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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2章

锦医卫-第6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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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诚心头冷笑,他是秉笔太监,便将奏章取过来批红。

明朝内阁大臣的建议是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奏章上面,这叫做“票拟”;而皇帝用红字做批示,称为“批红”,只不过大部分时候皇帝只批几本最紧要的,其余都由司礼监太监代笔。

万历击倒江陵党,刚开始亲政时,倒也勤快了几天,每本奏章都亲自批红,还不到一年就懒惰下去,也像前代皇帝那样只象征性的批个两三本,其他都由司礼监太监代劳了。

张诚提笔批红,从高拱时代开始,内阁就压过司礼监一头,此时他无非按票拟照抄一遍,就这般也花了半个时辰。

别说太监不干正事儿,抄书也挺费体力的,张诚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就准备把奏章交给张鲸用印。

“小德子,都把印用了吧,申阁老升首辅第一天,这个面子是要给的。”张鲸闭着眼睛突然来这么一句,原来他并不曾真的睡觉,听着动静呢!

饶你奸似鬼,也得喝秦少保的洗脚水!张诚肚子里暗笑,将奏折递了过去,由张鲸的属下一一盖印。

候批红发下,用关防挂号,然后发中书舍人写轴用宝,便是朝廷明诏,六科给事中有封驳之权,不过近来封驳之事已经很少,更何况张公鱼乃科甲出身,清流中名声极好,又在都察院广结善缘,而都察院那帮子都老爷从来和六科给事中穿一条裤子。

张鲸闭目假寐,看似悠闲自在,心头纳闷不已,顾宪成那道奏章,怎么还没票拟过来?太阳都快落山了……

“呼……”文渊阁中,申时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又捶了捶后背,自嘲道:“申某真不是做这首辅的材料,往日见江陵相公、凤磐相公日理万机犹有余暇,申某坐这半天,已然腰酸背疼啦。”

许多随员官吏就暗笑不迭,申老先生每本奏章都摇头晃脑的吟哦一番,票拟的字也要一笔一画的台阁体小楷,这样搞恐怕累死了也做不完呢!

“罢了,明日再来。”申时行将奏章一推,抖了抖袖子,招呼两位同僚:“余年兄,许老弟,咱们走吧!”

余有丁心头有了计较,自是无有不遵。

这就离开了?那道奏章……许国心神微震,看着申时行似笑非笑的脸,忽然若有所悟,看看申时行已走远,他脸色变幻不定,终于跺了跺脚,紧紧地追了上去。

顾宪成的奏章到底在哪儿?三位辅臣刚走,随员书办们就全都挤进了暖阁,七手八脚去翻那些还没处理完的奏章。

没有,没有,全都没有!上百本贴着条子的奏章,就是找不到顾宪成的名条!

众人大眼瞪小眼,一个个莫名其妙,秦林倒不倒台他们不关心,可事情弄成这个样子,到底该怎么和各自背后的主子交代?奏章又到哪里去了?

午门外,三位辅臣拱手作别,上轿各自离开,约好晚上换下这身公服,再到申时行府上庆贺。

绿呢大轿放下了轿帘,申时行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从宽大的袖子取出一份奏章,赫然贴着顾宪成的名条!

首辅申老先生把奏章捏在手里,眼前浮现出张四维、顾宪成得意的脸,终于他冷笑一声,慢慢地、慢慢地将奏章撕成了碎片!

第893章 秦党摊牌

迁延一日,顾宪成那道挟风云雷电之势的奏章,竟然消失在了内阁的文山书海之中,消息很快从文渊阁传出,关注此事的各方尽皆瞠目结舌,不知道申时行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旧党清流之中仍然有人存在着幻想,如张鲸、刘守有、严清等辈,私下疑心是申时行这个老好人还在首鼠两端,没能毅然决然的做出决断。

黄昏,日落紫禁城,琉璃瓦一片辉煌灿烂,司礼监中张鲸的脸色却阴沉得可怕,张诚早已离开,只剩下他在这里生闷气。

良久张鲸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嘱咐张尊尧:“申老先生未免优柔寡断了点,说不得要咱们推他一把,哼哼哼……”

储秀宫,郑桢听到了小顺子的回报,妖媚的脸上显出几分迷惑,不过很快就豁然开朗,吃吃笑道:“看来用不着本宫出手了,也好,省下力气对付那两个贱人!”

话语中的寒意,叫身为她心腹的小顺子也颇感畏惧,贵妃娘娘口中的贱人,无非是王皇后和王恭妃。

还是紫禁城东北角那座不起眼的院落,永宁清秀小脸儿笑容灿烂,服侍她的宫女们心情都明朗了许多,长公主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啦!

出身天潢贵胄,永宁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直觉告诉她,秦林这次应该不会有事了,甚至再见面的时间也不会隔得太久。

“有桂花酿吧?”永宁红着脸儿,期盼地看着宫女:“我想喝一点。”

宫女先是一怔,然后忙不迭道:“有、有,婢子这就去取!”

快到八月十五了,金桂飘香月圆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顾宪成很恼火,异乎寻常的恼火。

本以为那本奏章递上去,从此将一炮打响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所以他在送张四维离京之后。就和朋友们回到城里便宜坊,片了只果木烤的鸭子,打了两角老白干,兴致勃勃的饮酒赋诗,闹腾了整整一个下午。

没想到那轰轰烈烈的奏章,递上去竟然像泥牛入海似的,到了天黑还杳无音信,托人打听打听。结果竟是奏章根本没进司礼监,在文渊阁就失去了踪迹!

刘廷兰、魏允中、孟化鲤兀自劝他,说也许耽搁在哪里了,毕竟内阁每天处理的奏章都是好几百道,张四维离职丁忧,申时行接任首辅,许国新从詹事府入阁,交接上稍微出点纰漏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申时行老谋深算,就算交接有纰漏,也应该及早知会顾某,断不至泥牛入海!”顾宪成急红了脸,他也是一时情急,连避讳都不讲了,对申阁老直呼其名。

便宜坊靠近都门远近闻名,来此吃饭的朝官不少,顾宪成高呼当朝首辅之名,顿时就引来不少讶异的目光。

刘廷兰连忙劝道:“顾兄,噤声!”

“愚兄,愚兄孟浪了。”顾宪成红着脸没好气的坐下来,他是讲天理人性地道学君子,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功名利禄在前,更有刷新朝政整肃天下的雄心壮志,所谓关心则乱,平时再怎么讲修养心性,此时也难免失态了,心中早已乱了方寸。

说到底,此时的顾宪成不过三十多岁,真正踏入政坛才区区数年,刚刚在京华烟云中崭露头角,还远不是二十年后东林书院里呼风唤雨,手握清流舆论,臧否天下人物,党徒目为泰山之重,身处江南而遥制都门朝政的东林先生!

刚刚坐了一会儿,顾宪成又嚯的一下站起来,众位朋友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呢,赶紧从旁相劝,却听得他冷声道:“不行,顾某要去问问申老先生,正好他府上庆祝升迁置酒高会,诸位请先回去,顾某先去了!”

他越是这么说,几位朋友越不肯离开,齐声道:“叔时叔时,吾等浩然正气、肝胆相照,自当并肩共进退,岂能叫你专美于前?”

好!顾宪成与三位朋友紧紧握手,眼中泪花闪烁,满脸感动莫名的样子……亏得秦林不在这里,否则一定会替他们高叫一声:好基友,一辈子!

四人这就会了酒钱,雄赳赳气昂昂向申时行府邸走去。

红烛高照,丝竹声声,申时行府上一片欢声笑语,主人升迁到文臣顶峰,特地置酒高会,宾客们也就洒脱行迹,纷纷脱下朝服,换了青衫布衣浩然巾,或者与朋友举杯痛饮,或者月下独酌对影成三人,年轻些的官员还和申府那些漂亮丫鬟开开玩笑,人人自谓李卫公,要看这里头有没有巨眼识英雄的张出尘。

明代自阳明心学兴起,官场上就渐渐洒脱不羁了,高拱、张居正都喜欢在家里置酒高会,与宾客们彻夜欢歌,申时行为人圆滑,当然不会把这个结好同僚的传统扔下。

申时行还没满五十,面容清癯儒雅,须眉尚是青黑,头戴一顶浩然巾,身穿酱色团花直裰,脚下粉底皂靴,两个儿子陪着出来,与众位宾客谈笑风生,一副富贵闲人的气派,不晓得的还说是哪个致仕回乡,成天诗酒度日的呢,哪里看得出当朝首辅的煊赫威仪?

不过这就是申时行讨喜之处了,比起领顾命扶幼主一匡天下的张居正,比起阴险隐忍两面三刀的张四维,明显申老先生的人缘好了不知多少倍,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向他敬酒,他也一一回应,哪怕官职极为卑下的人,他也能随口叫出名字,还温言抚慰几句,弄得别人感激莫名。

以前怀疑甚至瞧不起申时行的人,此时才恍然大悟,果然申某能坐上首辅之位绝非幸致,讲能力讲霸气也许远远不及高拱、张居正,可官场上左右逢源四面拉拢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本事,恐怕还是这位申阁老首屈一指!

次辅余有丁、三辅许国、户部尚书杨巍、礼部侍郎王家屏等人紧紧追随申时行左右,他们不是申时行的同门同学,就是他的知交好友,此时自然以首辅大人马首是瞻。

严清、刘守有、丘橓同在此处,赵应元、王用汲、吴中行、赵用贤等辈也站在人群之中,和众位宾客说说笑笑,心头无不揣着个大大的疑团。可看看申时行满面春风的样子,又不像装出来的,当着许多人也不好问他,只好把话憋在肚子里,逮住机会再问吧。

定国公徐文璧、左都督提点京营防护内城徐廷辅父子俩,成国公朱应桢,左都御史陈炌,右都御史吴兑,蓟辽总督耿定力,佥都御史张公鱼等人,也在宾客当中,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变幻莫测。

“张世兄,你已经知道了吧?”吴兑低声对张公鱼道:“出任山西巡抚的圣旨,已经过了六科给事中,明天一早就明诏下发了!”

张公鱼别的本事稀松平常,拉扯关系、讨好结交的功夫几可直追座师申老先生,六科给事中是他铁哥们,哪里有不知道的?当即打着公鸭嗓子嘿嘿干笑两声:“多谢吴都堂提拔,学生铭感五内!今晚便有一份山西土仪送到府上。”

吴兑失笑,这还没去山西上任呢,哪来的山西土仪?恐怕是那白花花或者黄澄澄的土仪吧。

他摇了摇头,嗔道:“老夫要你那黄白之物作甚!张都堂,你可知为何出任山西?”

张公鱼也不是傻瓜,眨巴眨巴眼睛:“想是我那秦老弟暗中布置?咦,等学生到了山西,定将他照应一二。”

秦林那妖孽,还要你照应他!吴兑哭笑不得,真想敲张公鱼一下,让他快些开窍。

没奈何,要报秦林的救命之恩,吴都堂也只得循循善诱:“张世兄想做海瑞么?世人都称海笔架不畏权贵、执法如山,他究竟是怎么声名鹊起的?”

想想想啊,张公鱼把脑袋点得像拨浪鼓,他又不缺钱,以他性子也不爱揽权,做官就想图个名留青史,何况海瑞在江南一地好大的名声,谁说起海青天都是竖起大拇指。

但是说起海瑞究竟怎么名动天下的,张公鱼就有点儿抓瞎了,乱猜道:“说他清正廉洁,火耗常例分文不取,穷得一年只买两斤猪肉?”

吴兑摇摇头,失笑道:“县学里头的教谕,十个有八个比他穷,单靠这样只好算个穷措大罢了!”

“想是犯颜直谏,抬棺上书?”张公鱼啧啧嘴,海瑞胆子就是大,上书把嘉靖皇帝骂得喷血。

吴兑还是摇了摇头:“大明历朝两百年,骗过廷杖的官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张公鱼抓了抓头发,有点儿犯迷糊了,好在他是扬州盐商出身,地方离得近,一下子想起来便脱口而出:“逼徐阁老退田!”

终于开窍了!吴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当年海瑞触怒嘉靖皇帝,被下狱论死,时任首辅的徐阶多方设法回护,对海瑞有恩,后来高拱当政,徐阶致仕回乡,两个儿子多行不法,侵占民田、荫庇门客,弄得江南百姓怨气冲天。

此时海瑞授了应天巡抚,别人都以为他既蒙受徐阶大恩,自然会官官相护,谁知道海瑞竟一点人情也不讲,逼着徐阶退还田产,还抓捕了徐家的两位公子!正好是和徐阶不对付的高拱当政,他利用海瑞的刚直把徐阶狠狠整了一把,可怜扳倒严嵩的徐阁老竟闹了个灰头土脸。

海瑞名气很大,可大多数都是直谏上书不给皇帝面子,在上峰面前不下跪不给上司面子,或者穷得不买肉不给自己肚皮面子,他真正做出来的实事,主要还就是江南退田这出。

自永乐靖难,明朝承平一百多年,世家豪门纷起,江南百姓苦于豪强兼并,海瑞竟逼得曾任首辅的徐阶退田,这件事不胫而走,从此江南百姓呼为海青天!

张公鱼想到这里,顿时豁然开朗,一下子就明白了吴兑的意思,又惊又喜又有点踌躇,搓着手只管嘿嘿傻笑。

“好好做。”吴兑拍了拍他的手背,长叹道:“近来赵应元、吴中行等辈得势,攻讦陈都堂和吴某当年阿附张江陵,某虽问心无愧,但也觉不安于位,等秦少保之事尘埃落定,便致仕还乡做个钓翁。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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