌,请你仔细想想,戚大郎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到这里来自尽?比如他父母坟茔安葬在附近,他少年时常到这里来戏水什么的。”
对对对,有这种可能啊!唐敬亭像捞到了救命稻草,直勾勾地看着戚秦氏,似乎她脸上要开出朵花儿。
戚秦氏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摇了摇头:“并没有这些原因啊,我家公婆葬在城南,离这里很远呢,另外,拙夫很讨厌乡下,从小到大只在城里、码头、街市玩耍,根本就没到五里沟来过。”
唉……唐敬亭像泄了气的皮球,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强撑着知府的派头没有倒架,心下却懊恼得无以复加:本来戚大郎杀人自尽就算结案了,哪晓得横生枝节,现在看来,戚大郎并非自杀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海瑞倒要实诚得多,朝秦林拱拱手:“秦小友,现在毕竟只是推论,有没有更加实在的证据呢?老夫愿洗耳恭听。”
“当然有。”秦林朝尸首一指:“就在他的肚子里面!”
第840章 开胸验肺
秦林说罢,就扭过头看着戚秦氏:“为了查明案情,我们不得不把戚大郎的肚皮剖开,毕竟这是为了查明真凶,替他报仇雪恨。你如果害怕,可以先去旁边等着。”
戚秦氏闻言眼泪就成串地滴落下来,毕竟这个时候都讲个全尸,即便只是剖开肚皮,也叫人难以接受。
白霜华轻言细语的宽慰几句,最后戚秦氏还是点了点头,慢慢走到远处,背转身不敢看这边。
“动刀吧!”秦林朝陆远志做了个手势。
胖子抄起小刀,直截了当的划开了尸首的肚皮,乌红的肝、泛白的胃、红中带青的肠子通通暴露在灯光之下。
嘶……在场众人纷纷外后退,唐敬亭举起袖子遮脸,海瑞强打精神,但微颤的胡须也将心头的紧张暴露无遗,毕竟这时候官员审案是不直接动尸体的,而剖尸检验的情况更是少见,谁会像秦林这么玩大开剥啊?
陆远志搞这套是轻车熟路的,捏着胃囊就给它一刀剖开,酸腐的气味儿顿时冲入人们鼻端,不少人嘴里发出了恶心的干呕。
“秦哥,这戚大郎中午吃的包子、稀粥,哟呵,还是金钩肉馅的包子呢,伙食不错啊!”陆远志检查着胃内容物,胖脸上肥肉欢快的荡漾着,顿了顿又道:“包子皮和稀粥化成糊糊了,肉馅和金钩都还没怎么变样,食物基本上都在胃里,只有很少很少一点点进了肠子,这样看来,是饭后半个时辰就死了的。”
金钩肉馅的包子?捕头李大嘴惊呼起来:“城里老马家的金钩包子最出名,一个大包子要三分银子,妈的,这戚大郎还真会吃!”
唐敬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你还不快去把姓马的提来?”
李大嘴应诺,带上几名马快,骑着马飞也似的去了。
海瑞忍住恶心打量打量那尸首胃里的东西,然后眼巴巴的瞅着秦林,嘴巴嗫嚅几下,想说什么又有点不好意思。
秦林晓得他想问什么,也不为已甚,详细的替他分说原委。
人的消化机能随着死亡而停止,于是就有两条指标可以用来判断死亡时间,首先是分泌的消化液会溶解食物,其次胃肠道的蠕动会把食物向下运送,那么观察胃内容物的状态,以及食物位于胃肠道的哪个部分,就能确定死亡时间距最后一餐究竟有多久。
戚大郎是个二十七岁的青年,身体健康没有疾病,消化功能健全,如果胃内容物比较完整,食物基本没有进入十二指肠,证明死亡时间在餐后半个时辰以内;假如食物变成乳糜状,胃内排空,食物完全下行到肠道,那么死亡时间就在餐后两到三个时辰;消化程度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则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到两个时辰,法医根据经验和尸体状态进行判断。
海瑞听得这些,捋着花白的胡须两眼放光,不停地点着头,咿咿啊啊地应和秦林,神情非常专注。
唐敬亭旁边看着神情古怪,罢罢罢,老师您再别提什么把秦林收录门墙的话了,干脆您拜入他门下得啦!
官道上传来马蹄声声,伴随着尖叫:“哎哟哟,李老爹,活活颠杀小人啦!”
众人定睛细看,原来李大嘴和卖金钩包子的马老二同骑一匹马,李大嘴将鞭子甩得哗哗响,那马老二不会骑马,在马背上前仰后合,吓得面色发白。
直到被李大嘴抱着下了地,马老二还嘴唇直哆嗦,看来刚才一路疾驰把他吓坏了。
“启禀大老爷,小的将包子铺马老二提到。”李大嘴又推了马老二一下:“还不叩见海青天和知府大老爷?”
马老二忙跪下叩头,偷眼看看不远处肚皮被剖开的尸首,更是魂魄都吓飞出去,不晓得惹出了什么祸事。
海瑞温言安慰:“马老二不必惊惧,此案与你无关,请你做个见证。城里卖金钩包子的以你最出名,记不记得今天白天,戚大郎到你家店里吃过包子?”
戚大郎是城里的浪荡子弟,从小在街面上瞎胡闹,街坊邻居都认识他,马老二立刻想起来:“原来是他,嗨呀,刚才可把小人吓坏了……对,今天中午这厮在小人店里吃的饭,还拿现银子把以前的赊账都还了,小人多嘴问他为何突然有钱了,他还夸口说以后有花不完的钱呢!”
海瑞和唐敬亭的眼睛都是一亮,马老二的说法和戚大郎那三个朋友不谋而合,发财,戚大郎这么个混账王八蛋,能发什么财?值得思量!
“这样啊,那么他吃包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海瑞又追问道。
“容小人想想。”马老二抠着脑壳,“嗯,小人是午时三刻蒸的一笼包子,还听见城楼上钟鼓响呢,刚蒸好戚大郎就来吃了,他三两下吃完就走,好像有什么急事,急匆匆地往西边走了……”
戚大郎进食最后一餐的时间,在午时三刻四刻之间,尸检证明他在餐后半个时辰就已死亡,那么死亡时间就在未时初刻二刻(下午一点到一点半)。
问题是,友恭桥顾克渎的被害时间是刚交未时(下午一点钟),戚大郎没有马匹,绝不可能在城西友恭桥杀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